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故事（三）
从馗州到瑞安千余里路，坎坷而凶险。为了躲开些不必要的危险，桑落一直作的都是男儿乞丐的装扮，直到来到瑞安城。
但到底是姑娘家，怎么能忍受一直蓬头垢面的呢？
于是，到了瑞安城，她寻了处湖水，见四下无人，便梳洗换了身衣服。
而等她穿着里衣，拢着头发从水边站起身来时，转头就看见一穿着华贵的男子，叼着根狗尾巴草，模样轻佻地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看着自己。
见被她发现了，这人也不觉得有愧，反而将眼神从上到下瞄她一遍，评价到：“原来是个背影美人。”
桑落是很有眼力劲的，看这人的衣服就知道不是自己能惹的，她懒得和他计较，匆忙穿了衣服要走，他却跟了上来：“你叫什么名字？”
她不想理会他，便不说话。
这人却是不依不挠，絮絮叨叨。
“你今年几岁了？”
“姑娘家住何处？”
“喂，你知道我是谁吗，敢这样不搭理我？我可是这宇夏朝堂堂的九皇子！”
谁知是不是真的。桑落对偷看姑娘洗澡的家伙实在没什么好感，也不想得罪他，干脆指着自己的嗓子，摇摇头。
“是个哑巴？”陈子耀狐疑挑起眉头。
桑落忙点点头。
“那倒是个可怜的人儿，”他突然凑到她跟前，“哑巴想来是没人要的，反正该看的我都看了大半了，你干脆跟了我吧。”
桑落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她想也没想，就用力将头撞了过去！
陈子耀一声惨叫，捂着额头倒在了地上。
桑落就乘机逃走了，她本来以为不会遇到他的，哪知道这瑞安城那么小，转了几个弯又碰上了……
“老板，您的骨头汤面来了。”
张阿六放下面，正打算走，突然感觉衣服被人给扯了扯，他转头去看，发现是桑落正小心翼翼拉着他的衣角。
她悄悄做着口型：“他一直跟着我。”
看她求救的眼神，张阿六立刻明白了，他做出熟稔的表情说道：“你吃饱了吗？吃饱了就赶紧把碗洗了，待会客人来可不够用。”
陈子安审视地看了他们一会，懒洋洋地问：“你们是亲戚？”
“这是我夫君！”
桑落转头，发现张阿六正一脸惊讶地望着她。她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我干活去了。”
因为在家做活惯了，她的动作很麻利：抹桌子，记单子，洗碗，包包子，下面条……一桩桩、一件件她刚才看过一次了，就都干得有模有样的。
知道自己已经嫁人了，桑落以为那人会识趣走开。哪知他就这样盯着她，吃下了两碗骨汤面和一笼褶子包，而后，才慢悠悠走到她边上喊：“老板娘，结账。”
张阿六见状要过来帮忙，却被人拉住了：“哎，老板，给我俩包子带走，快点，赶时间了。”
“哎，好。”他只能帮着装起包子来。
桑落倒也镇静：“骨汤面五文钱一碗，褶子包一文一个，总共十文钱。”
她作不在乎的样子伸手，哪知他放在手心里的，却是一锭沉甸甸的碎银子。
“你知道吗？”给银子时，陈子耀乘机抓住了她的手，将人扯了过去，凑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对有主的东西更感兴趣。”
说完，他歪起嘴角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大步走了：“不用找了。”
陈子耀走了，桑落也没有什么名头再留在那摊子上，她也无别处可去，就到不远处的墙角处坐下，从包袱里掏出了一个大荷包。
荷包里装的不是钱银，而是一个旧旧的拨浪鼓。
她轻轻摇了摇，酸枣核打在鼓面上发出清脆的“咚咚”声。看着不远处忙碌的张阿六，她脸上露出一丝笑来。
桑落不知是什么时候靠着墙睡着了，直到有冰冷的东西落在鼻尖上，将她惊醒。抬头看，眼睛里又落进了一滴。
天上开始下雨了，天色也黑了。
路上担惊受怕的，一直不太敢休息，这下子竟然一下就从白天睡到了晚上。
“姑娘，你怎么还在这，我还以为你走了？”桑落一侧头，就看见张阿六顶着雨向着自己走过来，“这都快半夜了。”
大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影了，张阿六的铺子里还亮着灯笼，但是锅子里的白气也都歇下了。白日里热闹的街道这时候冷清得让人有些发寒。
桑落有些发冷地摸了摸袖子，她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没有多说话，但傻子也看得出她是什么意思。
“你没有地方可去吗？”
她乖巧地点着头。
张阿六有些无奈：“那先和我进屋躲躲雨吧。”
她忙将拨浪鼓揣进怀里，跟了上去。
屋子里，却还有另一个男子。
那人身边放着打更的器具，正坐在桌子边非常大声地吸溜着面条，见有人进来，便抬头笑道：“呦，哪来那么水灵的姑娘啊。”
这人说话轻佻，眼神更不怀好意，桑落本来有些害怕的，但是听张阿六和她说：“这是路上的打更的更夫，经常这个点儿来吃口面，待会就走，不用理他。”
她就心安了下来。
一碗带着骨肉的汤端了上来：“喝点汤暖暖身子吧，这天气夜里寒凉。”
“谢谢。”桑落喝着汤，抬眼看张阿六。
堂子里放了张大桌子，该就是平时切肉骨用的，上面码着他大大小小的刀。他就站在桌子边上，拿起一把把刀认真擦拭着。
然而总有人喜欢打破某一刻的美好：“小姑娘，你今年几岁啊？”
自她进来，那更夫的眼神就没从她身上下来过，看得她头皮发麻。
因为是他的客人，桑落不好意思完全不搭理：“十五。”
“嘿嘿嘿，正是开……的时候啊，许了人家没有啊？”
这人说的话可真让人觉得讨厌，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吃完东西走人呢？桑落在心里期待着，“咕咚咕咚”将汤水一饮而尽。
“呦，怎么不说话，生气了，没许的话你看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不知道你长了张很欠扁的脸吗？桑落很想将他踢出门去，但是面上却不好表现出来，只能用微笑掩饰不想搭理。
为什么突然之间，感觉面前的一切都有些摇晃呢？身上的力气好像突然被人抽走了，她张张嘴，却连话都好像说不太出来呢？
她是怎么了？
手里的碗落在桌上，“嗡嗡”转着圈。椅子翻到的声音仿若是从另一处传来的，桑落重重栽倒在地上，却不觉得疼，只是觉得莫名其妙，不理解现在的状况。
她下意识地望向张阿六。
他似乎完全没在意这边发生了什么，仍旧站在那桌子前，手里擦拭着的刀，闪着冷冷的锋芒。
“哟，姑娘，怎么了，不舒服啊？”
那更夫推了椅子，猥琐地笑着向着她走过来，伸出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要不进屋子里躺躺。”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桑落看见张阿六转头望了她一眼。
那没有表情的脸上，冷漠的眼神比刀子还要刺人。
张阿六本姓离，名慕冬，馗州桑梓县人士。
娘亲怀他的时候，那个他该称为父亲的男人和镇子上的寡妇好上了，就抛弃了他们母子俩。
娘亲是和父亲私奔来的，据说本来是家中的千金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不会什么可以营生的活计，唯一有的只有美貌，最后便只能去青楼里卖身来养活他。
八岁那年，娘亲得病死了，无处可去的他被父亲接了回去。
后娘怕他和她的孩子们争家财，非常不喜欢他，不给他吃饱穿暖不说，还每天和父亲耍泼，终于如愿以偿地将他送去了那做采石生意的表叔家。
年轻气盛的他，受不了亲戚们的冷嘲热讽、动辄打骂，便离开了家乡。
他和几个一起干活的兄弟商量好要一起出去闯一闯，说不定能给他们闯出什么名堂来。
在青州码头上见到一张招榜，寻找年轻力壮的男子上船做工，给的钱银是别的地方的好几倍。虽然也觉得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但是他们还是心动了。
张阿六需要本钱来开个铺子，这样就能过安定的生活了。
但没想到，却是就此入了地狱。
根本就没有什么做工的地方。他们被关在一艘飘摇的船上，不给吃喝，谁敢出来就会被鱼箭射成筛子。没有理由，就这样关着。
起初，大家还一起想办法怎么出去。到最后，所有人都饿红了眼，噩梦就开始了。
一开始，只是吃被射死的人的尸体。到最后，弱肉强食，被啃食了血肉的骨头被磨成了尖刺，海上飘摇的大船成了屠宰场。
人与牲畜没有区别，只是彼此的食物而已。
人可以坏到什么程度？
到最后，他被人从身后缚了手脚，像只待宰的羔羊一样被按在满是血污的地上的时候，就在思考这个问题。
答案是没有底线。
因为眼前这个用刀尖抵着他喉咙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是曾和他一起在采石场里工作的兄弟。
但到底是姑娘家，怎么能忍受一直蓬头垢面的呢？
于是，到了瑞安城，她寻了处湖水，见四下无人，便梳洗换了身衣服。
而等她穿着里衣，拢着头发从水边站起身来时，转头就看见一穿着华贵的男子，叼着根狗尾巴草，模样轻佻地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看着自己。
见被她发现了，这人也不觉得有愧，反而将眼神从上到下瞄她一遍，评价到：“原来是个背影美人。”
桑落是很有眼力劲的，看这人的衣服就知道不是自己能惹的，她懒得和他计较，匆忙穿了衣服要走，他却跟了上来：“你叫什么名字？”
她不想理会他，便不说话。
这人却是不依不挠，絮絮叨叨。
“你今年几岁了？”
“姑娘家住何处？”
“喂，你知道我是谁吗，敢这样不搭理我？我可是这宇夏朝堂堂的九皇子！”
谁知是不是真的。桑落对偷看姑娘洗澡的家伙实在没什么好感，也不想得罪他，干脆指着自己的嗓子，摇摇头。
“是个哑巴？”陈子耀狐疑挑起眉头。
桑落忙点点头。
“那倒是个可怜的人儿，”他突然凑到她跟前，“哑巴想来是没人要的，反正该看的我都看了大半了，你干脆跟了我吧。”
桑落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她想也没想，就用力将头撞了过去！
陈子耀一声惨叫，捂着额头倒在了地上。
桑落就乘机逃走了，她本来以为不会遇到他的，哪知道这瑞安城那么小，转了几个弯又碰上了……
“老板，您的骨头汤面来了。”
张阿六放下面，正打算走，突然感觉衣服被人给扯了扯，他转头去看，发现是桑落正小心翼翼拉着他的衣角。
她悄悄做着口型：“他一直跟着我。”
看她求救的眼神，张阿六立刻明白了，他做出熟稔的表情说道：“你吃饱了吗？吃饱了就赶紧把碗洗了，待会客人来可不够用。”
陈子安审视地看了他们一会，懒洋洋地问：“你们是亲戚？”
“这是我夫君！”
桑落转头，发现张阿六正一脸惊讶地望着她。她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我干活去了。”
因为在家做活惯了，她的动作很麻利：抹桌子，记单子，洗碗，包包子，下面条……一桩桩、一件件她刚才看过一次了，就都干得有模有样的。
知道自己已经嫁人了，桑落以为那人会识趣走开。哪知他就这样盯着她，吃下了两碗骨汤面和一笼褶子包，而后，才慢悠悠走到她边上喊：“老板娘，结账。”
张阿六见状要过来帮忙，却被人拉住了：“哎，老板，给我俩包子带走，快点，赶时间了。”
“哎，好。”他只能帮着装起包子来。
桑落倒也镇静：“骨汤面五文钱一碗，褶子包一文一个，总共十文钱。”
她作不在乎的样子伸手，哪知他放在手心里的，却是一锭沉甸甸的碎银子。
“你知道吗？”给银子时，陈子耀乘机抓住了她的手，将人扯了过去，凑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对有主的东西更感兴趣。”
说完，他歪起嘴角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大步走了：“不用找了。”
陈子耀走了，桑落也没有什么名头再留在那摊子上，她也无别处可去，就到不远处的墙角处坐下，从包袱里掏出了一个大荷包。
荷包里装的不是钱银，而是一个旧旧的拨浪鼓。
她轻轻摇了摇，酸枣核打在鼓面上发出清脆的“咚咚”声。看着不远处忙碌的张阿六，她脸上露出一丝笑来。
桑落不知是什么时候靠着墙睡着了，直到有冰冷的东西落在鼻尖上，将她惊醒。抬头看，眼睛里又落进了一滴。
天上开始下雨了，天色也黑了。
路上担惊受怕的，一直不太敢休息，这下子竟然一下就从白天睡到了晚上。
“姑娘，你怎么还在这，我还以为你走了？”桑落一侧头，就看见张阿六顶着雨向着自己走过来，“这都快半夜了。”
大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影了，张阿六的铺子里还亮着灯笼，但是锅子里的白气也都歇下了。白日里热闹的街道这时候冷清得让人有些发寒。
桑落有些发冷地摸了摸袖子，她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没有多说话，但傻子也看得出她是什么意思。
“你没有地方可去吗？”
她乖巧地点着头。
张阿六有些无奈：“那先和我进屋躲躲雨吧。”
她忙将拨浪鼓揣进怀里，跟了上去。
屋子里，却还有另一个男子。
那人身边放着打更的器具，正坐在桌子边非常大声地吸溜着面条，见有人进来，便抬头笑道：“呦，哪来那么水灵的姑娘啊。”
这人说话轻佻，眼神更不怀好意，桑落本来有些害怕的，但是听张阿六和她说：“这是路上的打更的更夫，经常这个点儿来吃口面，待会就走，不用理他。”
她就心安了下来。
一碗带着骨肉的汤端了上来：“喝点汤暖暖身子吧，这天气夜里寒凉。”
“谢谢。”桑落喝着汤，抬眼看张阿六。
堂子里放了张大桌子，该就是平时切肉骨用的，上面码着他大大小小的刀。他就站在桌子边上，拿起一把把刀认真擦拭着。
然而总有人喜欢打破某一刻的美好：“小姑娘，你今年几岁啊？”
自她进来，那更夫的眼神就没从她身上下来过，看得她头皮发麻。
因为是他的客人，桑落不好意思完全不搭理：“十五。”
“嘿嘿嘿，正是开……的时候啊，许了人家没有啊？”
这人说的话可真让人觉得讨厌，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吃完东西走人呢？桑落在心里期待着，“咕咚咕咚”将汤水一饮而尽。
“呦，怎么不说话，生气了，没许的话你看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不知道你长了张很欠扁的脸吗？桑落很想将他踢出门去，但是面上却不好表现出来，只能用微笑掩饰不想搭理。
为什么突然之间，感觉面前的一切都有些摇晃呢？身上的力气好像突然被人抽走了，她张张嘴，却连话都好像说不太出来呢？
她是怎么了？
手里的碗落在桌上，“嗡嗡”转着圈。椅子翻到的声音仿若是从另一处传来的，桑落重重栽倒在地上，却不觉得疼，只是觉得莫名其妙，不理解现在的状况。
她下意识地望向张阿六。
他似乎完全没在意这边发生了什么，仍旧站在那桌子前，手里擦拭着的刀，闪着冷冷的锋芒。
“哟，姑娘，怎么了，不舒服啊？”
那更夫推了椅子，猥琐地笑着向着她走过来，伸出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要不进屋子里躺躺。”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桑落看见张阿六转头望了她一眼。
那没有表情的脸上，冷漠的眼神比刀子还要刺人。
张阿六本姓离，名慕冬，馗州桑梓县人士。
娘亲怀他的时候，那个他该称为父亲的男人和镇子上的寡妇好上了，就抛弃了他们母子俩。
娘亲是和父亲私奔来的，据说本来是家中的千金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不会什么可以营生的活计，唯一有的只有美貌，最后便只能去青楼里卖身来养活他。
八岁那年，娘亲得病死了，无处可去的他被父亲接了回去。
后娘怕他和她的孩子们争家财，非常不喜欢他，不给他吃饱穿暖不说，还每天和父亲耍泼，终于如愿以偿地将他送去了那做采石生意的表叔家。
年轻气盛的他，受不了亲戚们的冷嘲热讽、动辄打骂，便离开了家乡。
他和几个一起干活的兄弟商量好要一起出去闯一闯，说不定能给他们闯出什么名堂来。
在青州码头上见到一张招榜，寻找年轻力壮的男子上船做工，给的钱银是别的地方的好几倍。虽然也觉得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但是他们还是心动了。
张阿六需要本钱来开个铺子，这样就能过安定的生活了。
但没想到，却是就此入了地狱。
根本就没有什么做工的地方。他们被关在一艘飘摇的船上，不给吃喝，谁敢出来就会被鱼箭射成筛子。没有理由，就这样关着。
起初，大家还一起想办法怎么出去。到最后，所有人都饿红了眼，噩梦就开始了。
一开始，只是吃被射死的人的尸体。到最后，弱肉强食，被啃食了血肉的骨头被磨成了尖刺，海上飘摇的大船成了屠宰场。
人与牲畜没有区别，只是彼此的食物而已。
人可以坏到什么程度？
到最后，他被人从身后缚了手脚，像只待宰的羔羊一样被按在满是血污的地上的时候，就在思考这个问题。
答案是没有底线。
因为眼前这个用刀尖抵着他喉咙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是曾和他一起在采石场里工作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