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没再下雪,孙景澜和沈铭逸让马车先回,两人一边商量着出征事宜,一边漫步回府。

    “是沈侍郎和护国大将军吗?”一顶轿子缓缓停下,湛蓝色的轿帘被掀开,一个身穿白色皇子服的人影显露出来。

    此人面容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仿佛生了一场大病,虚弱至极。但他长相清俊,气质淡定从容,尤其一双眼睛非常漂亮,眼眸漆黑到底,好似旋涡,十分具有吸引力。

    孙景澜和沈铭逸看请来人后,急忙躬身行礼:“下官见过七皇子。”

    轿子中的人摆摆手,声音如碎石撞玉般好听:“二位不必多礼。”等他们站直后,七皇子微笑道:“两位是从金銮殿出来的吧。不知父皇今日气色看上去可好?”

    “回七皇子,皇上圣体恭安!”沈铭逸盯着七皇子,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中有些波动。

    七皇子看上去松了口气,笑容渐渐扩大:“那就好。近日天气寒冷,孙将军和沈侍郎也要注意御寒呀。”

    “多谢七皇子挂念。”

    七皇子笑着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道:“听说两位明天就要出征打仗了,本宫就先在此提前恭祝大军旗开得胜!不过,战场上刀剑无眼,二位都是朝中栋梁,可千万要小心。”

    “多谢七皇子。”孙景澜抱拳。他对七皇子了解不多,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在非正式场合交谈。听到七皇子关切的话语,孙景澜心中暗道:要是皇上的皇子们都像七皇子这样,淡泊名利、心地良善就好了。

    沈铭逸望了一眼落了残雪的轿子,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七皇子这是要去哪?”

    “本宫要进宫找父皇,向他告假几日。”七皇子的声音仍是温和。

    孙景澜问道:“七皇子可是身体不适?”

    “有劳将军挂念,本宫身子一直如此。虽说不上太好,但终归还是可以撑上几年的。”七皇子微微垂下纤长的睫毛,遮住漆黑如墨的眼睛,声音有些低沉:“再过几日是我生母的忌日,我想去看看她。”

    “七皇子节哀顺变。”孙景澜有些愧疚,他很理解这种亲人逝去的悲痛感觉。

    七皇子不在意地笑着摇摇头:“孙将军不必自责,是本宫没把话说清楚。本宫生母已去世多年,将军又才回京,自是不知道的。”

    话说完,七皇子忽然用手帕掩嘴,剧烈地咳嗽起来。旁边站立的宫人立马过去服侍,但怎么也止不住七皇子的咳嗽。

    沈铭逸蹲到七皇子面前,紧紧握住他的右手,面向宫人厉声道:“止咳橘红丸呢?怎么还没拿来?谁要是敢怠慢了,本侍郎就要他去蹲大牢!”

    “是,是。”宫人们手忙脚乱地递上药丸和热水。

    沈铭逸把药拿过来,正要喂七皇子吃时,七皇子伸手接过,忍着咳嗽道谢,然后闭着眼睛将药放在嘴里,喝水吞下。

    沈侍郎的手僵了僵,慢慢地收回去,站起身来。

    良久,沈铭逸打趣道:“七皇子吃药时,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闭着眼睛啊。”

    七皇子淡淡一笑,苍白的脸色因为剧烈地咳嗽,有了些红意,如墨潭的漂亮眼睛,微微泛着湿意。服了药后,咳嗽声渐渐平息,七皇子哑着声音道:“刚才真是多谢沈侍郎。”

    沈铭逸挑了挑嘴角,唇畔酒窝若隐若现:“不必。我自愿的。”说完一拱手,“七皇子还要进宫,下官就不打扰了。告辞。”

    还未等七皇子示意,沈侍郎就已转身离开,步伐飞快。

    原本看到沈铭逸蹲在七皇子面前,就已经处于震惊状态的孙景澜,在看到一向讲究礼数的好友,居然直接就大步离开了,心下更是骇然。

    他这是吃错什么药了?孙将军暗中腹诽。

    见此,孙景澜无奈,只好朝七皇子告罪:“七皇子见谅。这几天沈侍郎因军中事务忙的有些厉害,冒犯之处还请不要怪罪。”

    七皇子的视线从沈铭逸的背影上悠悠移开,微微一笑,不见半分被冒犯的恼怒:“本宫晓得。”他从轿子中下来,走到孙景澜身旁,压低声音道:“我想恳求将军一事,无论如何都要让沈铭逸平安回来!”

    孙景澜又是一怔,恍然间明白了什么,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由于极少与人相处,他却又想不出奇怪的点在哪里。

    正在怔愣间,孙景澜看见七皇子又是一笑,漆黑如墨的眼睛里划过点点星意,随即转身回到轿子里。

    厚重的轿帘已经放下了,七皇子的声音传过来,显得有些闷闷的:“孙将军,后会有期。”

    *

    孙景澜追上沈铭逸,不解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说你不待见七皇子吧,你还关心他病情。说你待见七皇子吧,你却不等他同意就告退离开。”

    沈铭逸冷笑;“他身边服侍的人那么多,我又何必再去凑热闹,讨人嫌?”

    孙景澜莫名其妙:“讨人嫌?没啊。我觉得七皇子人挺好的,很随和,比太子和三皇子好相处多了。”顿了顿,孙将军补充道:“对了,临走时七皇子还拜托我,一定要将你毫发无伤的带回去呢。”

    “真的吗?他真是这样说的?”沈铭逸猛然停下步伐,看向孙景澜寻求一个答案。

    孙景澜点点头,十分肯定。

    沈铭逸上挑的桃花眼中满是笑意,本就张扬艳丽的长相更加蛊惑人心。

    孙景澜再次对沈侍郎的心情转化感到莫名其妙。还说天气呢,你这心情转变得也挺快的啊。

    于是将军府门口,孙景澜拦住轻车熟路要往里进的沈铭逸:“沈侍郎,你走错了。吏部尚书的府衙在那边。”

    “我知道啊。”沈铭逸眨眨眼,模样单纯,“可我不去尚书府,我要去将军府,护国大将军府。”

    孙景澜无语。废话,你要不是去将军府,我还不拦你呢。孙将军提醒道:“明天就要出征了,难道沈侍郎还不回房休息。”

    “饭都还没吃,睡啥觉?”沈铭逸耍无赖。

    “.....”孙景澜咬牙,这就准备吩咐府中下人,只要看到沈侍郎来将军府蹭饭,只用备水,不用备饭,看谁能熬得过谁?

    *

    经过半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十万大军终于到达叶梁极北之地。大军驻扎在一块相对干燥的地方,等待三军主帅的进一步指示。

    此时正是晚上,温度极低。军营中,被安排守夜的将士们迈着整齐的步伐,严密监视周围的一切异动。

    终于处理完军务的孙景澜刚走出帅帐,就看见沈铭逸坐在篝火旁托着下巴发呆。

    “在想什么呢?都烤糊了。”孙景澜提醒道。

    “谁说糊了?”沈铭逸尴尬地给烤串翻个面,结果发现底下那一面还不如刚才那一面,又挽尊道,“糊了也可以吃。”

    孙景澜点点头:“嗯,说得对。你吃吧,你烤的红薯,你自己吃。”

    “这么大!怎么可能是红薯?这是烤鸡!”沈铭逸一脸震惊。

    孙景澜:“......”已经完全烤成黑乎乎的了,你说它是石头我也信。

    “别废话了,赶快吃。吃完早点休息。”孙景澜催促道。

    沈铭逸盯着手里的烤鸡,一向精致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视死如归的表情。良久,他状似遗憾道:“还是给赵侍郎留着吧。赵侍郎还在生病,肯定需要荤腥补补身子,这烤鸡正是合适。”

    孙景澜忍不住笑了,摆摆手道:“你还是饶了他吧。这一路上,你害赵侍郎摔下马十五次,掉河里三次,掉队七次,现在他在生病也是你导致的。小心他真的写信向你爹告状。”

    “那不都是他自己不小心,也不能全怪我啊。”沈铭逸用烤串翻翻火堆,让火烧得更旺,“再说,他肯定已经写了好几份我的罪状书,保不准,都已经送到吏部尚书府了。”

    孙景澜拍拍好友的肩膀,以表安慰。

    “不过没关系。”沈铭逸偏偏头,上挑的桃花眼中倒映出跳跃的篝火,他狡捷一笑,“我已经拜托了我大哥,所有的来信都必须他过目才可以给到爹。所以我爹是无论如何也收不到我的罪状书了。”

    孙景澜收回手,咳嗽一声,决定换个话题:“根据叶梁地图,前面就是桃花庄了。但这一路走来皆是冰天雪地,并没有看到桃花或桃树出现。那它为什么要叫桃花庄?或者桃花庄只是一个代称?”

    “我觉得很有可能。”一说起正事,沈铭逸严肃多了,“世间桃树千万棵,所开的花更是随处可见。所以没什么好以桃花命名的。”

    孙景澜微微皱眉思索:“这样的话,桃花就只能是个代称了。它代称什么呢?”

    “你还记不记得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沈铭逸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关的话题。

    孙景澜点头。

    “那篇文讲,一个捕鱼的人迷路了,无意间走进一片桃花林,林子尽头有一洞口,洞口尽头是一村庄。村庄人的先祖因避秦时乱,便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住下了。后来捕鱼人再有心去找这个村庄时,却再也找不到了。”沈铭逸微微闭着眼睛回忆文章。片刻后,他笑着看向孙景澜:“书中所写,像不像我们此时所处的地方?”

    孙景澜向大军驻扎地的前方望去。

    那是一片浓密的森林,处于黑暗的笼罩下,幽深神秘,未知危险。

    “所以,你怀疑这个所谓的桃花庄是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孙景澜收回视线。

    “也许吧。”沈铭逸挑挑眉,不置可否,“说不定就在哪个洞口里呢。”

    “以为是个普通的洞口,结果进去后才发现,别有洞天。”沈铭逸站起身,伸个懒腰,慢悠悠道。

    “既然如此。”孙景澜拉住沈铭逸的衣袍,语气坚定,“明天一起看看那片树林到底有什么古怪。”

    “再说吧。我明天不一定能起得来。”沈铭逸挣扎。

    “这是命令!”孙将军威严道,“沈侍郎是想推诿军令吗?”

    “......不敢。”这次轮到沈铭逸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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