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岩城的秋日仿佛是一个娇羞的少女,匆匆在大战那天露出温柔一笑便离开了,只留下萧瑟的北风呼呼吹着。

    叶家原先打算住的那处宅子已经成了废墟,老太太的尸身连同那宅子一起被大火烧了,那火掺杂着九婴释放出来的怨气,烧得一点也不剩。

    叶惊弈捧起一抔灰烬,细细将它放到一个罐子里,说要带回南幽城。

    叶年年知道,那罐子最终会摆在一个牌位前,和许许多多别的牌位一起,成为一个人一生结束的注脚。

    她将没来得及交给老太太的红色纸燕也放到那小小的罐子里。

    叶惊弈摆着手,道:“这是你爹的东西,你就自己留着做个念想吧。”

    叶年年摇摇头,道:“小影说老太太死前还在念叨,觉得是自己害了我阿爹阿娘,我想把这纸燕给她,告诉我她阿爹阿娘必不会怪她的。”

    叶惊弈叹了口气,小心地将罐子盖上,然后将那罐子又放到一个檀木盒子里。

    “走吧。”叶惊弈看了一眼废墟,双手捧着那盒子,和叶年年一起转身离去。

    北风在背后将废墟的灰烬刮起,洋洋洒洒,似乎在告别。

    走了一段路,叶年年终于犹豫道:“大伯,你想好了吗?……其实……就算你们不同意,沧何也会……而我也不会阻止他。”

    叶惊弈脚下一顿,没有回答,他的眼神望着远处的秃山,道:“以前惊白第一次带着你阿娘来家里,跟老太太说要娶她,那时候我是反对的。”

    叶年年微微一怔。

    叶惊弈继续道:“不是嫌弃心予是半妖,而是妖的寿命和人的不一样,惊白有一天终会老死,在这慢慢长长的岁月中,有些结局在开头明明就已经知道是悲剧了,所以我也反对。”

    “如果小影也变成了妖,她以后也会看着她的父母兄弟渐渐老去,跟言书回一样,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我……我不想到那个时候她后悔埋怨我们……”

    “她不会的。”叶年年坚定说道,想起在另一个世界里和旱魃说的话语。

    ……

    旱魃问她,她要选择留在那个世界里,还是回来。

    留下便是神,每天拨弄“鱼缸”世界里的“鱼儿”,做别人的主宰。而回到“鱼缸”里,便成为命运随意拨弄的玩物。

    “我会回去。”叶年年这样答旱魃。

    “哈!”旱魃笑了笑,“毫不意外。”

    “那你走吧。”她说着,眼里都是戏谑。

    “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叶年年犹豫道。

    “哦?”

    “永岩城这些人,本不应该死的,你是神,没有办法救救他们吗?”

    旱魃看了看叶年年纯粹的眼睛,叹了口气,道:“你还是不明白,这个世界上的人本就没有人该不该死,他们遇到了,便是他们的命。你我进到这命运里都是这样,万般不由人。”

    她的手离开“鱼缸”中九婴的尸体,在她那样拨弄下,九婴的身体毫无变化地置在那里。

    “我明白了。”叶年年眼眸黯了黯,到了这里,她也生出妄念,想到那些无辜的人,和那些久久无人诉说的冤屈。她想救救他们。

    “有些事,你我都无能无力。”旱魃说道。

    叶年年觉得自己该走了,她看了“鱼缸”一眼。

    “鱼缸”中属于叶清影的小点,那小点仍泛着生机。

    她掩住心里的急切,怔怔问道:“她还活着吗?”

    “她?”旱魃诧异道,望向“鱼缸”,道:“她只是不肯死。”

    “生的意志太强烈,她的魂魄不肯消散,也不肯去轮回。那个凡人,”她指了指言书回,道:“为她施了咒,帮她把魂魄困在那躯体里了。”

    ……

    叶年年从回忆里出来,看着叶惊弈,道:“小影想活下去,不然即便是言书回施了咒也会无济于事。而且,”她顿了顿,道:“真有那个时候,我们还陪着她,小影也可以自己选择。”

    “好……”叶惊弈终于同意道。

    **

    接下来的日子,叶年年觉得恍若隔世。

    沧何祭出自己的半个兽灵,叶年年输出了自己的大半妖力,连上言书回的法力,将叶清影从阎罗王手里抢了过来。

    这一遭却让他们几个小辈折了个半。虽然叶清影已经活了过来,却也迟迟没有醒。沧何和叶年年,一个祭出半个兽灵,一个失去大半的妖力,两个人身体都受到大创。他们在北临邑又找了个住所,就这么住下来。

    ?  那段日子,叶年年昏昏沉沉地过着,只知道言书回和叶乘风每日照顾三个伤患,雷打不动地施展疗愈术,两个人都迅速瘦削下来。

    东方君由则忙得分身乏术,少了叶乘风的帮助,她一个人单枪匹马,既要管北临邑,又要处理永岩城,还要时不时去弄着各种药材给他们炼药。

    叶家几人也受了大大小小的伤,在修养了一段时间后,叶惊汲一家先赶回了南幽安葬老太太,沈烟和叶惊弈则在北临邑留下来,一边等叶清影醒来,一边帮着永岩城的百姓。

    时间成了伤口愈合的最大力量,她以她的温柔,慢慢抚平所有人的伤。

    叶年年那颗朱砂泪痣也终于消失了,那些踟蹰停留了三百多年的冤屈,化为尘,化为土,消散了。

    **

    两年后,北临邑东方家。

    锣鼓震天,红烛摇曳,一场喜宴正热烈喜庆地进行着。

    叶年年许久没下灵山,此番重回北临邑,觉得一切都很新奇。尤其是那些吃食,让她变为了馋猫,盯着喜桌上的一桌菜,目光灼灼。

    “怎么还不开始?”她鼓着小嘴,不满道。

    言书回不由伸手戳了戳她鼓鼓的脸颊,笑道:“先前不是已经在外面吃过了吗,还以为你不饿。”

    叶年年道:“不饿是不饿,但是看着好吃,总想试试。”

    言书回道:“我看你身体应是大好了,等这个婚宴结束,便和你去游历一番,到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叶年年眼睛一亮,有了神采:“真的?我早说我好了,你偏不信,灵山虽好,但总不能一直呆在那上面嘛!”

    山都老大也受邀参加了这场喜宴,此时正好奇地东张西望,听到她这么说,幽幽道:“我也不想回灵山了,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叶年年来了兴致,道:“好啊好啊,人多热闹。”

    “不行。”言书回却眉头一扬道。

    叶清影醒来后,言书回和沧何带着叶年年和叶清影去了灵山修养。虽没有了大树,灵山的灵气一如以往,很适合休养生息。

    叶年年在灵山修养的这一年多,身边总是热热闹闹的,灵山的那些鸟兽总喜欢找叶年年,常常不是这只山都,就是那只狐狸。言书回忍了一年多,觉得此番终于可以和叶年年独处,清净清净,故而直接拒绝。

    “呜呜呜……没意思……”老大哭道。

    山都爱哭,他们已经习惯了,但旁边的沧何却嫌弃道:“要哭上那边哭去。”

    他掏掏耳朵,又继续饶有兴趣地去看那婚宴上喜逐颜开的宾客,看那红红火火的灯笼和各处喜庆的布置。

    人类世界的规则真神奇,摆上这么一场,两个相爱的人才算喜结连理,有了白头偕老的凭据。

    刚刚新娘新郎已经拜过堂,看着两人对拜天地,沧何心里竟然也生出憧憬,要是叶清影……

    “我大哥成亲,你怎么哭哭啼啼的?”叶清影风风火火走来,坐到沧何旁边。

    沧何望着她,红灯笼映得她的脸也红红的。许是曾经失去时太痛彻心扉,他每次看她,都觉得很神奇。沧何不信天,但是因为叶清影,他会感激上天。

    “那我不哭了,你们可以带上我去玩吗?”老大眨巴着眼睛,楚楚可怜地问道。

    “不行。”这次是沧何回道。

    老大感到有点孤单寂寞冷,正欲泫然而泣。新郎新娘来了。

    要说这场婚宴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便是东方君由了,作为东方家的大家主,此次和叶乘风成婚,不像寻常别的女子一样,被迎到屋里,坐着等待酒宴结束,等待夫君洞房,而是和叶乘风一起落落大方地招待宾客。

    两人都一身红色喜服,喜气洋洋,好不登对。纵然东方君由平时就爱着红色,今日看来,却远比平日里更加光彩熠熠。

    一对璧人给宾客们敬了酒,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宴席就开始了。

    两人给主桌的父母敬了酒,便言笑晏晏地往叶年年这桌走来。

    众人忙起身给他们敬酒。

    叶清影笑道:“东方姐姐,我大哥就交给你了,以后他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什么死不死的,你这丫头别乱说。”沈烟在隔壁桌斥道。

    “就是就是,乱说话。”叶年年赶紧附和道。

    东方君由倒不以为意,道:“我倒挺喜欢小影这句话。”

    叶乘风笑道:“我也喜欢。”说完飒爽笑了起来。

    叶乘风放弃了成为叶家家主的身份,将整个叶家交给了叶中流,跟着东方君由在北临邑定了下来。有闲言说他是入赘,也有人说东方家娶了个草包。叶年年道听途说,还担心大哥心里会不舒服,现如今看来,叶乘风是浑不在意的。

    也是,两年的时间,整个北部在他和东方君由的管理下歌舞升平,永岩城并到了北临邑下,经过两年的修整和重建,慢慢从那个大火燎原,大地震裂的惨状里走了出来。没有人能说不是他们的功劳。

    “可惜二哥来不了。”叶清影许久不见叶中流,甚是想他,哪知他接过叶家家主的位置,忙得连婚宴都来不了。

    “不来更好,他来了,我还不想来。”沧何仍和叶中流不对付,一见面,气温便骤降。看在叶清影的面子上,两人才没打起来。

    言书回压低声音,在沧耳耳边提醒道:“说不定之后你也要称他作二哥。”

    这话仿佛一个魔咒,让沧何的气势瞬间全无。

    憋了半天,才对言书回道:“哼,那你不也得称他二哥。”

    言书回神色自若,淡淡道:“年年没叫,我便也不用。”

    两人这头说着,新娘子已在那头打趣叶年年和叶清影。

    “我倒看看接下来轮到你们谁?”东方君由道,眼神在叶年年和叶清影身上打转。

    “必然是姐姐先。”叶年年先声夺人道。

    “可是书回年纪大了,必然是等不起了。”叶清影赶紧回嘴道。

    “沧何给了你一半兽灵,你们俩须时时在一起,我看就是命中注定。择日不如撞日,趁大伯大娘都在,赶紧办了吧。”叶年年伶牙俐齿根本不输叶清影。

    “姐姐总要让着妹妹,妹妹先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闹得不可开交。

    言书回和沧何杵在旁边,均是满脸的不高兴。

    **

    夜色撩人,宴席散去,叶乘风笑盈盈地携着爱妻入了洞房。

    整个东方宅子,在热闹的喜宴后,顿时安静下来。

    叶年年睡不着,偷摸又溜出来,一见房顶上的言书回看着她,顿时乐了。

    她熟练翻上屋顶,笑道:“这倒让我想起以前了。”

    言书回将她揽过怀,眼睛亮亮道:“我却是想你。”

    “怎的你如今也学会这般油嘴滑舌?”

    言书回笑道:“我这是发自内心的。”

    叶年年看着言书回,细蚊声一般道:“不求与君相共守,但求伴君天涯路。”

    言书回的笑意都要溢满眼底了。

    叶年年顿时羞红脸,这可是她肚子里全部的墨汁了。

    “相守和相伴,我都求。”言书回道,俯身吻上她的唇。

    叶年年呆愣了一下,笑意在心里迸发,回吻那凉凉的唇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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