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完美,特拉弗斯小姐。”

    有些阴暗潮湿的地下教室,数十个一起沸腾的坩埚把整个室内烘得热气腾腾,斯拉格霍恩教授在认真查看我面前的坩埚后,认可般地点点头。

    接着他又微微抬了抬眉头,细心观察到了一丝异常,发现了冒着淡淡清苦的魔药当中的某处细微错误。

    加入流液草汁搅拌,顺时针十二周,再将4份狮子鱼的刺放入研钵,研磨……,明显研磨时的颗粒大小超出了理应控制的范围。

    最基础的失误,来自他一直觉得在魔药制作上水平最为稳定的学生。

    并不影响整锅药剂的完美,只是偶然的差错而已,斯拉格霍恩觉得无伤大雅,对平时成绩一贯优秀的学生他向来偏爱和宽容,况且还是特拉弗斯家的孩子,于情于理都应该给与特殊的关照。

    于是他只是语气和缓地说道:“只是有一点细微的小失误,我想或许是你忘记了一点小小的知识点,但这并无大碍,整体上来说还是一锅非常完美的药剂。”

    说罢他拿起羽毛笔,打算利落地在期末评测表上打上一个O。

    我的眉头挑动了一下,先一步阻止了教授的行动,低着头观察着魔药成品,佯装刚刚才发现失误般失落地开口,“抱歉教授,是我太紧张了。“

    “我想还是按照既定的评分标准来吧,魔药本身就是一门复杂严谨的学科,任何对于错误的纵容都是对学术研究的亵渎,在下一学年的学习里我会尽量避免这种失误的。“

    斯拉格霍恩教授带着笑意听完我“真切“的话,露出一个极度赞赏的眼神,但他并没有改变想法,依旧执着地为我的期末成绩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美其名曰对知识本身的严苛追求比细微失误更值得被记录进分数当中。

    我没再坚持,只是带着几分“感激“的脸色向教授道了谢,余光暗暗观察着这个穿着精致西装面容雍华的斯莱特林院长。

    他亮晶晶的秃脑袋和两大丛银色八字在坩埚下火焰的映照下,就跟他背心上的金钮扣一样闪闪发光。

    邓布利多教授和我商榷关于如何获得汤姆里德尔在霍格沃茨在校期间的记忆时,我就在猜想这位曾经无比珍视精英学生的教授,或者也有着不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只是,这位出色的大脑封闭术师,他脑中的世界恐怕连擅长精密摄神取念的大师也难得探寻几分。

    我得另寻一条道路,找到漏洞,渗进他无懈可击的大脑里。

    我想我会找到这个机会的。

    我不动声色地继续听着斯拉格霍恩教授夸赞的话语,他摸了摸海象般粗密的银胡须,有些殷勤地开口继续询问我是否还有加入鼻涕虫俱乐部的想法。

    在学期开始没多久,这位虚荣、势利的院长就曾向我和西里斯发出邀请,他向来热衷于聚集一些名门贵族的子弟,变成他的得意门生。

    斯拉格霍恩教授有自己的一套精英理论,他深为才华出众或背景特殊的人所吸引,醉心于他们带来的光环,着迷于各式各样的名目和头衔。

    西里斯生性不羁,才不愿加入什么带着明显阶级性质的组织,连带着我一起直接干脆地拒绝了俱乐部的邀约。

    记忆里在鼻涕虫俱乐部的日子闪现在脑海里,每周的聚会,圣诞假期前的晚宴,资源互换人际交替,被邀请其中的成员,会有着比普通学生更加亲密接触教授的机会。

    我眉眼一跳,心里一个计划呼之欲出。

    下一秒,我微微上扬了嘴角,抬起眼睛回应,“当然了教授,我非常愿意在下一学年加入其中。”

    斯拉格霍恩教授的惊喜神色映在脸上,他有些兴奋地拍拍我的肩膀,“我相信特拉弗斯小姐一定能成为非常杰出的人才!”

    接着他对着一旁接连完成魔药制作的伊万斯和斯内普点点头,把我们推搡在一起,露出他惯有的随和笑容。

    “你们都是我最得意的门生,我想或许在魔药研究方面,你们可以多一点私下交流,当然了如果需要练习的场所,鼻涕虫俱乐部会无条件提供给你们。”

    伊万斯听闻我也要加入其中,拉住我的手,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她的红发在有些暗淡的地下教室,显得格外鲜艳美丽。

    而一旁的斯内普不动声色地睨了我一眼,随后没什么表情地移开了眼睛。

    -

    如何将火柴变成针、如何将老鼠变成鼻烟盒,治疗疖子的药水以及遗忘药水的制作方法……说句并不自谦的话,这简直就是让一个成年人复习最简单的加减乘除法则。

    虽然这对我来说也并不简单,得注意着分寸和使用手段,表现出一个低年级不过分夸张的水平。

    控分需要极其精密的计算,还得躲避各科教授细心的眼睛,虽然麻烦,但总而言之所有事情都进行的非常顺利。

    如果没有在飞行课考试上波特自以为耍帅地把我撞飞到塔楼上,让我的脸紧贴着玻璃窗和正在办公室批改论文的麦格教授四眼相对的话,我想这学年的结尾会更加完美。

    结束完所有考试科目,几乎所有人都是松了口气从考场里走出,熙熙攘攘涌出的人流里有不少的低年级在抱怨着考试内容的严苛,我注意到掠夺者一伙人正走在我身前的不远处,彼得颓丧着脸看起来就在为他的成绩担忧。

    我隐入人群中,嘴角悄悄勾起一个幸灾乐祸的笑。

    心情愉悦点增加百分之二十,那种会因为讨厌的人过得不好而笑出声的坏B估计就是我本人。

    人流推挤中,身后突然有人在唤我的名字,我转过头,脸上那抹笑还没来得及收回,就差点被某个动作比声音快的家伙扑上来的熊抱摔个狗刨地。

    慌乱中平衡身子,麦金农一口大白牙乐呵呵地极速放大在我面前,“斐,你怎么走得这么快,都不等等我们。“她的身后,麦克唐纳正勾着伊万斯的肩膀朝我招了招手。

    麦金农瞄了一眼前面的人群,不怀好意地眯起了眼睛,“你看谁呢,笑得那么开心。”

    我无奈地挣脱开她的熊抱,“精神气很足,看来这次你考得不错?”

    “能过就行,我可没你那样对自己那么严苛,天天不见人影的。”麦金农摊了摊手,接着甩了甩自己短发,看向身后。“当然了还得多亏莉莉,考前给我们划重点当小老师。”

    伊万斯谦虚地摇摇头,耐心开口,“还是因为你们自己努力,但是如果平时上课的时候能更认真的话……”

    剩余小大人般的教导还没说出口,就被一旁的麦克唐纳笑眯眯地堵住了口,她粘着红发小女孩,娇滴滴地撒娇。

    “拜托啊莉莉,都已经考过了,就让我们放松放松吧,别再提学习的事儿了,求你了。“

    伊万斯歪了歪眉毛,看着麦克唐纳惯用的小女孩姿态,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好吧,反正都考过了,就不想那么多了。“

    接着她看向我,伸出手拉住我的手,语气愉悦地说:“斐你能加入俱乐部就太好了,我还以为你看不上这样的学习小组织呢,以后我们能在一起讨论魔咒的时间就更长了。”

    伊万斯的手白皙小巧,如同瓷娃娃,我下意识摸了摸,像一团暖呼呼的棉絮。

    我说道:“我们平时在一起的时间也很长啊。”

    她点点头,但是随后又微微压了压眉头,漂亮的眉眼挤在一起,有些不明所以的情绪聚集在其中。

    我听见伊万斯的声音散在窜流的人群中,有些许晃了神。

    “但是我想和你成为更亲密的朋友嘛。”她的绿眼睛此刻诚挚又明亮。

    微愣一下,我便露出了个无可挑剔的笑,“当然。”

    站在身侧的麦金农和麦克唐纳没有注意到我的细微动作,纷纷绕上来,互相勾肩搭背,语气明朗清晰。

    “什么跟什么啊,你们说话我们怎么听不懂,大家都是朋友啊,这还用说嘛。”

    麦克唐纳打断麦金农的话,“笨蛋,更亲密的朋友就是朋友中最好的朋友,才不一样呢。”

    “真麻烦,朋友就是朋友啊,哪有什么最好的朋友最烂的朋友。”麦金农努了努鼻子,吹掉了散落到额前的碎发。“反正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没差啦。”

    麦克唐纳被反驳不气反笑,拍了拍她的脑袋,“你这个神经大条的家伙,活得还真是容易啊。”

    伊万斯也笑,眼睛勾成一道弯弯的月亮。

    “说得对,朋友就是朋友。”

    在人群涌动的走廊里,穿着各色院袍的学生结伴堆集在一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爽朗笑意,或是在讨论假期或是在讨论难人的课题,来自不同的成长环境,毫无相似的模样,完全错节的人生轨道。

    这样的人们,建立起的短暂信任关系,就可以被称为朋友吗。

    我的眼睛藏在阴影里,默默注视身侧伊万斯的眼睛。

    如同琉璃宝石一般的绿,是挖矿人会惊叹的珍宝,同我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点。

    朋友吗,我不动声色地抽开了手。

    -

    今年的春天好像来得格外的早,湖畔的风刮过耳边时都带着微微暖意,草绿摇晃,树叶吹动和鸟鸣谱写出一首和谐的交奏曲。

    只是头上的云层厚重,太阳被阻拦,草地还残留的露水,毫无顾忌地渗进我的衬衫里。

    逃离女孩们因为假期而闹哄哄的寝室,少有的时间我可以什么都不想,就这样安静地呆在这里,听听风色。

    我躺在黑湖旁的草坪中间,认真看着天空中飘散移动的云。

    大片大片相连接的云层把整个天空覆盖,让白日都变得阴沉灰暗,这样的天气让我觉得舒适自在,没有夏日太阳的过分炙热,没有冬日刺骨寒风的冷。

    只有顺势而来的风,还有仿佛永远窥不见天日的云。

    把格兰芬多外袍丢在一旁,任由从泥土里涌上来的汁液把我淹没,起码此刻我不用再想我是谁,我应该怎么做,接下来的日子是否处处都能顺从我的心意,那些藏在内里的肮脏心思又能否匹配上这猩红一般的院徽。

    伊万斯的靠近让我觉得难堪,我早已擅长在处理人际关系中虚与委蛇,回应不了任何没有利益交替的信任,她的绿眼睛每闪动一次,都仿佛是在一点一点拨开我伪装的外皮,告诉我你怎么敢毫无愧疚之心的留在这里。

    怎么敢披着正义之士的袍子,满身鲜血的站在这里。

    我不该和任何计划之外的人建立任何亲密关系,目睹麦金农如何惨死,作为站立在一旁的旁观者,当她的鲜血溅到我身上时,我的心里是否有过半点波澜。

    从始至终,我都称不上是个具有正义感的人。

    被利用成为某人手里的刀刃,到最终的不甘反叛,我想到的都是我自己。

    更多时候,比起一个心态健全的人类,我感觉自己形如猛兽,嗜血满身时脑海里残留的只剩欲望和失落,最后假惺惺地做十分钟的英雄,告知天下我也算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

    眨了眨眼睛,头顶上的云顺风移动散开,有时候我会觉得,我同这天上孤寂飘动的云也无不同,突然之间会倾下伦敦的漫天烟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毫无预兆地落在身边人的头上。

    父亲说,我是个祸害。

    至始至终都没错。

    被阴云遮挡的太阳逐渐露出,一圈圈令人眩晕的光圈刺痛我的眼睛,我直直地注视着光晕,直到瞳孔涣散开来,眼前的景象变得一片模糊。

    晕乎乎的光照得我意识有些不清晰,在可能要陷入混沌的下一秒,身上一暖,熟悉的味道灌入鼻间。

    身上被披上一层袍子,带着某份刚脱下来的体温,我歪了歪脑袋,看见莱姆斯温和的脸色。

    带着月色的薰衣草香。

    他的声音随和如风,眉眼间带着惯有的忧郁。

    “春寒,小心着凉。“

    莱姆斯格兰芬多袍子带着温暖的体温,让我从眩晕中立刻清醒了过来。

    为什么又这样,我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

    又再一次陷入了自我献祭的幻想之中,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了。

    是黑魔法诅咒使用的后遗症,一些突如其来的念头总是侵占我的大脑,浪费不少本应该休憩的时间。

    莱姆斯弯腰蹲在我身旁,认真地凝视着我,关怀地问:“没事吧,是不是不舒服了?”

    他的脸凑近,一双纤细的手覆盖在我的额头上。

    掌心的温度传递过来,直达肌肤。

    “又是你。”

    “什么?”他不明所以地和我对视,睫毛密密麻麻覆盖出一小块阴翳。

    我眨了眨眼睛,坦诚地说:“每次你的味道都会让我觉得很安心。”

    之前在回校的列车上也是这样,把我从噩梦中拖出身,让我能有片刻安稳的栖息地。

    莱姆斯的睫毛忽闪了几下,躲开了眼睛。

    “就是薰衣草的味道,你可以试着用一用那瓶香薰,如果你喜欢的话。”他的话说得有些磕磕绊绊,手不自然地摸了摸耳后的伤疤。

    我回想起那瓶萦绕着紫色绸带气息的花型香薰,皱了皱眉,摇了摇头。

    “不一样。”

    我听见耳边的风色呼啸而过,把袍子上的味道卷入鼻息间,杂乱的心绪突然就平静下来。

    ”莱姆斯,那跟你身上的味道不一样。”

    下一秒,身边人一个踉跄猛地摔落在草坪中。

    我僵直半个身子起身,“你没事吧。”

    莱姆斯有些僵硬地拍了拍腿上沾染上的野草,口中连说着没事。

    然后他坐到我身边,有些犹豫地问:“你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我裹着他的袍子,认真地想了想,说:“有月光的味道,所以很特别。”

    说罢,我倏然间意识到了自己的口不择言,居然当着他的面说出了这么敏感的词汇,后知后觉地垂眸偷偷用余光去看身旁的人。

    莱姆斯沉静的眸子一片虚空,呼吸兀然停滞,脸上的色彩在一点点的消逝。

    他嘴唇颤抖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安静地坐在他身旁,清晰地看见他脸色的变化,心里有一条百转千回的溪流,好像要漫出来了。

    好一会儿,他才勉强张开口,像要吐出几个难以启齿的字句。

    “莱姆斯。”我轻轻喊他的名字,他机械一般地看向我的眼睛。

    我伸出手扣住他放在身侧的手掌,立刻迅速地转移了话题。

    “你最近是不是在偷偷写些短文故事。”

    “什么?哦,那个。”他没缓过神,盯着我握住的手,说话的音节短促。

    “我才刚开始,想试着写一写类似的巫师故事集,你怎么发现的,我还没告诉过别人。”

    我耸了耸肩,表示:“我很抱歉,不小心偷看到了你的草稿。”我轻轻戳了戳莱姆斯的肩膀,笑道,“但我不后悔,因为你的故事很有趣。”

    “或许你可以试着给《巫师周刊》投稿,说不定他们的编辑会很喜欢你的故事。”

    莱姆斯恢复了刚开始的神色,跟上我的话题,只是感觉整个人稍稍有了些倦态。

    他说:“谢谢你的建议,但我的故事写得还不成熟,还是先让我一个人修改修改吧。”

    头顶是看着已经云开见日的天空,大片阳光倾洒下来,身后的树影斑驳晃动。

    我在他低垂的眼眸里停留了好久,这个温润的男孩眼里明明比明月都温柔,干净又美好。

    却连被比喻做月色都难以接受。

    我想也许我和莱姆斯也有共通之处,一直以为自己只属于阴暗的那面,但其实偶尔也会想得到别人坚定的选择,会想孤身一人的时候身边有人相陪。

    你我都有无法跨越的痛苦,但或许我们也能有选择的机会。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弥漫在风里。

    “莱姆斯,如果你需要读者,我会是第一个愿意聆听你故事的人。”

    我没有看他,继续看头顶上飘散不定的浮云。

    -

    女孩的轮廓透骨,在树影下隐约微见她细闪的眼睫,春风抚过,她用手轻轻撩开眉前的几缕碎发,望向远处的云团。

    静谧的黑湖旁,她在看云,他在看她。

    眼睛被日照微微缩动,他微低头颅,看见他们彼此互相握住的手,午后温烈的阳光勾勒出男孩柔和的轮廓。

    他陷入绝望和希望交织的复杂情绪里。

    莱姆斯他几乎是忍了又忍,才滚下喉咙张口。

    他常常把自己困在一间屋子里,对任何来敲门的人说“屋内有凶猛的恶狼”

    实际上他也想有人拿着钥匙打开生锈的屋门,对他说。

    “好了,现在你可以说出你的秘密了。”

    他仰着头,风吹得人影微晃,声音带着颤,淡淡的。

    他说,等我准备好了,我就把我的故事说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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