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果来黄连家的那天，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她怀抱里抱着黄妈妈给她买的小熊娃娃，一只手还被黄连牢牢牵住。
黄连很开心，话也跟着多了起来，一路叽叽喳喳不停。
“唐果，你以后就是我的妹妹啦，我保护你，谁也别想欺负你！”
“唐果你喜欢吃什么？今天是你来家里的第一天，咱们下馆子去！”
“唐果，我妈妈给你买了好多新衣服，你穿上肯定特别好看！”
黄妈妈笑着拍了一下黄连，嗔怪道：“臭小子，吵死了，小妹妹都来不及回答你的话了。”
黄连兴奋过头了，才不管这些呢，他继续问：“唐果，你喜不喜欢粉红色？妈妈给你的房间布置成了粉红色!”
这话一说完，他就后悔了，因为她的眼睛看不见，不管妈妈把她的房间布置成什么颜色，对她来说，都没有太大意义。
“对不起”三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唐果就笑着回答了黄连。
“我喜欢粉红色的，没有失明前我见过粉红色，是很温柔的颜色，给人的感觉像是在吃一块甜蜜的糖果一样。”
唐果摇摇黄连的手：“谢谢妈妈，谢谢哥哥。”
黄连握紧她的手，生怕她丢了一样：“以后叫我二哥吧！”
“为什么是二哥？”唐果疑惑。
黄连和她解释：“我上头还有一个哥哥，他对我很好，但是他跟着爸爸去了国外。”
“我在家排行老二，你就叫我二哥就好啦！”
有雨滴被风吹到了唐果的脸上，但不冷，是清凉的感觉。
她微笑：“好，二哥。”
八岁，黄连不管去哪里都带着唐果，去游乐场的时候他们坐着同一匹旋转木马，他帮她拿着还没有吃完的棒棒糖，他在她耳边笑着说：“不要怕，我带着你一起，我永远陪着你。”
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小，不知道旋转木马背后的含义。
旋转木马看上去美好和浪漫，但其实一直在追逐，一直在等待，隔着永远无法触及的距离。
九岁，黄连带着唐果一起去看乡下的外婆，深秋时节，柿子树上的柿子都成熟透了，像是一盏盏金黄的小灯笼挂在树上，摇摇欲坠。
黄连牵过唐果的手，询问道：“果子，你喜不喜欢吃甜甜的柿子。”
唐果点头：“喜欢。”
他利索地爬上树，在金黄的果实间冲她大喊：“果子，你站那别动，二哥把那个最大的柿子采下来给你！”
唐果仰头，感受到秋天午后暖阳的照拂，像是有一只温柔的手，抚摸上她的头顶。
她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她轻轻笑了：“好，二哥，你当心！不要从树上摔下来！”
黄连伸长胳膊终于够到了那个最大的柿子，他在温暖的阳光里朝她展颜：“我采到了！”
他跳下树，把柿子洗干净扒开皮递给她，“果子，尝尝甜不甜。”
唐果咬了一大口，冲他点头：“嗯，特别甜。”
十岁，唐果发了一场高热，难受得怎么也睡不着，黄连守在她身边，给她讲故事哄睡。
厚厚的童话书拿在手上，他不厌其烦地念完一个又一个故事。
“二哥。”
“在呢。”
“要是我也有马良那样的神笔就好了……”
“为什么这么说？你想要什么可以告诉二哥，二哥帮你实现。”
“二哥，我要是有神笔，我就给自己画一双眼睛，这样我就可以看到你了。”
黄连愣住，他摸上她还在发烫的额头，动作温柔。
“果子，没事，二哥当你的眼睛。”
十一岁，唐果生日，黄连瞒着她去了一家蛋糕店。
他要亲自动手给她做一个蛋糕。
他笨拙地学着蛋糕师教他的动作，给蛋糕裱着会开花的奶油。
蛋糕师傅笑着看着这个小小少年不熟练却格外认真的动作，他好奇地问道：“你是做给谁的啊，那么认真？”
黄连腾出嘴来回答，手上动作没停：“给我妹妹。”
她眼睛看不见蛋糕的模样，但是他也想做一个最好看的给她。
蛋糕上，他用奶油写上几个大字。
“全世界最好的唐果生日快乐！”
唐果不知道这个蛋糕是他亲手做的，她吹灭了十根燃烧着的蜡烛，双手合十许愿。
黄连笑问她：“果子，你许得什么愿望？”
唐果摇头，不告诉他：“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笨，”他伸手刮她的鼻子，“说出来二哥帮你实现，才是真的灵验。”
她许的愿望很简单，她要在他身边，一辈子。
十二岁，他在阳台上种小番茄苗，她坐在一边安静地画画，她画的是她想象中已经成熟的小番茄，红彤彤挂在枝头，一看就很甜。
唐果在阳光下问黄连：“二哥，这些小番茄什么时候才可以长出来啊？”
黄连想要去摸她的头，可是他手上沾满了泥土，他想了想，回答道：“还要再过六十天的吧。”
唐果有些失落：“啊，要那么久。”
“哈哈哈，”黄连笑了，“你要是想吃，二哥下楼就可以买给你，不用真的等六十天。”
十三岁，黄连带着她去海边玩，她的眼睛虽然看不到外面广阔的世界，但他还是想让她听一听海浪的声音。
唐果伫立在沙滩上，感受着迎面吹来的海风，赤脚踩在沙砾上有点痒，她笑说：“二哥，我还听到海鸥的叫声啦。”
黄连的问题有点傻：“那你听懂它们在说什么吗？”
“我听懂了。”她故作玄虚地偏过头，压低自己的声音。
“那它们在说什么？”
“我不告诉你。”
十四岁，黄连开始让唐果教他学盲文。
她好奇地问道：“二哥，你学盲文干什么？”
黄连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我想和你有点共同语言嘛。”
“我学了盲文之后，就可以给你写信了。”
十五岁，黄连骑着自行车接唐果放学，被同班同学撞见。
他明天上学，就听到了班里传来风言风语，笑话他有一个瞎子妹妹。
他第一次和别人打架了，接受了学校里的处分，他这人轴，怎么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说我可以，别扯上果子。”
十六岁，夏天下了一场暴雨，回家的路被淹起来了。
唐果就算看不见，也能感受到雨水漫到了小腿那里。
黄连在她面前蹲下来：“来，二哥背你回家。”
“二哥，你吃得消吗？”
“吃得消，当然吃得消了。”
十七岁，唐果在画板前朝他微笑：“二哥，我想给你画一张画像。”
黄连走到她身边，好奇地问她：“你看不见二哥，怎么给二哥画画？”
她伸出手，笑道：“让我摸摸你的脸，说不定我可以想象出来。”
黄连乖乖凑近，由着她的手指一点一点在他的脸上描摹，惹得他都有一些发痒。
他笑了，朝面前认真的女孩子问道：“怎么样，可以想象出二哥长什么样子了吧？”
唐果的手停顿在他的眉宇之间，她轻轻点头：“可以了。”
“二哥，你还挺帅。”
黄连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他舒了一口气，幸好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她看不见。
但下一秒，唐果就疑惑地开口道：“二哥，你发烧了吗？怎么脸上的温度一下子那么烫？”
黄连结结巴巴半天，也回答不了她这个问题。
他不是发烧了，他是心动了。
唐果也没有多想，她拿起笔一点点起形，黄连凑过去看，大轮廓很像。
“二哥，希望我别把你画丑。
”
“不，咱们果子画得很像。”
十八岁，唐果参加了特殊教育学校安排的才艺大赛，她画的画拿到了一等奖。
她的绘画天赋被人发现，大家都惊叹于她是个盲人。
有绘画大师提出要把她接到距离江城千里之外的崇城学习绘画，唐果接受到邀请后，犹豫了。
她舍不得黄连。
黄连走到她面前，摸了摸她的脑袋，像是安慰一只失落的小猫。
“去吧，果子，你那么喜欢画画，不要错过这个机会。”
唐果仰头，她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她明白他心中的感情。
她轻轻唤了一声：“二哥。”
“等你学有所成，二哥接你回家。”
“好。”
十八岁，是他们认识的第十年，也是他们分别的第一年。
唐果的师娘亲自来江城接她去崇城学画。
师娘很温柔，一路拉着唐果的手，像是牵紧了自己家的女儿一样。
“师娘，我的行李很重的。”
“没事没事，我把你师兄带过来搬行李啦。”
“还行，不重。”一个嗓音清冷的男声传来，二十岁的程沛之拿着行李跟在了他们后面。
他们一起走进车厢的方向，中途，唐果牵着师娘的手，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她回过头，尽管她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她知道，身后有谁在为她而停留。
黄连没有走，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他艰难地开口：“去吧，果子，别回头。”
唐果点点头，转身进入车厢。
列车缓缓开动，她流下一滴眼泪。
一块手帕轻轻塞到了她手中，带着冷冽的檀香味钻进了她的鼻子里。
“给你擦眼泪。”还是刚刚清冷的男声。
唐果愣了一下，然后礼貌地回答：“谢谢师兄。”
“不用谢，”程沛之看向她无神的眼睛，心中生出一点点的怜惜，“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程沛之。”
“我叫唐果。”
“我知道，师娘告诉过我”程沛之的声音带着笑意，“这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唐果愣住，上一个说她名字很好听的人，此刻估计还在车站没有离开吧。
她攥紧手上的帕子，呆呆愣神。
这才离开一会，她就控制不住地去想他。
程沛之假装没有看到她的失落，开口依旧温柔：“以后你在崇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师兄，师兄罩着你。”
八岁那年，黄连也说过相似的话。
“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来找二哥，二哥一辈子都罩着你。”
唐果来到崇城后的每一天，都在认真地学习画画，她本身就具有很强的天赋，加上师父专业的指导后，画面的效果更是突飞猛进。
一周里总归有一天，她会收到一封从江城寄来的信。
黄连坚持给她写信，信里的内容是密密麻麻的盲文，他每一个字都用专用的椎笔刻出来。
他在信里说，幸好他早就学会盲文了，给她写信也一点也不麻烦。
他在信里说，他十分地想念她。
唐果都几乎可以想象到他写出这些话的样子，嘴角带笑，甘之如饴。
她将一封封信件贴在心口的位置，只觉得心房处的甜蜜都快要往外翻涌。
这是她人生里最安稳妥帖的时候，哪怕身置黑暗，也总觉得前方有光。
作画休息间，她有些累了，最近画画似乎是到了瓶颈期，她本身就眼盲，手头上的这幅作品如果想要尽善尽美地完成，恐怕要自个琢磨好长一段时间了。
唐果头一歪，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她才发觉自己靠在了一个人的肩膀上。
那股子冷冽的檀香味萦绕在她的鼻息之间，她一个激灵，立马坐直了身体，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歉：“抱歉，师兄，我......”
还没等她说完，程沛之开口轻声打断了她：“没关系的师妹。”
气氛有些尴尬，程沛之的声音依旧镇定自若。
“你好好休息，画画要慢慢来，别太累。”
唐果点点头：“好，谢谢师兄。”
她刚睡醒，脑子还有点懵，片刻的寂静之后，她听到了程沛之起身关门的声音。
他向来礼貌且绅士，关门的声音很小也很轻。
可就那么轻轻的一声，却好似像是逃跑之后的心虚。
关门之后的程沛之靠在墙上，他闭起双眼，在和她一模一样的黑暗里，听到了自己胸腔处传来的轰隆隆的心跳。
她怀抱里抱着黄妈妈给她买的小熊娃娃，一只手还被黄连牢牢牵住。
黄连很开心，话也跟着多了起来，一路叽叽喳喳不停。
“唐果，你以后就是我的妹妹啦，我保护你，谁也别想欺负你！”
“唐果你喜欢吃什么？今天是你来家里的第一天，咱们下馆子去！”
“唐果，我妈妈给你买了好多新衣服，你穿上肯定特别好看！”
黄妈妈笑着拍了一下黄连，嗔怪道：“臭小子，吵死了，小妹妹都来不及回答你的话了。”
黄连兴奋过头了，才不管这些呢，他继续问：“唐果，你喜不喜欢粉红色？妈妈给你的房间布置成了粉红色!”
这话一说完，他就后悔了，因为她的眼睛看不见，不管妈妈把她的房间布置成什么颜色，对她来说，都没有太大意义。
“对不起”三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唐果就笑着回答了黄连。
“我喜欢粉红色的，没有失明前我见过粉红色，是很温柔的颜色，给人的感觉像是在吃一块甜蜜的糖果一样。”
唐果摇摇黄连的手：“谢谢妈妈，谢谢哥哥。”
黄连握紧她的手，生怕她丢了一样：“以后叫我二哥吧！”
“为什么是二哥？”唐果疑惑。
黄连和她解释：“我上头还有一个哥哥，他对我很好，但是他跟着爸爸去了国外。”
“我在家排行老二，你就叫我二哥就好啦！”
有雨滴被风吹到了唐果的脸上，但不冷，是清凉的感觉。
她微笑：“好，二哥。”
八岁，黄连不管去哪里都带着唐果，去游乐场的时候他们坐着同一匹旋转木马，他帮她拿着还没有吃完的棒棒糖，他在她耳边笑着说：“不要怕，我带着你一起，我永远陪着你。”
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小，不知道旋转木马背后的含义。
旋转木马看上去美好和浪漫，但其实一直在追逐，一直在等待，隔着永远无法触及的距离。
九岁，黄连带着唐果一起去看乡下的外婆，深秋时节，柿子树上的柿子都成熟透了，像是一盏盏金黄的小灯笼挂在树上，摇摇欲坠。
黄连牵过唐果的手，询问道：“果子，你喜不喜欢吃甜甜的柿子。”
唐果点头：“喜欢。”
他利索地爬上树，在金黄的果实间冲她大喊：“果子，你站那别动，二哥把那个最大的柿子采下来给你！”
唐果仰头，感受到秋天午后暖阳的照拂，像是有一只温柔的手，抚摸上她的头顶。
她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她轻轻笑了：“好，二哥，你当心！不要从树上摔下来！”
黄连伸长胳膊终于够到了那个最大的柿子，他在温暖的阳光里朝她展颜：“我采到了！”
他跳下树，把柿子洗干净扒开皮递给她，“果子，尝尝甜不甜。”
唐果咬了一大口，冲他点头：“嗯，特别甜。”
十岁，唐果发了一场高热，难受得怎么也睡不着，黄连守在她身边，给她讲故事哄睡。
厚厚的童话书拿在手上，他不厌其烦地念完一个又一个故事。
“二哥。”
“在呢。”
“要是我也有马良那样的神笔就好了……”
“为什么这么说？你想要什么可以告诉二哥，二哥帮你实现。”
“二哥，我要是有神笔，我就给自己画一双眼睛，这样我就可以看到你了。”
黄连愣住，他摸上她还在发烫的额头，动作温柔。
“果子，没事，二哥当你的眼睛。”
十一岁，唐果生日，黄连瞒着她去了一家蛋糕店。
他要亲自动手给她做一个蛋糕。
他笨拙地学着蛋糕师教他的动作，给蛋糕裱着会开花的奶油。
蛋糕师傅笑着看着这个小小少年不熟练却格外认真的动作，他好奇地问道：“你是做给谁的啊，那么认真？”
黄连腾出嘴来回答，手上动作没停：“给我妹妹。”
她眼睛看不见蛋糕的模样，但是他也想做一个最好看的给她。
蛋糕上，他用奶油写上几个大字。
“全世界最好的唐果生日快乐！”
唐果不知道这个蛋糕是他亲手做的，她吹灭了十根燃烧着的蜡烛，双手合十许愿。
黄连笑问她：“果子，你许得什么愿望？”
唐果摇头，不告诉他：“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笨，”他伸手刮她的鼻子，“说出来二哥帮你实现，才是真的灵验。”
她许的愿望很简单，她要在他身边，一辈子。
十二岁，他在阳台上种小番茄苗，她坐在一边安静地画画，她画的是她想象中已经成熟的小番茄，红彤彤挂在枝头，一看就很甜。
唐果在阳光下问黄连：“二哥，这些小番茄什么时候才可以长出来啊？”
黄连想要去摸她的头，可是他手上沾满了泥土，他想了想，回答道：“还要再过六十天的吧。”
唐果有些失落：“啊，要那么久。”
“哈哈哈，”黄连笑了，“你要是想吃，二哥下楼就可以买给你，不用真的等六十天。”
十三岁，黄连带着她去海边玩，她的眼睛虽然看不到外面广阔的世界，但他还是想让她听一听海浪的声音。
唐果伫立在沙滩上，感受着迎面吹来的海风，赤脚踩在沙砾上有点痒，她笑说：“二哥，我还听到海鸥的叫声啦。”
黄连的问题有点傻：“那你听懂它们在说什么吗？”
“我听懂了。”她故作玄虚地偏过头，压低自己的声音。
“那它们在说什么？”
“我不告诉你。”
十四岁，黄连开始让唐果教他学盲文。
她好奇地问道：“二哥，你学盲文干什么？”
黄连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我想和你有点共同语言嘛。”
“我学了盲文之后，就可以给你写信了。”
十五岁，黄连骑着自行车接唐果放学，被同班同学撞见。
他明天上学，就听到了班里传来风言风语，笑话他有一个瞎子妹妹。
他第一次和别人打架了，接受了学校里的处分，他这人轴，怎么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说我可以，别扯上果子。”
十六岁，夏天下了一场暴雨，回家的路被淹起来了。
唐果就算看不见，也能感受到雨水漫到了小腿那里。
黄连在她面前蹲下来：“来，二哥背你回家。”
“二哥，你吃得消吗？”
“吃得消，当然吃得消了。”
十七岁，唐果在画板前朝他微笑：“二哥，我想给你画一张画像。”
黄连走到她身边，好奇地问她：“你看不见二哥，怎么给二哥画画？”
她伸出手，笑道：“让我摸摸你的脸，说不定我可以想象出来。”
黄连乖乖凑近，由着她的手指一点一点在他的脸上描摹，惹得他都有一些发痒。
他笑了，朝面前认真的女孩子问道：“怎么样，可以想象出二哥长什么样子了吧？”
唐果的手停顿在他的眉宇之间，她轻轻点头：“可以了。”
“二哥，你还挺帅。”
黄连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他舒了一口气，幸好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她看不见。
但下一秒，唐果就疑惑地开口道：“二哥，你发烧了吗？怎么脸上的温度一下子那么烫？”
黄连结结巴巴半天，也回答不了她这个问题。
他不是发烧了，他是心动了。
唐果也没有多想，她拿起笔一点点起形，黄连凑过去看，大轮廓很像。
“二哥，希望我别把你画丑。
”
“不，咱们果子画得很像。”
十八岁，唐果参加了特殊教育学校安排的才艺大赛，她画的画拿到了一等奖。
她的绘画天赋被人发现，大家都惊叹于她是个盲人。
有绘画大师提出要把她接到距离江城千里之外的崇城学习绘画，唐果接受到邀请后，犹豫了。
她舍不得黄连。
黄连走到她面前，摸了摸她的脑袋，像是安慰一只失落的小猫。
“去吧，果子，你那么喜欢画画，不要错过这个机会。”
唐果仰头，她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她明白他心中的感情。
她轻轻唤了一声：“二哥。”
“等你学有所成，二哥接你回家。”
“好。”
十八岁，是他们认识的第十年，也是他们分别的第一年。
唐果的师娘亲自来江城接她去崇城学画。
师娘很温柔，一路拉着唐果的手，像是牵紧了自己家的女儿一样。
“师娘，我的行李很重的。”
“没事没事，我把你师兄带过来搬行李啦。”
“还行，不重。”一个嗓音清冷的男声传来，二十岁的程沛之拿着行李跟在了他们后面。
他们一起走进车厢的方向，中途，唐果牵着师娘的手，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她回过头，尽管她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她知道，身后有谁在为她而停留。
黄连没有走，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他艰难地开口：“去吧，果子，别回头。”
唐果点点头，转身进入车厢。
列车缓缓开动，她流下一滴眼泪。
一块手帕轻轻塞到了她手中，带着冷冽的檀香味钻进了她的鼻子里。
“给你擦眼泪。”还是刚刚清冷的男声。
唐果愣了一下，然后礼貌地回答：“谢谢师兄。”
“不用谢，”程沛之看向她无神的眼睛，心中生出一点点的怜惜，“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程沛之。”
“我叫唐果。”
“我知道，师娘告诉过我”程沛之的声音带着笑意，“这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唐果愣住，上一个说她名字很好听的人，此刻估计还在车站没有离开吧。
她攥紧手上的帕子，呆呆愣神。
这才离开一会，她就控制不住地去想他。
程沛之假装没有看到她的失落，开口依旧温柔：“以后你在崇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师兄，师兄罩着你。”
八岁那年，黄连也说过相似的话。
“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来找二哥，二哥一辈子都罩着你。”
唐果来到崇城后的每一天，都在认真地学习画画，她本身就具有很强的天赋，加上师父专业的指导后，画面的效果更是突飞猛进。
一周里总归有一天，她会收到一封从江城寄来的信。
黄连坚持给她写信，信里的内容是密密麻麻的盲文，他每一个字都用专用的椎笔刻出来。
他在信里说，幸好他早就学会盲文了，给她写信也一点也不麻烦。
他在信里说，他十分地想念她。
唐果都几乎可以想象到他写出这些话的样子，嘴角带笑，甘之如饴。
她将一封封信件贴在心口的位置，只觉得心房处的甜蜜都快要往外翻涌。
这是她人生里最安稳妥帖的时候，哪怕身置黑暗，也总觉得前方有光。
作画休息间，她有些累了，最近画画似乎是到了瓶颈期，她本身就眼盲，手头上的这幅作品如果想要尽善尽美地完成，恐怕要自个琢磨好长一段时间了。
唐果头一歪，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她才发觉自己靠在了一个人的肩膀上。
那股子冷冽的檀香味萦绕在她的鼻息之间，她一个激灵，立马坐直了身体，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歉：“抱歉，师兄，我......”
还没等她说完，程沛之开口轻声打断了她：“没关系的师妹。”
气氛有些尴尬，程沛之的声音依旧镇定自若。
“你好好休息，画画要慢慢来，别太累。”
唐果点点头：“好，谢谢师兄。”
她刚睡醒，脑子还有点懵，片刻的寂静之后，她听到了程沛之起身关门的声音。
他向来礼貌且绅士，关门的声音很小也很轻。
可就那么轻轻的一声，却好似像是逃跑之后的心虚。
关门之后的程沛之靠在墙上，他闭起双眼，在和她一模一样的黑暗里，听到了自己胸腔处传来的轰隆隆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