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盛夏。

    一行人在路上又赶了半月有余的路,眼见北陵邑高耸入云的城墙却越来越庞大了。

    叶清影已通过纸燕将闻西、洛日所知诅咒的线索传回叶家各房。叶家传信而回,其他人均没有得到什么线索。叶惊弈夫妇寻不到散落的其他叶氏旁系,已在回南幽的路上了。

    叶年年将纸燕拿过来仔细看过,印象中却真的没见过阿爹有过类似的物品,实在想不起来,便也不去想了。

    这半个月,几人都不像日前说说笑笑,不是闷头赶路,便是沉默寡言。

    洛暮暮的死对他们打击太大了,尤其是叶年年,经常半夜惊起。

    她总是做恶梦,梦中变成了妖型的她,杀了时空,杀了洛暮暮,甚至有时候,她还梦到她便是那个诅咒,杀了叶家所有的人。

    她的梦将她以往在闻西村、洛日城经历过的其他人梦境全部交叠起来,那个诡谲邪魅的叶年年不断出现,对她说:叶年年,我们终究会变成我。

    这事叶年年没和任何人说,她怕其他人再为她操心,她总是等到其他人都睡去再入睡,再被吓醒,然后整夜望着月亮发呆,直到再沉沉睡去。

    叶乘风说,按他们赶路的速度,过两日便可到北陵邑了。

    只是路上传信给东方氏后,很快又收到回信:家主东方君由外出数日,恐怕赶不回来。

    除了沧何有些失望,叶年年也觉得叶乘风见信后神情落寞了许多。

    东方家主不在,沧何希望东方家提供关于狼族的消息便落了空。那么叶乘风又为何如此神情呢?

    叶清影有一天偷偷告诉叶年年:“从前大哥和东方姐姐定过亲。”

    南幽叶家与北陵邑东方氏世代交好,东方君由只比叶乘风大几个月份。叶乘风出生时,两家便定了娃娃亲。

    少年时期,东方君由还与叶乘、时空一起求学,感情很好。

    奈何东方氏前家主前些年突然病逝,家族大乱,膝下竟只有东方君由一个女儿,她小小年纪,不得不掌管家族,升任家主。

    东方氏需要东方君由,东方君由也争气得很,两年便将东方氏这个大家族里里外外收服得服服帖帖,在江湖上名声更甚了。

    叶乘风天赋平平,内心深觉配不上东方君由,只怕会拖累她执掌东方氏。他着人书信一封,请东方姐姐自行退婚,叶家绝无怨言。

    书信石沉大海,东方君由未复信,也未退婚。两家亦很有默契不再提及此事。

    此次经由北陵邑再往北,就要到永岩城了。叶惊弈夫妇未寻到其他旁系,希望便全落在他们这边,故他们在北陵邑也不得多耽误。

    叶清影叹道:“大哥才失时空这个好友,如今也连东方姐姐的面都没见着,心情肯定不好。”

    叶年年问:“你貌似也很喜欢这个东方姐姐。”

    叶清影道:“那是当然。天下女子,只有东方姐姐与大哥相配,大哥当然也是配得起东方姐姐的。这世道怪象乱圈,怎么男文女武便不行了?大哥却妄自菲薄,只是我们皆是旁人,不好插什么话。”

    叶年年曾听叶清影讲过,幼时她贪玩落水,是叶乘风不顾一切入水去救她,他那时也不过是孩童,却在水中将她拖起,自己却沉了下去,险些送了命。此番大难不死,身子骨却更弱了。

    路上几人各怀心事,就连言书回,也更加安静了,一天也没说两句话。

    有时几个夜晚,叶年年也见言书回不睡,就看着星空陷入沉思。

    叶年年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自己未入睡,两人彼此都安静地看星空,互不打扰。

    明日再赶半日路,便可到北陵邑了。

    篝火稀稀索索将灭,言书回起身去添了些树枝。路过叶年年躺着地方,见她眼睛仍晶亮,却只望着深邃的夜空发呆。

    他在她旁边蹲下来,问道:“你看了几日的夜空,我也便看了几日的夜空,究竟你看的,和我看的有何区别?”

    叶年年还在神游,乍一下被吓了一跳,就要弹起来,正好直面言书回的俊脸,又失去重心后脑勺就要向地上撞去。

    她却定定望着言书回的俊脸,等待后脑疼痛的来袭。

    一只大手将她的头护住,她的头软绵绵砸在那手上。

    他们就保持这个姿势相互对望,在彼此的双眸中望见更灿烂的星空。

    言书回将她的头从地上托起,叶年年就顺势坐了起来,傻傻地看着言书回。

    他温和一笑:“也没撞到,怎么就发傻了呢。”

    叶年年却问道:“你都知道了?”自己沉溺梦境,却不断惊醒,她以为自己还藏得很好。

    “知道。”他轻声说,顺势就坐到了叶年年的身边。

    两人又去看那浩瀚星河,满月似玉盘高挂,烟云缭绕,似月宫中玉蟾和玉兔相互嬉戏。

    叶年年问道:“从前你说,我很像一个人,现在你想起来了吗?”

    言书回淡声道:“想起来了。”

    “她在何处?你为何忘了她?”

    “她,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

    叶年年一时间很想问,她是不是你很重要的人。

    一个人要怎么才能忘记一个很重要的人,又因为别人长得像那个很重要的人而救了别人。

    叶年年理不清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他一直在给予,她一直在受惠。

    她一直在仰望,如果这仰望里又夹杂别的东西,如果她只是别人的替代品,她宁愿早点知晓,早点断个干净。

    不要一直心存妄念。

    可是她什么也没说,言书回却轻声道:“我只记得她死了,我的心也痛彻心扉死过一回,只是时间太久太久,久到我都忘了。好像她对我笑过,像你之前对我那样笑。你的眼睛和她的很像,都是亮亮的,好像永远不会绝望。但她死的时候,她双眼酝满了泪珠,那么绝望。”

    “但我救你,也不全是因为她吧。”他喃喃说道,“等我发觉,我已经救了。”

    “年年,能和你们一起,我很开心。”像是他干涸枯竭的漫长岁月中,又重新有了欢声笑语,有了悲欢离合。

    “有些事情,我没有告诉你们,也许现在还不是时候。但有一天,我会和你们说。”他目光坚毅澄澈 ,声音低低,似说与叶年年听,又好似是说给自己听。

    “什么时候才是那个时候?”她固执地发问。

    “也许是找到诅咒之人的时候罢。”

    沉静的夜,草汀篝火,群星月映。

    星移斗转,本应漫长夜却很快过去,太阳初升。

    一行人吃过些许干粮,又继续赶路。很快,北陵邑高耸的城墙便立于眼前了。

    北陵邑天气凉爽,就是在这盛夏,也感觉不到炎热,十分舒服。

    城门口车马人很多,纷纷就绪排队进城。一家丁模样的人却左顾右望,不知在等什么人。

    那家丁一见他们一行人,便迎上前,问可是南幽叶氏。

    几人还未答话,却听后方传来疾速策马声,人群闻声而去,却见一女子身穿红黑相间衣裳,乌黑长发高束,英姿飒爽,正策马扬鞭而来。

    叶乘风和叶清影面露喜色,那女子还未下马,叶清影便迎过去,欣喜道:“东方姐姐怎么在这?”

    女子动作利落地下马,光采照人,美丽中透着英气。她摸摸叶清影的头,笑道:“事情临时取消了,正好赶得回来。”

    叶乘风也走上前,笑道:“君由,别来无恙啊。”

    东方君由见他比往日所见沧桑不少,但眉目间还是谦谦君子模样,只笑道:“乘风,别来无恙。”

    笑容大气豪爽,丝毫不拘泥。

    叶清影手挽东方君由,将她拉到几人面前,没等叶清影介绍,东方君由突而喊出一声:“书!你怎么也在此?”

    几人还未反应,言书回却道:“我与他们同行。”好像早就习惯东方君由如此称呼他。

    “东方姐姐就拜托言书回追踪收回那妖兽……”叶清影的声音在回忆中响起,叶年年这才记起,原来言书回和东方君由早就认识了。

    “书?”叶清影八卦小雷达滴滴滴响了起来。

    东方君由却没听到一样,只是笑逐颜开:“没想到今日却见如此多故人,当真开心。”

    叶乘风和叶清影知道言书回与东方君由相识,却从未问过因何相识,先下她如此亲昵称呼言书回,倒叫他们好生意外。

    东方君由看向沧何和叶年年,问道:“这二位是?”

    叶年年有种感觉,自东方君由下马,眼角余光却一直在捕捉她和沧何了,只是不动声色,这可能就是驱妖师对妖的”嗅觉”。

    叶乘风不去理会心中酸楚,面色如常,道:“这是我叶家失散多年的妹妹叶年年,这是我们的朋友沧何。详细的我后面再与你说。”

    东方君由却没多问,只说:“天下好看的妹妹怎么都生在你家?”然后又莞尔对叶年年和沧何打招呼。

    她落落大方,天生的气场令这恢弘的城墙都要折服。

    三人打过招呼,就当是认识了。

    叶年年却突然觉得自己的世界好小,没由来的伤感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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