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连见准丈母娘的那天是个大晴天，他站在镜子前照了许久，久到全家人都觉得他反常。
黄连妈拿着有些烫手的粥碗，招呼了黄连一声“行了，别照了，来吃早饭吧，你今天比以往任何一天都帅。”
镜子里的男人没有西装革履，只是普通的打扮，但是他今天看上去确实和以往很不一样。
干净的寸头，笔直的牛仔裤，一尘不染的白衬衫。
他的气质很挺拔，此刻这样的打扮，让他更像是一棵坚韧的松木。
黄连望着镜子里穿着白衬衫的自己，那白像是勾起了他脑海里的一阵暴风雨，让他莫名其妙的想到了太多的东西。
她白裙子的一角，她白皮肤的柔软，她拥抱自己时，那种纯白无暇的热烈。
他的眼神都在某一时刻，不由自由的柔软了下来。
黄连沉默的再次理了理已经完全平整的衣领，嘴角勾起了一个笑来。
黄连妈把煮好的水煮蛋放在了餐桌上，又扯着嗓子冲他招呼了一声“别在那傻笑了，赶紧来吃饭。”
这笑很傻吗？连黄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来了。”
黄连一坐下，黄连爸就从报纸里抬头，看了他一眼慢悠悠道“今天倒是挺精神。”
黄连妈端上最后一盘热乎的包子，也看了黄连好几眼“是没了以前的那股子混劲，有女朋友了就是不一样。”
黄连低下头喝了口粥，震动的手机里是唐果发来的短信“你是不是在紧张？”
黄连差点被热粥烫到了嘴，脑海里都可以想象到她现在发短信给他的模样。
清秀的眉眼弯弯，打出的每一个字，都是调侃的笑意。
黄连放下手上的碗，淡定的回复道“没紧张呢，去见丈母娘有什么好紧张的？”
这故作镇定的反问句倒是很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唐果在厨房里给妈妈打下手，现在不需要她帮忙了，她擦干净手上的水珠子，看着他秒回的短信，满眼都写着不相信。
她把他的心理路程都猜了个大概，此刻只觉得逗他是一件非常好玩的事情。
“哦，那挺好，我今天去路口迎接你。”
唐果现在就很想见到他，她甚至已经在脑海里描绘出他的样子。
她的每一根神经织成画纸，用感情做笔，勾勒出他的轮廓。
他结实的肌肉，他暗色的纹身，他黑的深沉的双眼在见到她时迸发出的光亮......
这些对她而言，都是在这单调乏味的生活里，猛然撒上去的糖霜。
她的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被他完完全全的牵动着，好像从第一眼就一发不可收拾。
“果子，去把袋子里的芹菜洗了，中午炒个肉丝。”妈妈看了她一眼，随口道“今天怎么老发呆。”
唐果只是笑了笑，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答案在她内心的角落被克制的很好，就像她面无表情的发呆一样。
外表风平浪静，内心的海啸只要一个浪头，她就能被这种刺激的冲动置之死地。
唐果把塑料袋里的芹菜拿到水池那儿摘洗干净，在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里，她脑海中的漩涡又开始旋转。
是在嘈杂的烧烤店第一次见到他，他低头吸了一口烟，再次抬头时，她就已经来到了他面前。
这是故事的开始，她却觉得她是在重复着一段被封印的历史。
就像是一本小说，它的序章，就是它的结局。
无厘头的一切，被打乱的命运，却都是上辈子梦寐以求的恩赐。
她伸手关掉了水龙头，想到了自己梦里经常梦到的那个男人。
他始终模糊又真实的出现在她的梦境里，每一次的触碰，每一次的对话，都让她鼻子发酸。
但她却从未感受到害怕，慌张，不安这些负面的情绪，梦里的男人，令她格外安心。
她甚至眷恋着梦里和他会面的机会，可每次想和他说上什么话，梦就醒过来了。
只有枕头上残留下来的泪痕告诉着她，梦里赤忱的拥抱，她真的在睁眼之前得到过。
这是唐果的秘密，梦里梦外的两个世界，她平衡的很好。
梦里的世界是荒野被惊雷震响，爱是雨后荒草，枯萎也透着顽强。
梦外的她通过厨房的窗户，望向了上午正好的阳光，切实的温暖又在滋生着她心中的鲜花遍地开放。
唐果把芹菜洗好切成段放在了盘子里备用，她看了眼时间，准备去路口接应一下黄连。
她出了家门老远就看见他提着大包小包的向她走来，她愣在那条被阳光洒满的路上。
该如何用语言去形容此时此刻的心境呢？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熟悉的他，陌生的他，和梦里男人完完全全重叠的他。
她甚至忘记了行走，停下了脚步。
黄连也看到了她，脚下的步子愈来愈快，仿佛前面是金光灿灿的宝藏在等待着他。
在唐果的视角里，他寸头，高个，腿迈一步顶她三步，英俊的面容含笑，眼里是迫不及待的喜悦。
那白衬衫的白，仿佛是此刻太阳光下，落入人间唯一的高光。
这颜色穿在他身上时，更多了一丝不可言说的意味，他手臂上的纹身在那白的映衬下，更加张狂，更加热烈，这种反差感，无疑是在有猫抓挠她心肝。
黄连定定在她面前站直，低头看她的眼神很暗也很沉，他笑问“怎么看着我干什么？”
这好像是他们之间的死局一样，宛如没有尽头的莫比乌斯环。
她总是喜欢那么虔诚和坚定的看着他，像是吸铁石终于遇见了契合的磁铁。
唐果随口开玩笑道“有可能是因为上辈子没有看够吧。”
黄连的手上拎满了带给唐果妈妈的礼物，没手再去牵她了，只能低下头，把一个吻落下了她的额头上。
“我发现你好像每次都喜欢亲我的额头，是你太高了这个角度亲额头方面吗？”
男人把吻离开，空出嘴来回答她的问题。
“不，我只是啊，”他故意一顿，语气里是柔情的笑意，“我只是想让你的脑子记住我的吻，所以亲你脑门儿。”
唐果被他逗笑“真的是什么话你都讲得出来。”
她冲他眨眨眼“走吧，去见我妈，她估摸着正在做饭呢。”
黄连深呼吸了一口气，他心里其实还是有点紧张的，但他的面子上表现的很镇定。
他连脚步都走的慢了一点，唐果在他旁边幽幽道“你真不紧张啊？”
“真不”这两个字她还特地着重了一下，黄连“呵”了一声，“当然。”
唐果微微一笑，点点头，手挽着他的胳膊一起回家。
她纤细的手指触碰到他的皮肤时，只觉得那暗色的纹身宛如藤蔓，一点一点的缠绕在她的掌心，与梦境里的气息重合，迅速生根发芽。
黄连开口“我第一次见家长，也不知道这样准备是不是妥当。”
唐果的指腹不自觉的抚摸着他结实的肌肉，她带有安抚意味的说道“挺好的，真的，我今天见到你，都觉得眼前一亮。”
她说的是大实话，他明明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打扮，可就是不知道是哪一个节点，触发了她内心某一处原本荒芜的一片。
她感受到身边的男人松了口气般笑了笑，他只说了三个字，却好似一直紧绷的弦松了一些“那就好。”
唐果在心里偷偷说了句“还说自己不紧张。”
一进唐果家的门，黄连就觉得自己的心跳有点加快了，但是他表面上还是端的无比镇定。
唐果接过他手里大包小包的礼物，放在了客厅里，就带着他坐在了沙发上。
黄连坐的太过挺直，唐果轻轻咳了一声，“你放松点，不用两只手放在膝盖上那么拘谨。”
唐果妈妈听到了动静，从厨房关着的门里出来，第一眼就见到了坐在客厅的黄连。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唐果冲黄连道“这是我妈妈。”
黄连立马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喊了声“妈妈好。”
他不是故意的，他本来想喊“阿姨好”的，但是明显因为太过紧张，嘴巴和脑子没有同步。
在黄连喊完“妈妈好，”之后，空气一下子凝固了。
黄连的脸红的像是熟透的番茄，唐果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听他清了清嗓子颤抖道“阿姨好......”
唐果妈妈看着他涨红的脸，用力了忍住嘴角的笑，“你好，你就是黄连吧，坐下来，小伙子别紧张，我先去厨房看看汤，一会儿就可以吃饭。”
黄连只顾着点头，还是唐果拉着他坐了下来。
等妈妈重新关上厨房的门，唐果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她一点点凑近他，仔细的都可以看见他颤抖的睫毛。
她饶有趣味的欣赏着他现在这幅生无可恋的表情，都可以感受他微热的鼻息。
两个人的距离太近，唐果见多了他恣意张扬的样子，现在触碰到他发热的皮肤，只觉得一些不一样的感情在内心迅速滋生。
黄连的手被她握住，他手背上的经脉被她勾线一样的临摹，她在他耳边轻轻说“怎么跟着我一起叫妈了？是不是有点太心急了？”
话里面满满都是促狭的味道，恨不得让他的脸红一点，再红一点。
黄连深吸了一口气，“我口误了，我......我第一次和你妈妈见面，没想到就闹这样的笑话。”
他到底年轻，脸皮还不够厚，这个时候他再也装不出刚进门那会的镇定自若。
唐果还想再逗逗他，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又有点不忍心，她微笑“没事，迟早会这么叫的，先叫叫也无所谓。”
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却更加像是在他原本发热的心口添了一把火。
他想亲她，可顾忌场合，微微低下头笑了笑，脸上的红还是没有褪色，他顺着她的话，不是屈服，而是被折服一样认命。
“嗯，”他声音低沉，“迟早都会叫。”
唐果看着他的眼睛，觉得里面有一扇窗，一扇通往他内心世界的窗。
她一推开，就被那个世界迷住。
梦里梦外，全靠那扇窗做链接，做钥匙，做阶梯。
“还说自己不紧张，”唐果嘀咕了一句，“一开口就露马脚。”
黄连也不嘴硬了，“嗯，我其实很紧张，就怕自己搞砸。”
说完他自己又叹了一口气，“但是，我好像又搞砸了。”
见他露出有点懊恼的表情，唐果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没事没事，我妈肯定觉得你很可爱。”
黄连别过头，此安慰无效。
唐果嘴角上扬，凑近他的耳朵道“今天怎么穿了白衬衫，很少看你穿衬衫。”
黄连更喜欢舒服随性的衣服，比如T恤，比如背心，衬衫对他来说，多了一点严肃正经的味道。
她温热的吐气在他耳边挠痒，激得他睫毛一抖，他笑问“这衬衫是我哥的，我借来穿，因为今天见你妈妈，想正式点，怎么，不好吗？”
唐果的眼睛落在那洁白的颜色上几秒，摇摇头说“挺好的，但我不太习惯。”
“不过，”唐果顿了顿补充道“有一种不一样的帅。”
黄连低头笑着吻了吻她的头发。
唐果仰起脸，示意他亲亲自己的脸颊。
快要亲上的霎那，厨房的门被一下子推了开来。
唐果妈妈抬头看见坐在沙发上的两个人都一幅正襟危坐的样子，而他们的目光都投向了电视。
妈妈皱起眉头，这电视屏幕是黑色的，都没有打开电源，这两个人是在看电视？
“果子。”妈妈叫了唐果一声。
唐果微笑答应道“妈，要我帮忙吗？”
妈妈觉得她的笑有些莫名其妙，“不需要你来添乱，你陪黄连说说话就好，对了，电视遥控器在第二个抽屉里。”
说完妈妈就继续回厨房了，电视机被唐果打开，里面放着午间新闻。
那个吻在厨房的门被关上的那一刻，终于重新接连起来，哪怕短暂的只是蜻蜓点水一般。
电视里主持人还在播报着字正腔圆的新闻稿，他们的嘴唇分开时，望向彼此的眼神都可以拉丝。
唐果把目光投向电视，笑着推了推他“咱们得正经一点了。”
黄连含笑，点点头“嗯，正经一点。”
吃饭的时候，黄连还是有些拘谨，夹菜都只夹离自个面前最近的那道青椒炒鸡蛋。
唐果妈妈没有像调查户口一样把黄连祖宗十八代都问个遍，只是随便问了几个问题，就让他多吃点，不要客气。
黄连却一直都像绷着一根弦似的，唐果发现他好几次都在空口咀嚼。
唐果给他夹了一个鸡腿，“别一直在吃青椒炒鸡蛋。”
妈妈也抬头笑着看向黄连，“黄连很喜欢吃青椒炒鸡蛋？”
黄连条件反射一样的点头“我特别喜欢吃青椒炒鸡蛋。”
唐果默默喝了口橙汁，不打算参与两个人的对话。
吃完饭，黄连主动提出来洗碗，唐果妈摆摆手，“不用不用，你去沙发上坐着吧。”
唐果倒是自觉的进了厨房，凑到妈妈身边眨巴了两下眼睛。
“有事快说，我洗碗呢。”妈妈知道她的意思，却故意没有点明，甚至眼睛都在堆着碗的水池子里没有看她。
唐果“哎呀”了一声，她冲妈妈撒娇道“您老人家这么睿智，肯定知道我要说什么的。”
妈妈这才笑了，“你少拍我马屁，是不是想问我满不满意，喜不喜欢，支不支持？”
唐果给妈妈捏了捏肩膀，“您都猜到了，要不就给我一个准信呗。”
妈妈看着她，眼神认真“还是那句老话，日子是你自己的，我只能给你做一个参考，怎么过，怎么选择，从不在我，在你自个。”
“不过，那个小伙子我觉得还不错，挺真诚的，不像是一个心术不正的人，问他什么，他也答得不错，谈吐也大方，就是第一次上门，难免紧张些也正常。”
唐果听到这话就立马咧开嘴笑了，知道妈妈这关黄连是过了。
她凑到妈妈面前亲了一口，“不愧是我妈，看人真准。”
妈妈笑着瞪了她一眼，“你给我一边去，自从谈了恋爱之后就腻歪的要死。”
唐果又问了妈妈最后一个问题，“妈，他手臂上的纹身你也看到了，你不介意，或者不怕别人说闲话啊？”
妈妈停下了洗碗的动作，只是反问“你自己介意吗？”
唐果回答的果断，“当然不介意了！我喜欢的是他这个人，他有没有纹身我都不在乎。”
妈妈打开水龙头，声音顺着“哗哗”的水声一起传到唐果的耳朵里。
“那只是皮肤上的图案，和人品不挂钩。”
“这世道多的是有人表面清清白白，但内里腐朽不堪，孰是孰非，是好是坏，得你自己摒弃所有世俗的偏见，用心去看。”
而此刻黄连的眼睛已经无数次从电视屏幕转移到厨房那扇关着的门上了。
他知道唐果肯定在和妈妈聊着自己，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一下一下的跳动。
那扇紧闭的门，有着让他抓心挠肺在乎的东西。
电视机里放着什么，他屏蔽似的一个字都听不见了。
他只想知道门后面会对他今天的表现，有一个怎样的审判。
以前的他，从来不会在意这些东西的，但认识她之后，好像以前不在乎的东西被赋予了不一样的意义。
黄连在有点紧张的心跳声里，突然感受到了一丝甜味，那味道弥散于他的心间，是兴奋剂，也是镇定剂，矛盾的纠缠着。
厨房的门终于打开了，黄连抬头，正对上唐果的一张笑脸。
唐果的眼神里，是泛滥成灾的温柔，那温柔汹涌成浪潮，让他溺死，让他无路可逃。
他有太多的话想要问一问她，却都堵在了喉咙口。
唐果当然不知道他内心所想，只是冲他晃了晃手上的钥匙，“去和我妈说声再见，送我上下午班吧。”
黄连喉结一滚，“好。”
黄连妈拿着有些烫手的粥碗，招呼了黄连一声“行了，别照了，来吃早饭吧，你今天比以往任何一天都帅。”
镜子里的男人没有西装革履，只是普通的打扮，但是他今天看上去确实和以往很不一样。
干净的寸头，笔直的牛仔裤，一尘不染的白衬衫。
他的气质很挺拔，此刻这样的打扮，让他更像是一棵坚韧的松木。
黄连望着镜子里穿着白衬衫的自己，那白像是勾起了他脑海里的一阵暴风雨，让他莫名其妙的想到了太多的东西。
她白裙子的一角，她白皮肤的柔软，她拥抱自己时，那种纯白无暇的热烈。
他的眼神都在某一时刻，不由自由的柔软了下来。
黄连沉默的再次理了理已经完全平整的衣领，嘴角勾起了一个笑来。
黄连妈把煮好的水煮蛋放在了餐桌上，又扯着嗓子冲他招呼了一声“别在那傻笑了，赶紧来吃饭。”
这笑很傻吗？连黄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来了。”
黄连一坐下，黄连爸就从报纸里抬头，看了他一眼慢悠悠道“今天倒是挺精神。”
黄连妈端上最后一盘热乎的包子，也看了黄连好几眼“是没了以前的那股子混劲，有女朋友了就是不一样。”
黄连低下头喝了口粥，震动的手机里是唐果发来的短信“你是不是在紧张？”
黄连差点被热粥烫到了嘴，脑海里都可以想象到她现在发短信给他的模样。
清秀的眉眼弯弯，打出的每一个字，都是调侃的笑意。
黄连放下手上的碗，淡定的回复道“没紧张呢，去见丈母娘有什么好紧张的？”
这故作镇定的反问句倒是很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唐果在厨房里给妈妈打下手，现在不需要她帮忙了，她擦干净手上的水珠子，看着他秒回的短信，满眼都写着不相信。
她把他的心理路程都猜了个大概，此刻只觉得逗他是一件非常好玩的事情。
“哦，那挺好，我今天去路口迎接你。”
唐果现在就很想见到他，她甚至已经在脑海里描绘出他的样子。
她的每一根神经织成画纸，用感情做笔，勾勒出他的轮廓。
他结实的肌肉，他暗色的纹身，他黑的深沉的双眼在见到她时迸发出的光亮......
这些对她而言，都是在这单调乏味的生活里，猛然撒上去的糖霜。
她的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被他完完全全的牵动着，好像从第一眼就一发不可收拾。
“果子，去把袋子里的芹菜洗了，中午炒个肉丝。”妈妈看了她一眼，随口道“今天怎么老发呆。”
唐果只是笑了笑，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答案在她内心的角落被克制的很好，就像她面无表情的发呆一样。
外表风平浪静，内心的海啸只要一个浪头，她就能被这种刺激的冲动置之死地。
唐果把塑料袋里的芹菜拿到水池那儿摘洗干净，在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里，她脑海中的漩涡又开始旋转。
是在嘈杂的烧烤店第一次见到他，他低头吸了一口烟，再次抬头时，她就已经来到了他面前。
这是故事的开始，她却觉得她是在重复着一段被封印的历史。
就像是一本小说，它的序章，就是它的结局。
无厘头的一切，被打乱的命运，却都是上辈子梦寐以求的恩赐。
她伸手关掉了水龙头，想到了自己梦里经常梦到的那个男人。
他始终模糊又真实的出现在她的梦境里，每一次的触碰，每一次的对话，都让她鼻子发酸。
但她却从未感受到害怕，慌张，不安这些负面的情绪，梦里的男人，令她格外安心。
她甚至眷恋着梦里和他会面的机会，可每次想和他说上什么话，梦就醒过来了。
只有枕头上残留下来的泪痕告诉着她，梦里赤忱的拥抱，她真的在睁眼之前得到过。
这是唐果的秘密，梦里梦外的两个世界，她平衡的很好。
梦里的世界是荒野被惊雷震响，爱是雨后荒草，枯萎也透着顽强。
梦外的她通过厨房的窗户，望向了上午正好的阳光，切实的温暖又在滋生着她心中的鲜花遍地开放。
唐果把芹菜洗好切成段放在了盘子里备用，她看了眼时间，准备去路口接应一下黄连。
她出了家门老远就看见他提着大包小包的向她走来，她愣在那条被阳光洒满的路上。
该如何用语言去形容此时此刻的心境呢？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熟悉的他，陌生的他，和梦里男人完完全全重叠的他。
她甚至忘记了行走，停下了脚步。
黄连也看到了她，脚下的步子愈来愈快，仿佛前面是金光灿灿的宝藏在等待着他。
在唐果的视角里，他寸头，高个，腿迈一步顶她三步，英俊的面容含笑，眼里是迫不及待的喜悦。
那白衬衫的白，仿佛是此刻太阳光下，落入人间唯一的高光。
这颜色穿在他身上时，更多了一丝不可言说的意味，他手臂上的纹身在那白的映衬下，更加张狂，更加热烈，这种反差感，无疑是在有猫抓挠她心肝。
黄连定定在她面前站直，低头看她的眼神很暗也很沉，他笑问“怎么看着我干什么？”
这好像是他们之间的死局一样，宛如没有尽头的莫比乌斯环。
她总是喜欢那么虔诚和坚定的看着他，像是吸铁石终于遇见了契合的磁铁。
唐果随口开玩笑道“有可能是因为上辈子没有看够吧。”
黄连的手上拎满了带给唐果妈妈的礼物，没手再去牵她了，只能低下头，把一个吻落下了她的额头上。
“我发现你好像每次都喜欢亲我的额头，是你太高了这个角度亲额头方面吗？”
男人把吻离开，空出嘴来回答她的问题。
“不，我只是啊，”他故意一顿，语气里是柔情的笑意，“我只是想让你的脑子记住我的吻，所以亲你脑门儿。”
唐果被他逗笑“真的是什么话你都讲得出来。”
她冲他眨眨眼“走吧，去见我妈，她估摸着正在做饭呢。”
黄连深呼吸了一口气，他心里其实还是有点紧张的，但他的面子上表现的很镇定。
他连脚步都走的慢了一点，唐果在他旁边幽幽道“你真不紧张啊？”
“真不”这两个字她还特地着重了一下，黄连“呵”了一声，“当然。”
唐果微微一笑，点点头，手挽着他的胳膊一起回家。
她纤细的手指触碰到他的皮肤时，只觉得那暗色的纹身宛如藤蔓，一点一点的缠绕在她的掌心，与梦境里的气息重合，迅速生根发芽。
黄连开口“我第一次见家长，也不知道这样准备是不是妥当。”
唐果的指腹不自觉的抚摸着他结实的肌肉，她带有安抚意味的说道“挺好的，真的，我今天见到你，都觉得眼前一亮。”
她说的是大实话，他明明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打扮，可就是不知道是哪一个节点，触发了她内心某一处原本荒芜的一片。
她感受到身边的男人松了口气般笑了笑，他只说了三个字，却好似一直紧绷的弦松了一些“那就好。”
唐果在心里偷偷说了句“还说自己不紧张。”
一进唐果家的门，黄连就觉得自己的心跳有点加快了，但是他表面上还是端的无比镇定。
唐果接过他手里大包小包的礼物，放在了客厅里，就带着他坐在了沙发上。
黄连坐的太过挺直，唐果轻轻咳了一声，“你放松点，不用两只手放在膝盖上那么拘谨。”
唐果妈妈听到了动静，从厨房关着的门里出来，第一眼就见到了坐在客厅的黄连。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唐果冲黄连道“这是我妈妈。”
黄连立马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喊了声“妈妈好。”
他不是故意的，他本来想喊“阿姨好”的，但是明显因为太过紧张，嘴巴和脑子没有同步。
在黄连喊完“妈妈好，”之后，空气一下子凝固了。
黄连的脸红的像是熟透的番茄，唐果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听他清了清嗓子颤抖道“阿姨好......”
唐果妈妈看着他涨红的脸，用力了忍住嘴角的笑，“你好，你就是黄连吧，坐下来，小伙子别紧张，我先去厨房看看汤，一会儿就可以吃饭。”
黄连只顾着点头，还是唐果拉着他坐了下来。
等妈妈重新关上厨房的门，唐果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她一点点凑近他，仔细的都可以看见他颤抖的睫毛。
她饶有趣味的欣赏着他现在这幅生无可恋的表情，都可以感受他微热的鼻息。
两个人的距离太近，唐果见多了他恣意张扬的样子，现在触碰到他发热的皮肤，只觉得一些不一样的感情在内心迅速滋生。
黄连的手被她握住，他手背上的经脉被她勾线一样的临摹，她在他耳边轻轻说“怎么跟着我一起叫妈了？是不是有点太心急了？”
话里面满满都是促狭的味道，恨不得让他的脸红一点，再红一点。
黄连深吸了一口气，“我口误了，我......我第一次和你妈妈见面，没想到就闹这样的笑话。”
他到底年轻，脸皮还不够厚，这个时候他再也装不出刚进门那会的镇定自若。
唐果还想再逗逗他，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又有点不忍心，她微笑“没事，迟早会这么叫的，先叫叫也无所谓。”
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却更加像是在他原本发热的心口添了一把火。
他想亲她，可顾忌场合，微微低下头笑了笑，脸上的红还是没有褪色，他顺着她的话，不是屈服，而是被折服一样认命。
“嗯，”他声音低沉，“迟早都会叫。”
唐果看着他的眼睛，觉得里面有一扇窗，一扇通往他内心世界的窗。
她一推开，就被那个世界迷住。
梦里梦外，全靠那扇窗做链接，做钥匙，做阶梯。
“还说自己不紧张，”唐果嘀咕了一句，“一开口就露马脚。”
黄连也不嘴硬了，“嗯，我其实很紧张，就怕自己搞砸。”
说完他自己又叹了一口气，“但是，我好像又搞砸了。”
见他露出有点懊恼的表情，唐果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没事没事，我妈肯定觉得你很可爱。”
黄连别过头，此安慰无效。
唐果嘴角上扬，凑近他的耳朵道“今天怎么穿了白衬衫，很少看你穿衬衫。”
黄连更喜欢舒服随性的衣服，比如T恤，比如背心，衬衫对他来说，多了一点严肃正经的味道。
她温热的吐气在他耳边挠痒，激得他睫毛一抖，他笑问“这衬衫是我哥的，我借来穿，因为今天见你妈妈，想正式点，怎么，不好吗？”
唐果的眼睛落在那洁白的颜色上几秒，摇摇头说“挺好的，但我不太习惯。”
“不过，”唐果顿了顿补充道“有一种不一样的帅。”
黄连低头笑着吻了吻她的头发。
唐果仰起脸，示意他亲亲自己的脸颊。
快要亲上的霎那，厨房的门被一下子推了开来。
唐果妈妈抬头看见坐在沙发上的两个人都一幅正襟危坐的样子，而他们的目光都投向了电视。
妈妈皱起眉头，这电视屏幕是黑色的，都没有打开电源，这两个人是在看电视？
“果子。”妈妈叫了唐果一声。
唐果微笑答应道“妈，要我帮忙吗？”
妈妈觉得她的笑有些莫名其妙，“不需要你来添乱，你陪黄连说说话就好，对了，电视遥控器在第二个抽屉里。”
说完妈妈就继续回厨房了，电视机被唐果打开，里面放着午间新闻。
那个吻在厨房的门被关上的那一刻，终于重新接连起来，哪怕短暂的只是蜻蜓点水一般。
电视里主持人还在播报着字正腔圆的新闻稿，他们的嘴唇分开时，望向彼此的眼神都可以拉丝。
唐果把目光投向电视，笑着推了推他“咱们得正经一点了。”
黄连含笑，点点头“嗯，正经一点。”
吃饭的时候，黄连还是有些拘谨，夹菜都只夹离自个面前最近的那道青椒炒鸡蛋。
唐果妈妈没有像调查户口一样把黄连祖宗十八代都问个遍，只是随便问了几个问题，就让他多吃点，不要客气。
黄连却一直都像绷着一根弦似的，唐果发现他好几次都在空口咀嚼。
唐果给他夹了一个鸡腿，“别一直在吃青椒炒鸡蛋。”
妈妈也抬头笑着看向黄连，“黄连很喜欢吃青椒炒鸡蛋？”
黄连条件反射一样的点头“我特别喜欢吃青椒炒鸡蛋。”
唐果默默喝了口橙汁，不打算参与两个人的对话。
吃完饭，黄连主动提出来洗碗，唐果妈摆摆手，“不用不用，你去沙发上坐着吧。”
唐果倒是自觉的进了厨房，凑到妈妈身边眨巴了两下眼睛。
“有事快说，我洗碗呢。”妈妈知道她的意思，却故意没有点明，甚至眼睛都在堆着碗的水池子里没有看她。
唐果“哎呀”了一声，她冲妈妈撒娇道“您老人家这么睿智，肯定知道我要说什么的。”
妈妈这才笑了，“你少拍我马屁，是不是想问我满不满意，喜不喜欢，支不支持？”
唐果给妈妈捏了捏肩膀，“您都猜到了，要不就给我一个准信呗。”
妈妈看着她，眼神认真“还是那句老话，日子是你自己的，我只能给你做一个参考，怎么过，怎么选择，从不在我，在你自个。”
“不过，那个小伙子我觉得还不错，挺真诚的，不像是一个心术不正的人，问他什么，他也答得不错，谈吐也大方，就是第一次上门，难免紧张些也正常。”
唐果听到这话就立马咧开嘴笑了，知道妈妈这关黄连是过了。
她凑到妈妈面前亲了一口，“不愧是我妈，看人真准。”
妈妈笑着瞪了她一眼，“你给我一边去，自从谈了恋爱之后就腻歪的要死。”
唐果又问了妈妈最后一个问题，“妈，他手臂上的纹身你也看到了，你不介意，或者不怕别人说闲话啊？”
妈妈停下了洗碗的动作，只是反问“你自己介意吗？”
唐果回答的果断，“当然不介意了！我喜欢的是他这个人，他有没有纹身我都不在乎。”
妈妈打开水龙头，声音顺着“哗哗”的水声一起传到唐果的耳朵里。
“那只是皮肤上的图案，和人品不挂钩。”
“这世道多的是有人表面清清白白，但内里腐朽不堪，孰是孰非，是好是坏，得你自己摒弃所有世俗的偏见，用心去看。”
而此刻黄连的眼睛已经无数次从电视屏幕转移到厨房那扇关着的门上了。
他知道唐果肯定在和妈妈聊着自己，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一下一下的跳动。
那扇紧闭的门，有着让他抓心挠肺在乎的东西。
电视机里放着什么，他屏蔽似的一个字都听不见了。
他只想知道门后面会对他今天的表现，有一个怎样的审判。
以前的他，从来不会在意这些东西的，但认识她之后，好像以前不在乎的东西被赋予了不一样的意义。
黄连在有点紧张的心跳声里，突然感受到了一丝甜味，那味道弥散于他的心间，是兴奋剂，也是镇定剂，矛盾的纠缠着。
厨房的门终于打开了，黄连抬头，正对上唐果的一张笑脸。
唐果的眼神里，是泛滥成灾的温柔，那温柔汹涌成浪潮，让他溺死，让他无路可逃。
他有太多的话想要问一问她，却都堵在了喉咙口。
唐果当然不知道他内心所想，只是冲他晃了晃手上的钥匙，“去和我妈说声再见，送我上下午班吧。”
黄连喉结一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