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气裹上银光,仿佛将银光吞噬。折戟却源源不断溢出银光,义无反顾地去撑破那黑气。

    霎时间屋内一暗一明,斗争得好不激烈。

    但即便再激烈,那黑气却始终黏在叶年年身上,巨大的力量翻滚,翻得她跌倒在地。

    言书回一剑击去,誓要斩除黑气与叶年年的连接。

    宝剑的寒光如入无人之境,穿破了黑气。那黑气如藕断丝连,散在空气中。

    叶年年不可思议地看着,折戟的银光仍在源源不绝溢出,屋内一阵通明。

    她习惯性去摸摸那泪痣,道:“解除了?这就……”

    言书回似乎也愣住,但是那黑气确实是脱离了叶年年的身体。

    里屋顿时安静下来。

    言书回走过去,想扶叶年年起来。

    空气中的黑气在他背后忽而又迅速凝结,凝成层层叠叠不同的人脸,每张脸都像一个坠入地狱呐喊的骷髅,呼啸着向言书回和叶年年冲来。

    叶年年的手已经扶上言书回的手,见状登时借力,转过身护在言书回背后,同时运起气来,属于凤心予的妖力被她拈起,挡在那黑气面前。

    “不能饶恕……”

    “不能饶恕……”

    无数的呢喃仿佛咏唱,从那一个个人脸中发出,声音渐渐变大,变得震耳欲聋。

    即便叶年年觉得此刻运起凤心予的妖力已经不那么吃力,却也抵挡不住面前层层叠叠的怒气和怨气。

    叶年年勉强将自己的妖力与凤心予的妖力融合,施出一道道妖术。

    言书回已然转身,两人并肩而立。

    折戟的银光仍在不停折射出来。

    妖术、银光、黑气三者同时相遇。

    两个痛苦的人脸从中逃出,直扑叶年年和言书回身上。

    “不能饶恕……”世界在一片整耳欲聋中坠落。

    **

    周围是热闹的集市,摊贩云集,吆喝声,讨价声,声声入耳。

    叶年年在一个小摊上醒来。

    “丫头哦,吵着跟我出来,说要帮忙,在这里也能睡着。”

    一个大娘见她睁开眼,责怪说道。话语里却还含着笑。

    叶年年揉揉眼,不太清楚现在的状况。

    这是一个卖泥人的小摊,五彩的泥人林立在摊子上,煞是小巧可爱。

    那大娘见她盯着泥人,拿了一个,塞到她手里,慈爱道:“我的丫头怎么睡呆了?来,今日生意好,给你一个,你找个地方去玩,等收摊了阿娘再带你回家。”

    叶年年可算有点明白,她这是又陷入别人的回忆里。

    但这次和以前不一样,以前她是旁观者。她看看自己,现在的她是一个小女孩,是回忆的亲历者。

    叶年年傻傻地跟那大娘道了一声谢。

    大娘摸着脑袋,奇怪道:“怎么真傻了?”

    叶年年将她的疑惑抛在身后,拿着泥人往街上走。

    言书回呢?他也在这里么?

    街上的人倒是很多,但哪个都不似言书回。如果言书回在,他也定然认不出自己。

    叶年年随着人流走,正考虑着要不要大吼一声言书回的名字。

    反正这只是某个人的回忆。

    人流将她挤往一处喧嚣,人声比刚刚的集市更鼎沸。

    叶年年艰难挤出人流,眼前的人群围着一个医馆,有人在医馆前嚎啕大哭。

    “大夫,救救我夫人吧。”哭声却是一个男子。

    他的旁边有个木头做的笼子,里面关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形状疯癫,头发散乱,衣裙全是脏污。

    她抬起头,脸正好对上叶年年。

    那双眼全无生气,那张脸全无血色。

    饶是如此,从她的衣着样式以及皮肤细腻中,仍看出她曾是个体面人。

    围观的人群有人叹道:“好好的人,这怎么生了这样的疯病。”

    也有人帮着求医馆的大夫:“大夫,就帮忙看看吧,怪可怜的。”

    还有人道:“这疯病会不会传染,据说前两天也有人这样疯了。”

    医馆的大夫抚着白白的胡子,劝道:“这病来的蹊跷,我也不懂啊,你还是赶紧带去别家看看吧!”

    男子哭道:“我已经走了几家了,全没有办法。大夫,你尽力看看吧,救救她吧。”

    老大夫无奈,伸手想去给那女子把脉,女子突而暴起,将那大夫的手一抓,就要去咬他。那速度那力气那动作,均不可能来自一个寻常女子。

    她的夫君赶紧帮大夫去扯他的手,两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老大夫的手扯回来。

    那老大夫受此惊吓,再也不敢去碰她,连连后退,“散了吧散了吧,我这小医馆看不了这个病。”

    说着,回到馆内,关起了门,留下哭泣的男子和疯疯癫癫的女子。

    围观的人,有同情那男子,扔给他几枚铜钱的,也有劝说让放弃的,终于也都散去。

    叶年年心中惊异,那女子形状,同殷氏山庄的活死人别无二致。

    叶年年抬眼望四周,寻找另一个与她一样惊异于眼前景象,坠入此地回忆的人。

    然而没有。

    “她”的阿娘快速跑来,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生气道:“丫头呀,你怎么能跑来这里,快走快走。”

    叶年年只得跟着那大娘回家。

    如果这只是个回忆,她其实可以不跟着回去,但叶年年遵从了回忆主人的意志。

    大概生活并不富裕,“家”是一个低矮的小平房,挤在一堆一样的小房子中间。

    收拾得却很整洁。属于“丫头”的小玩具收在一个木筐里,有麻布包做的小玩偶,有木头做的小拨浪鼓,和其他叶年年也叫不出来的木制小摆件。

    叶年年将今日得到的泥人插进那个木框的孔里,端详着那木筐,心里油然生出一阵不属于她的喜悦。

    一个大叔走进“家”,看到她,笑逐颜开地抱起她。

    显然是”丫头“的阿爹。

    “羞羞脸,这么大还要你阿爹抱。”大娘打趣道。

    又对大叔嗔道:“赶紧去洗手,做了一天活,全身脏兮兮,还要抱丫头。”

    大叔“哈哈”一笑,道:“我闺女才不会嫌弃我。”说着,还是放下叶年年,乖乖去洗了手。

    “最近你别去摆摊了,外面不太安全。”大叔吃着饭,对大娘说道。

    “这怎么行,丫头就要上学堂了,到时又是一笔花费呢。”大娘愁道。

    大叔往叶年年碗里放了一块肉,温柔道:“丫头多吃点。”

    “总之听我的,最近奇怪的很,时不时有人生了疯病,见人就咬。”大叔的脸色转为担忧,又道。

    大娘想起今日医馆见到的那女子,不再反驳,道:“那你也小心点,有什么事,赶紧先回家来。”

    “好。”大叔点点头,也往她碗里夹肉,“不要总是把肉留给我吃,你也吃。”

    小平房里上演人世间最平凡的家庭回忆。

    叶年年不知道过了几天,那大叔照样每天出门做木工,大娘则和她在家里。

    虽然没有摆摊,大娘仍有干不完的活计,帮大叔缝补衣裳,打扫屋子,做饭,给丫头做新衣裳……偶尔陪丫头玩,感叹丫头好像又长大了。

    全是细水流长。

    你想告诉我什么呢?叶年年想问回忆的主人。她心里总涌起一阵悲凉,不知道是她的,还是回忆主人的。

    她知道,丫头永远也长不大。

    外面的世道仿佛更为混乱,大叔回来得时间一天比一天早,愁绪在他脸上舒展不开,看到叶年年,才会裂开笑容。

    “我看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有驱妖师说我们这里闹妖了,哎,最近也没活可以干了,东家家里疯了几个,没时间顾得上请人干活了。”

    “我们能去哪呀,房子怎么办?丫头还这么小,可怎么跟我们去外面颠簸。”大娘也愁得吃不下饭。

    “明天我去问几个要走的,商量要不要一起,有个照应。你别急,在家等我,哪儿也别去。”大叔揽过大娘,安慰道。

    第二天,大叔早早就出去了,走之前,又抱了丫头一下。

    男人的臂膀厚实,有种安全感,让叶年年想起叶惊白了。

    母女俩焦急地在家里等待,然而直到傍晚,也不见大叔踪影。

    “丫头乖乖呆在家,阿娘去找阿爹,千万别出门。”大娘将家里的门窗都锁紧,嘱咐道,就要出门。

    “素兰,素兰,把门锁起来,别出来。”门外大叔的声音惊恐。

    大叔回来了。

    大娘正要把门打开,大叔却在外面顶住门,“别开别开……”大叔的声音变得微弱,嘴巴里仿佛含着东西,有点口齿不清。

    他在外面顶着门,力气之大,大娘完全推不开门,小小的叶年年站在旁边,也只能干着急。

    “孩子她爹,怎么了,你别吓我……”大娘的声音转为哭腔。

    “别开别开,别出来别出来,锁好……啊……”门外的声音渐渐微弱,而后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最后归于沉寂。

    小小的平房一改往日的温馨,开始弥漫出恐怖。

    大娘看着丫头,眼里都是惊慌的泪水。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瘦瘦的女人听从了她丈夫的意志。

    她没有打开门,和叶年年在小平房里度过了一日又一日。

    家里吃的东西不多,大娘将那些吃的分成很多小份,大多时候,自己饿着,给叶年年吃。更多的时候,她会抱着叶年年,背靠着门板,无声地哭泣。透过门板的小缝,能看到大叔一动不动坐在门背后的身影。

    门外总是传来令人惊叫,嘶吼和绝望的哭泣。血腥味和腐臭味,透过门板,和恐怖一起无孔不入地钻进房子里。

    与门外的世界不同,屋内还沉沦在饥饿的折磨里。

    大娘日渐虚弱,最后在某个清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靠着门板,没了气息。

    叶年年哭了出来。丫头哭了出来。

    没有力气。小小的身体里,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阵呜咽。

    她手里还拿着母亲给的泥人,泥人的笑靥如初,色彩分明。

    有人踢开屋门,大娘僵硬瘦弱的身体倒在地上,屋外,一具血肉模糊、腐烂不堪的尸体被扔在旁边。

    有人抱起叶年年,有点犹豫:“还活着,这个……”

    另一人走上来,瞪了他一眼,没有表情地举起一把砍刀。

    叶年年本能地想要闪,却没有力气。

    手起刀落,一刹疼痛。

    叶年年掉到地上,滚了两滚,停在大娘的脚边。

    她的身体被人丢下,泥人从她手里掉落,掉在地上,被无情的脚印踩过,压扁,贴在地上。

    “不能饶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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