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这么随便地把不认识的人捡回家,还打算给她找空房子?”

    “啊哈哈哈,我那里也不能住啊。”

    先不说不能把盗窃的事情传出去,他那间房子也太小了,昨晚将就的杂物间收拾了好一会才勉强塞下一张床。

    法兰瞪大眼睛,上下打量了一圈半边脸藏进兜帽、换上旧衣裙的少女,以及站在她身前一副兄长姿态的杨,仿佛是在怀疑杨是不是腿太痛搞得脑子也不太正常了。

    话是这么说,法兰还是告知了他们合适的住处:“嗯……后街仓库对面一楼有间空房,邻居都是商会的女工。她们上晚班,回来时可能有点吵。你要是能给她们打扫卫生,只就要象征性给点钱。”

    法兰补充道:“街角的商店收编织篮、针织品和一些小物件,买卖干净。”

    “怎么样?”杨觉得这算得上个清静去处。

    “我可以。”

    西莱斯汀点头致意,动作间露出知觉同步装置——银灰色的金属外壳,晶色条状显示屏,它钉在少女的耳廓上,留下永久的痕迹。这小巧的物件带有某种训诫、强制和掌控的意味,教人想起挂在宠物身上限制其自由的锁链和挂牌。

    杨说她是奴隶是有原因的,法兰心想。

    杨救她,并非全是坏事。

    人活着需要盼头。

    像他们这类生来就被抛弃的人,寻衅滋事为正常,没有堕落到极点便称得上“善人”。为了稍微活得像个正常人,他们通常会寻找一个寄托。

    比如说地上的阳光。

    许多人拼了命地攒钱,就为了在地上晒半天太阳。当然,也为了不让身体恶化,为了活得久一点。

    杨的脚疾越来越严重,先前只是轻微的疼痛,现在已经到了影响走路的地步。他对阳光的追求,对生存的渴求,也相应地变化。

    现在出了一个酷似妹妹的人,说不定心情能变得好些。

    西莱斯汀对自己的出身讳莫若深,但至少存着对杨的依赖和信任。

    法兰盘算少女的可信度,与此同时,西莱斯汀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对面的法兰。

    黄褐发浅灰瞳,手指有茧,隐隐有肌肉,接触过武器,熟练掌握某类高机动器械,但没有接受过军方训练。

    地痞?犯罪团伙?

    对同伴友好,连带着对她无敌意。

    屋内桌椅成双,有第二人存在,是领袖,法兰为副手。

    他对她的银发并无特殊反应,排除八六的可能性,应该是本地人。

    西莱斯汀很快理清楚法兰的身份。她轻车熟路地降低自己存在感,只在告别时照例说了一句“非常感谢”。

    两人辞别法兰,到达指定地点。

    杨嘴上说着“我是疯了才来发善心”,却将定金交了过去,站在门外,等待她说什么话的样子。

    今早两人交换过姓名。西莱斯汀敷衍了一下自身来历——孤儿,寻亲,被骗,逃跑。

    漏洞百出又无从验证的话术。

    杨看出她有不想讲的东西,比如说那身奇怪的衣服、耳饰和怀里的手|枪。

    他昨天并没有搜身,今早才发现她的不对劲。或者说,他早就发现了,只是希望她能够做出行动,最好……

    杨的心绪兀自沉了下去。

    他已经太久没晒到太阳了。

    “杨——”

    他抬头,发现已经收拾好床铺的少女立在身前。她努力露出一个笑容,轻声道:“明天见。”

    没有喊“哥哥”啊,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不过转念一想,那孩子也从来不喊他哥哥,没大没小的样子,真是一样。

    杨笑了笑,再看了一眼这明媚如晨光的笑容,挥手道别。

    “明天见。”

    -

    “久等了,这是这次和上次的份。”

    法兰分发酬金,一旁的团队首领利威尔正擦拭匕首。点清数额后同伙们大喊“lucky”,被法兰叮嘱不要大手大脚,露了马脚。

    “好的好的——”临出门的那人瞥到房外等待着的某人。少女提着个小篮子,银色长发扎成高马尾,容貌昳丽。

    “哟,杨,你妹妹又在等你啊。”

    “真是可爱的孩子呢。”

    同伙发出几声善意的调侃,杨“嗯”了两声,不自觉地探头去看窗外那一抹银白。

    几个月以来,西莱斯汀都是这么等他的。她来接“下工”的杨,偶尔送吃食也会分给他们一些。

    “今天是什么呢?”

    “姜饼。”

    “今天来得早一些?”

    “活做完了。”

    “最近怎么样?”

    “还可以,阿丽莎有帮忙。我还学会了新的手工。”

    “那好,估计可以卖个好价钱。你的心思一向巧,不过不要一赚了钱就全花掉。”

    “嗯。”

    银发少女一字一句地回应杨的问话,两人分享篮子里的姜饼,一步步走到杨的住处,再告别。

    不是兄妹,却也亲近。

    晚风吹起她的银发,西莱斯汀挥手示意,原路回屋。

    西莱斯汀不到一个月就习惯了地下街的生活,她接过零零碎碎的私活,将地下街走了个遍,早已摸清楚七拐八弯的巷路。

    半条地下街的人都知道纺织女工住的那楼有个银发美人儿。曾有过不长眼的混混试图搭讪,甚至是过分到头的尾随,不过都被西莱斯汀自行解决了。

    旁人只要见过那与容貌一样漂亮的身手,就不会怀疑西莱斯汀的自保能力。

    -

    “的确很可爱。”法兰望着那对身影如此说道。他没有点名对象,屋内的两人都知道是谁。

    利威尔嗤笑:“装模作样的小鬼而已。”

    他还记得西莱斯汀单膝压着某个流氓的背,将其按在地面直求饶的模样。

    当时路过的利威尔见其被刁难,记得她是杨新认的妹妹,正打算出手,就见旁人评价里“不敢说话的西莱斯汀”冷脸揍人,动作利落,拳拳到肉。

    至于西莱斯汀的反应么……

    她瞥见脸色冷漠的利威尔,先是一愣,迅速切换到无口少女的模式,眼神怯弱,试图挽回自己形象。

    “既然没事,那我走了。”

    利威尔目不斜视地走过。

    西莱斯汀似乎并不放心。她第二天便送来一包茶叶,说是谢礼,更像是封口费。

    她甚至一连几个月都跟着杨到利威尔家,隔着几步距离听他们谈天,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就反应过激,好像“会打架”这种小事被发现会导致天大的惩罚一样。

    过了一段时间,少女彻底放下心。她会来向利威尔讨本书看,在此喝喝茶。

    “就是这样才说可爱嘛。”

    法兰想起西莱斯汀故作不在意又偷偷竖起耳朵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利威尔,她老是盯着你看哦。”

    “那是因为她蠢。”利威尔淡淡说道。

    “‘吃了我的姜饼还说坏话。’西莱斯汀要是听到了大概会这么说吧。”

    “这是实话,”利威尔面无表情,“我可没有捉弄小鬼的兴趣。”

    “哈哈,我不是故意的。”法兰很没有诚意地道歉,“不过话说回来,她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吧?”

    “嗯。”

    “要招她进来吗?”

    她身手灵活得过分,是难得的助力。而且比起做手工,还是跟着他们赚的钱更多。

    “先不用,看她怎么想。”

    “好。”

    两人没有意识到,或者说意识到了也不在意——西莱斯汀已经进入他们依靠武力和团伙作案扩大的范围圈,成为带有“自己人”标记的一员。

    她是地下街临时女工,是身手不错的小鬼,是杨的妹妹,是利威尔和法兰认识的人。

    或许某一天这个标签会上升为“妹妹”。

    利威尔和法兰并不知道,过不了几天,有一个傻到为了放飞一只鸟而强闯阶梯的红发少女会抢先占上“妹妹”的位置。

    -

    西莱斯汀回到房间,点亮烛火。她掀开针织罩,露出钉在墙壁上的巨大手绘地图,给其中某栋建筑打上叉。

    今天,也没找到呢。她已经走遍了整条地下街,没发现一个八六。

    她叹口气,从抽屉里摸出一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有笔记。这一年来她大概理清了这个国家的状况:短暂的历史、三座高墙、食人的巨人、王政制度、保守派议员支持的地下商会,和探索外部世界的调查兵团。

    那就得去地上了,去调查兵团。

    正好,她的改装能派上用场。

    西莱斯汀向旁摸去,将工艺粗糙的零件组装拼接。一把和她的原有配枪型号相近的改装手|枪逐渐成型。

    ——她的新手工品。

    说实话,西莱斯汀并不擅长改装武器。即使如此,它所代表的杀伤力,对于这个生产力落后的时代,对于渴求安全感的贵族和渴求财富的商人,是不可放弃的宝物。

    仿制品和西莱斯汀凭记忆默写出的狙击步|枪拆截图片段,已经通过地下商会流入地上市场,无论是逐利的军|火商,还是急需武器的兵团都会注意到它。

    西莱斯汀收拢手|枪,接着细细擦拭自己的匕首。配枪太招摇,不好带出去,这半年来她更习惯用匕首。

    希望那该死的商会能做出满意的回复。不然,她就只能赖在利威尔他们身边,等调查兵团找上门了。

    西莱斯汀不担心调查兵团不来。议员与调查兵团素来不对付,能力高超的利威尔是两方都会争抢的棋子。

    总有一天,他们会走出地下街,而她一样。

    与此同时,隔壁的阿丽莎回来了。

    “咚咚——”敲门声。

    她拍拍身上的灰尘,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封烫有地下商会会徽印章的信,递给西莱斯汀。

    “那包裹我已经送过去了。”

    “……先生说,你打开就知道了。”

    “嗯,这次也多谢了。”

    西莱斯汀接过,掂了掂确认信件完好无损,塞给她两块钱币,关门,读信。

    「西莱斯汀·索耶小姐敬启:

    您的诚意我已收到,祝我们合作愉快。

    ——罗伯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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