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雨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

    她拉开门刚迈出去,正遇上郁霏撞过她肩膀跑进卧室,随即很重地摔上门。

    砰的一声巨响,耳膜都震得抖了抖。

    邱雨摸摸肩膀,看向客厅。

    枝形吊灯下,杨舒晴叉腰站着,胸口剧烈起伏,似是气急。

    感觉到投来的目光,她缓缓看过来,眼中余光未散,能看出明显的哀愁。

    邱雨从认识杨舒晴起,就很少见到她这样脆弱。

    心头软肉被莫名地戳了下,她走过去,几步之间想了很多,可再对上杨舒晴无措闪躲的眼神,想好的一番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邱雨随口招呼:“舒晴姐,要不要喝点甜的?”

    杨舒晴愣愣的:“家里有吗?”

    她却迟疑:“是……我妈妈自己做的酒酿。”

    杨舒晴对家里饮食要求很高,譬如只吃郊外某家农产基地的有机菜,对于很多高糖高热量的食物也多有拒绝。

    酒酿虽然不至于归到后者类别里,但以杨舒晴对吃食的挑剔,邱雨真不敢保证她会不会接受,哪怕之前已经尝过她母亲的手艺。

    好在杨舒晴听完直接应下:“麻烦了。”

    邱雨去厨房烧水。

    她离开前让杨舒晴坐着休息一会,但人后脚刚进厨房,就听见脚步窸窸窣窣地过来。

    趁拿锅接水的时候,邱雨偏头扫了眼过去,杨舒晴抱着胸,斜斜倚靠门框,眼里有她看不懂的怀念之情。

    看不懂便不要去想,邱雨告诉自己,伸手将水龙头拧紧,把锅搁上灶台,打燃火。

    可杨舒晴的视线依然没有挪开,她被盯得后颈毛毛一片,但不好看过去,就盯着锅里平静的水面发呆。

    忽听身后幽幽问道:“能加点小丸子吗?”

    邱雨转身讶然:“家里没有。”不过她很快想起来,“白糍粑行吗?可以揪小块放进去。”

    杨舒晴闻言,原本颓然的脸色跳出些活泛,说的话也多:“煮好后放红糖……哦对了,加个鸡蛋,我想吃。”

    她满眼的期待呼之欲出,邱雨看着愣了下,随即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好。”说着走去开冰箱,眼睛却按捺不住地往门口瞟。

    杨舒晴突如其来的放纵,不知是不是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某种预兆?

    但直到邱雨把一碗红糖酒酿端上桌,她所担忧的事情也并未到来。

    杨舒晴扯着唇微笑,不顾袅袅热气烫人脸,埋头就一勺勺地舀着吞,很饿的样子。

    但也是,她之前到家就随便吃了点,家里又不留剩菜,不然邱雨还能给她盛点饭。

    如此想来,邱雨便问:“舒晴姐,要不要再给你做些其他吃的?”

    “不用,这碗够了。”杨舒晴仍不抬头,声音被热气围住,听起来有点含糊。

    她便没有坚持,折回厨房。

    清理灶台的时候,邱雨听门被笃笃敲响几下,扭头看见杨舒晴走进来,手里端着空碗:“还有吗?再给我盛半碗。”

    对方眼中有着不加掩饰的灼灼光芒,邱雨愣了下:“哦,哦——有的。”她接过碗走到灶台边,看了眼锅底剩下的量,扭头问,“舒晴姐,干脆用大碗全盛了吧?”

    “不用,我再来半碗差不多了,剩下的你吃吧。”

    “……要不要问下霏霏?”

    听她提起郁霏,杨舒晴微勾的唇角瞬间下压,邱雨总觉得似乎有什么情绪自她脸上闪过,可再细看时,却只剩下纤毫毕现的温柔:“你吃吧,毕竟是你妈妈做的。”

    有杨舒晴在旁敦促,邱雨只得给自己盛完最后的一碗,去客厅同她面对面坐下。

    大约刚才一碗下肚已经有些饱,杨舒晴坐下后并未动勺子,只把胳膊横在桌上,两手上下交叠,垂着眼盯住桌面边沿。

    邱雨被这异样的沉默扰得心神难宁,进食动作不由加快,一不留神糖水呛进嗓子眼,渐冷的粘腻刺激了喉管,让她止不住地咳嗽。

    面前递来一张纸巾。

    她赶紧接过捂住嘴,又撕心裂肺地咳了几下才缓过神,正拍着胸脯顺着气,冷不丁听对面幽幽询问:“你应该很想家吧?”

    邱雨手中一顿,抬头看去,正与杨舒晴惆怅的视线相交。

    “……我就是喝急了。”她讪讪解释。

    但杨舒晴跟没听到这话似的,继续道:“要不要给你放一周假,回去看看你妈妈……”

    说话时,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意识开始向过去沉湎,那里曾有过极度的饥饿,将强撑的尊严切割成无数碎片。

    而就在她将要放弃挣扎的时候,却有一碗与现在无差的红糖酒酿递过来,暖流入肺腑,是她此生永不敢忘的援手。

    杨舒晴眼中突然蓄起一片水意,很快,泪珠滚滚落下。

    邱雨见状,赶紧去抓她搁在桌面的手:“舒晴姐,你没事吧?”

    指尖相触的瞬间,她打了个激灵。

    杨舒晴的手指凉得叫人心惊。

    邱雨将掌心覆上去:“舒晴姐……”

    不知为何,她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悲伤传染,胸口好似破开一个口子,隐隐地难受。

    杨舒晴顶着通红的眼眶,半晌才开口:“我做错了吗?”

    “……什么?”邱雨愣住。

    “我当初,做错了吗?”她嗓音艰涩,仿佛问出这一句,需要跨过刀山火海。

    就算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邱雨也清楚,杨舒晴眼下最需要的是倾吐,而非回应。

    所以,她只缩紧手指,越发用力地握住杨舒晴。

    可杨舒晴没有再开口。

    她只是不停地落泪,里面浸透了她一路走来的艰难与梦想,还有面对如今现实的不甘。

    时间过去,眼泪积蓄成了泽国,人在里面起起伏伏,没有一根稻草可以抓住……

    不,眼前其实是有一根的。

    “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吗?”杨舒晴定定看她,心中期盼渐生,可与此同时,耳边却传来无数扩着回音的讥嘲。

    那些声音,笑她天真,也笑她妄想……

    一直温柔的面容开始扭曲,而真正想听到的回答依然藏在沉默里,杨舒晴突然等不下去,恶狠狠地瞪向对面:“你是吗!”

    邱雨被她眼中崩坏的情绪吓到,却又努力摁住内心的胆怯,起身绕到杨舒晴那一侧。

    “舒晴姐。”她弯腰半蹲,双臂环抱住面容撕裂的女人,“只要你有需要,我就在。”

    抚慰如涓涓细流,杨舒晴犹豫片刻,终于抬手攀上邱雨肩膀。

    头埋下的时候,她突然忍不住勾起唇,露出个似笑似哭的神色。

    邱雨陪着坐了很久,最后杨舒晴先回去卧室,她洗完餐具,却在厨房里站着发愣。

    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有些慌乱。

    或许是还为杨舒晴担忧,又或许是在意刚刚脱口而出的承诺。

    第二天,杨舒晴照旧送郁霏去上学。

    两人吃早饭时邱雨在边上观察,母女之间除开必要问答外,不见有任何其他交流。

    到下午,邱雨做了些简餐三明治,带着去学校接郁霏上网球课。

    校门口乌泱泱地全是家长,邱雨挤不进最靠前的地方,只得站边上等。

    过了一会,有学生开始出来,但没有郁霏。

    邱雨等得无聊,低头去看微信,今天一天舅舅都没有发消息,看来还不到谈钱的时候。

    她心里短暂地松了口气,却又开始新一轮焦虑。

    一天挨一天,什么时候是个头?

    邱雨讨厌这种不确定感——明明知道头顶悬了把剑,却不到最后一秒永远不知它何时落下……更何况现在唯一的准备工作只能是筹钱,正中她的死穴。

    邱雨胡思乱想,冷不丁胳膊肘被拍了下,垂眼看去,圆脸小姑娘正瞧着她。

    周诗琪?她想起对方名字,又记得对方是郁霏同班同学,微微弯下腰打招呼:“你好。”

    周诗琪直截了当:“今天你接郁霏?”

    “嗯。”邱雨看小姑娘嘴巴鼓了下,有点纠结的样子,又问,“有事吗?”

    周诗琪眼神闪烁,憋了半天憋出句话:“她今天心情不好。”

    啊?

    邱雨正茫然着,周诗琪一个转身,就往远处跑了。

    她想追上去问,却见对方直接扑进母亲怀中,只得刹住作罢。

    又过了一会,郁霏才姗姗出现。

    她果真如周诗琪所言,脸色没有丝毫愉悦,也看着有些颓丧,对邱雨更是有气无力地看了眼就走。

    邱雨拉她去俱乐部,车上郁霏闷声不吭,吃东西倒是能吃,就是一口三明治能在嘴里嚼起码一分钟。

    邱雨心里着急,但又问不出口,只得在俱乐部遇到童小江时,偷偷把人拉边上暗示几句。

    也不知道对方究竟听懂多少,反正听完后也点了头,末了,又告知今天由他负责郁霏。

    邱雨这才发现骆鸣不在。

    “鸣哥被康老板拉走谈很重要的合作去了,没法拒绝。”童小江笑道,“对了,他有本讲拉伸的书要给你,说可以在家给郁霏试试,袋子我放前台了,你记得去拿。”

    说完他就招呼郁霏去露天球场。

    邱雨目送两人出去才收回视线,去找小邹拿了东西。

    袋子里的书很厚一本,标注是某体育大学的必修课本。

    她把书拿在手里随意翻动,却一下子停在某两页纸之间。

    邱雨愣了。

    一张黑色银行卡稳稳当当地插在里面,夹带一张写了密码的小纸条,分外惹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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