黑沉沉的夜,月亮昏晕,星光稀疏,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整个城镇笼罩在一片神秘的死寂里。

    阴风如泣如诉,阵阵拂过清冷的街道,拂过宽敞的街角三个黑色的影子。

    即便在这夏夜,一股寒意不由而生,叶年年下意识紧了紧衣服。

    三人快步行走在中心十字街,正往东大街而去。

    实在是安静得可怕。

    叶年年压低嗓音问道:“有一个问题我实在想不通,既然去年本无明州水祸,那小王八、破庙里的难民,又是从何而来?”

    声音小得淹没在风里,只叫身边两位能听清。

    叶清影亦小声道:“听你描述那琴师所言,她能见到城里的失了智的那些人、难民均变成了没有五官的人。年年,你从西凉亭到客栈带了这石串一路,可有见过一个没有五官的人?”

    叶年年答道:“路上一人未见,只到客栈见过一两个小二,均无异常。”

    言书回道:“不止这些,这破庙里的人、城里的人偏偏都是活人,生活行为一应俱常,却只被灌输了’明州水祸,难民进城,丁老爷安置难民,云绍蝶舞’的思想,这丁重平究竟……”

    他话未说完,心中却反复念道“云绍蝶舞”,不知为何,这四字一直久久回旋在他心中。

    叶年年道:“顾英说,这云绍坊是在难民一夜间消失时凭空出现的。那作乱之人又有什么执念强加这个无关无连的思想?”

    叶清影紧接着道:“作乱之人不就是丁重平?难道此丁重平非彼丁重平?”

    执念。丁重平不是丁重平。

    言书回脑海中一道灵光一闪而过。

    “求求你了!我本无意害人,只想救小蝶一命,她一生苦命,她又做错了什么!是那些所谓的人类逼死小蝶,我只是想稍微惩罚他们,没有想过会酿此大祸!求求你了求求你了,看在我只是想替小蝶讨回公道的份上,求你饶我一命……”一个声音仿佛在遥远的地方响起,渐渐清晰起来。

    言书回放缓脚步,眉头深锁,一霎时又加快步伐。

    身边二人见他如此,急忙紧跟住,风中传来他铿锵有力的声音:“跟上。我要去会会故人。”

    二人闻言立时加快步伐。

    路边景物一闪而过,幸好她身手伶俐,叶清影也识得些许轻功,二人勉强跟上言书回。

    三人星速疾飞,不消一会便来到一座花楼前。

    只见花楼前檐挂满红灯笼,檀木柱子上挂满大红色帷幔,朱漆大门上方悬挂着奢豪的匾额,上面是凤翥龙翔的三个红色的大字:“云绍坊”。

    整座花楼似血淋淋般屹立在这无边寂寥的黑暗中。

    叶清影打了个寒战,鄙夷道:“就这品味?也不嫌瘆得慌。”

    三人避开大门,绕过前门,转到后院围墙。

    言书回左手一挥,示意叶年年和叶清影稍停,然后自己一跃而起,翻身过去,落入院内令人窒息的黑暗中。

    院外这二人静止住不敢动作,直至院内传来言书回疏远而熟悉的声音:“可以进来了。”

    院墙足足比叶清影和叶年年高了半个身段,无情冰冷地屹立在她二人面前。

    叶清影向后倒退助跑一段路,一个轻功点上墙,碰了墙头一手灰,样子有些狼狈,回头却看到叶年年轻而易举已翻过墙,不禁赞叹道:“不愧是鸟人!”

    叶年年只当是耳旁风,心中猜测言书回口中的故人是何人。

    他好像说过明州是故人之地,是同一位故人么?

    月色朦胧,月光稀稀落落穿过院墙,穿过树叶,洒进阴暗的院子,似乎要被吞没,只余微微一点点光亮。

    云绍坊后院空无一人,安静得一丝声响都听不到。不,应该说,整个夜整条街整座花楼,都安静得可怕,万籁俱寂,如芒刺背。

    “这里可比家里蝎妖作乱那晚可怕多了,呜呜。”叶清影感觉要哭出来。

    “害怕你还跟来做什么?”叶年年见叶清影这样,反而壮了壮胆子。

    “你不懂,未知的恐怖才叫真的恐怖。”叶清影反驳道。

    她们说话都是将嗓音压到极低,饶是如此,在这静寂的院中,还是显得动静不小。

    言书回一进来就将后院各个角落查探了一番。

    院子像是荒置了很久,到处结满蜘蛛网,还有一股发霉难闻的味道。后院一个浣洗衣物的地方,还晾着早就干硬褪色了的衣物被子,厨房里也还有存放食物的痕迹,只是不知经历了多久的发烂发臭,乌黑一堆干瘪得烂在那里。

    三人沿着一条小路往内院走,沿途经过几间下人房间,破旧的窗门都敞开着,明明没风,却有时突然“吱呀”几声响。

    叶年年和叶清影紧紧跟在言书回身后,生怕随时会有一个个没有脸的人从里面走出来。

    言书回道:“小心了,有妖气。”

    叶年年和叶清影凝神镇静,如若是妖,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们越往内院走,妖气就愈发深重。

    “你们有没有听到箫声……还有琵琶、琴音……”叶清影轻声说。

    她话音刚落,霎时间各种丝竹音乐声便由远及近响起来。

    叶年年只觉眼前一道刺眼光亮豁然一闪,眼睛本能地闭上,待适应了一会儿,睁开眼才发现四周已是一片灯火辉煌。

    她急忙看向身边二人,见他们安然无恙,不觉松下一口气。

    他们还是站在往内院一条小路上,只是光景却与方才有着天差地别。

    四周亮堂堂的,院中景致不再破败不堪,凭空多出的小厮丫鬟来来往往,均在各自干活,竟没有人注意到这三个可疑的大活人。

    他们望向来时路,两边屋子房门窗户都完好无损,干净整齐地紧闭着,连那厨房的屋顶,都生出袅袅炊烟。

    三人并不言语,依旧往内院走去,迎面而来的丫鬟小厮竟也似瞧不见他们。

    内院约莫是姑娘们的住所,装潢相比后院精致许多,此刻却一个人也没有。

    再往前走却是一片幽静别致的园林。假山池塘凉亭一应俱全,那池塘中几株夏荷还在深邃乌黑的池水中盛开着。

    如果没有树上、假山、石桥上都挂着的小红灯笼,以及五颜六色的轻丝帷幔的话,这园子也可当得上高雅。

    叶清影忍不住道:“这品味实在不可。”

    他们穿过石桥,绕过假山,走过石子小路,丝竹音乐声渐渐清晰,乐色婉转柔情,不知叫多少人醉生梦死。

    三人只当走在幻境里,见所遇之人皆看不见他们,便不再躲躲闪闪,大大咧咧往前厅而去。

    既不知这妖为何又设此幻境,便前去瞧瞧。

    他们一绕过前厅,满楼红袖便一应印入眼帘。

    香帷风动入花楼,缛彩繁光尽幽兰。

    这个十足彰显着“风月”二字的地方,应了顾英说的“云绍坊只是一家青楼换了个招牌”。

    然而,眼前一幕还是令他们不解。

    只见前厅的客人有男有女,大多是文人雅士,也不乏富贵人家的少爷小姐,均安坐于檀木座椅上,只有少数几人未有位置,堆站在门口处。

    小厮丫鬟服侍着客人倒酒吃茶,却一个青楼女子未见,只有正中央一个大台两边,有几名乐师弹奏着各种乐器,大台中央空空荡荡,台下客人却如痴如醉。

    他们三人正站在那群站客旁边 。

    “这云绍蝶舞果然名不虚传 ,今日能够一饱眼福,当真是荣幸之至。”其中一站客突然说道。

    那站客话里是在夸赞,但那语气一板一眼,仿佛只是戏台上新手的戏子,只是念出台词,毫无感情灵魂。

    旁边一人又一板一眼附和道:“小蝶姑娘舞姿风采,当真天下一绝。”

    言书回轻轻叹了一口气。

    叶年年和叶清影还来不及给言书回扔过去个问号,方才那道刺眼光亮骤然一闪,眼前的场景忽地又转换了。

    还是在前厅,但音乐声已经停止。

    刚刚那些宾客、乐师、小厮、丫头等又都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两个下人,正忙前忙后在打扫卫生。

    “什么情况?”叶清影低呼一声,和叶年年均是一头雾水。

    但言书回却一声不吭,静静看着此间发生的事。

    此时三个肥头大耳的人走了进来,吵着闹着要见小蝶姑娘,小厮们拦也拦不住。

    而后从后院走出来几个彪形大汉,将那三个肥头大耳的人狂揍一顿。

    那几个彪形大汉是下狠了手的,揍得那几个闹事的客人哭爹喊娘不停求饶,也依然没有停手。

    饶是闹事的客人,打几下赶出去便得,却见那几个彪形大汉只是没有感情地拳打脚踢,越发狠厉,丝毫没有要停手的打算。

    他们脚下的三个人此刻已经血肉模糊,晕死过去。

    一个丫鬟不急不缓走过来,见此场面依旧面色如常,波澜不惊道:“不要打死,丁老爷吩咐将他们拉去喂狗。”

    整一幕就像是临时搭起的戏台,演员都只是按部就班地演出动作,念出干巴巴的台词,让人觉得假之余,又一阵错愕。

    因为那打人是真的打,那血肉模糊也是真的血肉迷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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