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醒来,她想起昨夜的梦,摇了摇头。这次乘坐的可不是神女号。虽然神女三号的新、神女二号的高性价比是值得期待的,但买东西也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在这个时候,自己有心想买,而对方又有更为合适的价格。

    话虽如此,她还是穿上一件绿色的上衣,外加上卡其色裤子,准备去吃早餐。这天的行程主要是去屈原庙以及周边,因此比往常的休闲穿得更为端正些。

    香溪明珠号还是名副其实,虽然只有四十多个游客,可以只开一个楼下的自助餐厅,不开五层的,但考虑到之前对套房的服务承诺,还是开放了五层的观景餐厅。这里位于甲板的另一旁,有着稀有的270°观景台,只有六个桌子,每一个都靠着窗子,拉开窗帘,确有观景独到之处。

    而且,既然五层现在只住着四个套房的游客,她也没有必要一定要坚持在屋里,在床上大吃一餐,喝牛奶,吃水煮蛋,还有煎火腿面包片,营养丰富的橙汁等。昨夜空旷的甲板上已经让她知道,有时候,人少、清净的确是一流的,但也不能太少,不然的话,也没有足够的自得,她为什么昨晚不多在甲板上呆一会?

    可见,凡事过犹不及。月盈而亏,水满则溢。古人诚不我欺。

    到餐厅后一看,六张桌子,每边三个。而且安排得很好,每两个之间间隔一个。当中有着现做的台子,一个年轻的厨子在那里熟门熟路地下着面条,又舀上一大勺红油辣子。长桌上还有经常见到的饮料,橙汁、咖啡、清茶,不同的是,茶叶来自昭君村。然后是牛角包、茶叶蛋、面包片、面包卷、金枪鱼三明治,还有橙子、苹果、葡萄、火龙果、菠萝等水果。虽然只有最多不到四个套房的旅客在这用餐,却仍然有十几种品类可供选择。

    本来,她可以吃上一个金枪鱼三明治,外加上一杯法国香草咖啡,一点橙子和菠萝就已然足够,最多再加上一个茶叶蛋。但是,从小红油牛肉面就可以准确无误地击中她的心,每每周末,家人拿着碗,去河边的早餐馆子那买上一碗红油牛肉面,就是她最美好的回忆。所以,她还是先去面台那点上一碗红油牛肉面,然后拿上一盘水果,一杯橙汁,回到自己的小木桌。

    夏天的清晨,光线越过窗子,外边波光粼粼。藤椅坐得颇为舒适。所有的桌子上都有房间号,座位固定,如此一来,即使是起得略晚,也没有关系。

    她的桌上歪歪斜斜写着山中两字。前面是石泉,旁边一侧有杜若、窈窕。

    很好,她心想。

    很明显,现在仍然只有她一个人。服务员很稳妥地把红油牛肉面端过来。上边按照要求,没有放葱花,但有着足够的红油。

    橙汁很鲜,牛肉面也很地道。阿溪正在埋头苦吃时,又给她端来一杯热茶。的确,牛肉面配上茶,很不错,但这杯茶太热了些。她点点头,打算吃碗面后,再来一杯咖啡。

    此时,屋里的服务员终于不必进行热情有加的服务了,因为有两名旅客走了进来。一位大概在四十岁左右,另一个三十来岁。虽然那个四十岁的女人看上去更为扎眼,穿着雪纺纱的花裙,和紧身的短袖,很是引人注目;而那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则很是普通,如果不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不过再看,却也是在细节处做着不经意的修饰,描着眉,衣服虽然没有绷得很紧,却也是颇有轮廓。

    她们一来,整个餐厅氛围翻倍,本来只有一个客人,现在有了三个。

    阿溪在心中暗自期望她们不要坐在石泉这一桌,不然她如果在吃面时,想要抬头看看前方的景色,不要忘记这是一件270°观景餐厅,视线就会被挡道。

    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事实上,已然有一二十年的时间,她不太走运。大小境遇如同寻隐者不遇般。有运道之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她即使是未雨绸缪,也吃不到几个好果子,喝不到肉汤。

    日常经常做的就是喂功,做的事情,被记在别人头上。而在自己终于到四十岁的时候,却连这个需要如此忍耐的饭碗也拿不住。

    换句话说,现在是自负盈亏。如果不是临时抱佛脚,开始炒股。最近看书的时间大增,在一堆烟雾弹中歪打正着,选中水利股,让她还可以在几个季节没有收入的捉襟见肘之中,还可以有柴米油盐的周全,而且买到这张宝贵的游轮票。

    但是,很多事情还是蹉跎去。她既做不到自得,也没有坦然。

    那两人走过来,坐在石泉那一桌,正好挡住她前方的视线。但是,不要紧,还是窗边可以看。要求不能太高。

    当她对人对己高要求的时候,就拿这两句话来鼓舞自己,

    “怠者不能修,而忌者畏人修。”

    “水满则溢。”

    又过了几分钟的时间,她的红油牛肉面只剩下汤。牛肉面的味道真正好,和岸上几十年来众星捧月小馆子的美味不相上下。

    这时,她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自她把面吃光,那两人坐在那里,花裙和描眉,如果可以暂且如此称呼的话,没有说一句话。氛围既尴尬又不尴尬。

    尴尬,就是说这几乎是不合常理的事情,两人坐在一个桌上,又是一间套房,即使是不认识的人,也会略为说一两句;不尴尬,就是二人都是心安理得地坐在那里,都不觉得是自己的责任。

    但旁边的服务员却被花裙外放的美貌所震撼,如同一大盘鱼肉般,所有的牌摆在桌面上。阿溪决定去拿一杯饭后咖啡,在法国香草和榛果之间拿不定主意时,听到旁边的两人在那里窃窃私语。一个说,“看啊,那个穿花裙的,一定有很多故事发生。”

    另一个说,“略过招摇,不值一提。”

    但先前那个服务员却没有被挫败,仍然不失客观地说,“大波浪,长裙,每一个细节都做足功夫。如果穿普通的T恤,大而化之的短裤,你说有没有人要看她呢?”

    那一个不客气地说,“那你就看看对面的那个,描着眉毛的,穿得很普通,但也不是稀里糊涂的人。”

    “美貌的四十,和普通的三十出头,你选哪个?”

    阿溪当然没有在意另一个在说些什么,因为两人看着她拿咖啡,终于礼貌地收住口,热情地过来问她要不要加点牛奶或糖浆。

    她回到座位上,心想,四十岁还可以大有所为的,只是不是我的茶。还是要清而不妖的好。人的美貌持续期真的不可一概而论,有二十多岁登顶的人,却在过三十岁后匆匆褪色;但也有中年才异军突起之人,却可以保持多年容貌,还有的到九十多岁,仍是和蔼可亲的老太太,极有风度和优雅。

    谁知道呢?

    此时,新进来两人打断了她的沉思,那人却是旧面孔,在昨天的李家酒楼见过。很是沉稳,不紧不慢地吃着一大盘爆炒鳝片……她到现在还很羡慕那人吃美食的姿态,以及深深地感到自己当时也可以点一盘爆炒鳝片。

    另外的一位也是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士,披肩的长发,气质却比之前那个花裙要略为妥帖些。穿着修身的无袖上衣,软面料的裤子,显得身材很好。

    这两是一起的吗?也不尽然,因为那个会吃的在略为注意后,坐到写有窈窕套房的那一桌,而那个无袖长衣,就在门口的杜若桌。

    杜若,杜若,其气质倒是很符合这两个字。

    虽然她也不知杜若到底是什么草本,但隐约有着一点出世的感觉。

    这时候,她回到咖啡上,看到那个长卷发的好像看到他们没有坐到一起,略为放松些。显然,这是相互认识的人。花裙和描眉二人站起来,去向那个男的问候,推荐他可以来一点香草鸡腿,要不要帮他去拿点水果。

    服务员的工作被抢,还是熟视无睹。但也很细致地过去建议,如果他们想要坐在一起的话,也不必受房间号拘束。反正现在也没有几个旅客。

    这就是观景餐厅的早上。所有套房的客人都已到齐,他们坐在一桌时,阿溪才确定自己是五层的外人。不过,身在其外也有好处,那就是这几个人在一边,她自己坐在一侧,略为自在。但此时,看上去心中却略浮上楚留香的感觉。

    可见有财有势,都可以成为楚留香。虽然这个推论不是很妥帖,但想到七十年代当红巨星所演的楚留香,在水府之中进进出出,群星捧月的搭配居然也是不费吹灰之力,唾手可得。

    想到那清峻的气质,拿来形容也对得起那个吃鳝鱼的男人。

    此时他正坐在桌边,吃着几只汤包,旁边是一杯橙汁,还有几只水果。旁边的几个都恭敬而热络地称其为总。这是一个公司出来游玩的高层,几句话就可以听得很清楚。大卷发的是VP副总裁,和其同住的是老总的助理,而另一个穿修身无袖的是职能部门的总监,不知为何副总裁没有单独的套房,而总监却有。不过,想到之前上班,有些手法就是虚虚实实,错位,如此一来,也解释的过去。因为助理,如果不和总监一间房,也只能和副总裁勉强同住。至于为什么不住楼下的普通间,抑或是位置和待遇特殊,要知道五层很是安全妥帖,如果有什么事情,自然是同住一层来得更为方便。

    古人的二桃三士,在这几个女的面前,不大适用。但那个老总仍有足够的兴致和自得,看着对方或明或暗为其争风吃醋。

    谁占上风?

    这是另外的话题。因为早饭后,一天的游玩观景很快开始。

    他们来到屈原庙。

    这是第二天的第一个景点,仍在秭归。

    屈原庙在三峡水位上涨后,自原来的归州镇搬过来,是秭归最为历史悠久的文化古迹,放眼整个省份乃至全国,也是排的上号。只是之前的三峡游轮之旅中,很多游船不是太识货,宁可给一天到人工景点,也没有把屈原庙纳入计划。正是印证夫子的名言,“黄钟毁弃、贤士无名”。

    景点不是很大,认真地游玩,两个小时可以看得很周全。夫子像自是忧国忧民,两袖清风,旁边刻着很多诗词。自古以来,这里没有卖文昌笔的习惯,老百姓久居于此,对于夫子很是尊敬,但对其文化地位,第一个爱国主义诗人却是熟视无睹。如果考生想要有一只生花妙笔,在这里受些熏陶倒是很值得注意的事情。

    她在这里带着极为尊敬的心情,购买了一本楚辞。一方水土一方人,香溪河如同碧带般串起屈原庙和昭君村,很难说屈原是否影响到三百年后西汉的王昭君,但其是一般的不遇,一般的不得志。都在无边的历史长河中,苦苦等着君王的回心转意,或是一个转机。转机没有出现,等闲识得春风面,无论是千古文人或是老百姓却是发自内心地推崇。

    “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

    人生失意无南北。”

    ——王安石《明妃曲》

    文人、骚客、美人,千百载乃一相遇,概莫能外。得有多大的运气才能做到得遇。夫子有着冲天的才气和文学,可以解决自己的才能,却无法面对诸多纷争和排攘。

    “吾不能变心而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

    ——屈原 《涉江》

    但即便没有同侪的排挤,想要得用也不是容易的事情。看八大家的朋友们,除却其自身的文名,哪里有几个得意、一展抱负之人。欧阳修的朋友甲,“累举进士,辄抑于有司,困于州县,凡十余年”,如此一来则到五十岁。终于让欧阳公发出感叹,“写人情之难言。盖愈穷则愈工。然则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也”。世人纵然喜欢其才华,却不知行将老去;朋友乙,“好学有文,累以进士举,不得志”,公让其听琴声,“如崩崖裂石、高山出泉,而风雨夜至也”,诸如此类,以平其心。

    苏轼的朋友“折节读书,欲以此驰骋当世,然终不遇”,晚年不与世相闻;弃车马,毁冠服,徒步往来山中,年少时使酒好剑的心性不再;而苏辙的朋友被贬谪,还是可以做到不以谪为患,自放山水之间,建快哉亭,濯长江之清流,揖西山之白云,颇为自得。而王安石的朋友则更为感叹,多次受到推荐,“贵人多荐君有大才,可试以事,不宜弃之州县。君亦常慨然自许,欲有所为。然终不得一用其智能以卒。”

    不得志、不遇、终不得一用。

    还是以王安石的感慨来概括这其中的深意,“士固有离世异俗,独行其意,骂讥、笑侮、困辱而不悔,彼皆无众人之求而有所待于后世者也,其龃龉固宜。若夫智谋功名之士,窥时俯仰以赴势物之会,而辄不遇者,乃亦不可胜数。辩足以移万物,而穷于用说之时;谋足以夺三军,而辱于右武之国,此又何说哉!嗟乎!彼有所待而不遇者,其知之矣”。

    以上就是阿溪在屈原庙的全部所感,风儿轻轻地吹着,说着千百年来,夫子的叹惋故事。她这趟收到很多的心得,又在门口买了一把栀子花,开得正是时候,外加上一袋橙子。

    吴经理在船上等着,他在想些什么,又没有想些什么。

    早上的太极晨练已然取消,人数太少,关键是游船几个月没有往常的收入,想省去老师的教课费用。如果不是有别的事情要做,他自己也可以带着练太极,看得多,不是很难的事情。最近,要用的钱逐步增多,节省却是带不来任何的办法。儿子读书很用功,不能每每让别人的小孩吃浇着肉汤的面,自己的小孩吃豌豆面。

    还有家人,他最大的特质就是孝顺。但现在的人都很目光如炬,如果不用势利两个字来形容的话。有一次,他好不容易攒了点钱,带家人去光顾市里一个景点新开的热门餐厅,有游轮会路过的话,收费200多一人。基本上是他自己一个星期的开销。

    事实上,他也没有做任何过分的服务,自己也是吃的服务这碗饭,岂能不知人情冷暖,凡事点到为止。但不过多让服务员加了点柠檬水,又催了一次菜。隔得远远的几张桌子,却抬起头来看到有个四十多岁的领班女的对其做出嘘声的动作。

    没有任何的尊重,那责怪的表情没有半点道理。这是几十年来他受到最大的侮辱。不过是吃了一次,多用了加水和催菜两点服务。家人还坐在桌边,自是没有看到。他自己很是窘迫。莫欺少年穷,现在已然是四十多岁。热门餐厅有什么了不起的,干净都没有做到。

    这些事情,想得多了就是不妥,影响到一个人的精气神。

    平心而论,他自己做事情却是很可靠。想到这里,他决定再去楼上看看有什么需要服务的。如果做得足够到位,旅客在游玩结束后,装在信封里的小费会更加多一点。但这也不是他的全部期待,要做事情,不能懈怠。现在,有个饭碗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一家老少,在这四十多的年龄段,正是挑起担子的时刻。在以前读书的时候,他没有用功,现在多少有点后悔,但有句话记得很清楚,“食焉而怠其事,必有天殃”。大意如此,所以他也不敢懈怠。

    想到这里,他拎着一罐凉虾,往楼上走去。在游客回到船上之时,没有什么比一碗冰镇凉虾更好的解渴佳品。里边放着红糖水,还很有营养。在几十年前的农村,没有什么比红糖水更好的滋补,除却难能可贵的肉蛋之外。

    但人不管做什么都要有运气,他正拾级而上时,一个身影从五层匆匆穿下,掠过他的身旁。他还没有看清那个人是谁,只是注意到自己的凉虾,还好,没有泼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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