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殿下陈子安是郁贵妃所生,是大将军郁城南的子侄,长年都随着舅舅征战在外。皇帝大抵觉得自己总共才三个儿子,将这个一直放在外面也不是个事,月前刚将他召回,在大理院挂了个闲差。

    底下人闲谈时都估摸道,皇帝是希望他能和朝堂内的一众长老们能够熟识一些。闲差的意思是你挂个名头,东西交给底下的人去做便成了。但陈子安多年来所混的不是铁骑营就是金城卫,都是干实事的地方,说挂职就必定要来做事的,而且是极其讲究效率的那种方式——比如把犯人们提作一堂。

    据说,这主要是因为宇夏的法令严苛,他想给犯人们警醒别企图蒙混过关。

    这日被提审的第一个人,名为赵钱孙。

    赵钱孙,是早市街东门街一带的赤脚郎中,据说医术倒是有一点的,尤其擅长妇科。

    但其为人不务正业,好吃懒做,因长期欠债赊账不还,被卖早食、卖药材、卖果子,卖粮食的等等商贩一齐递过状纸告了上来。

    本来这种纠纷小事金城衙门审一审就完事,是犯不着闹到大理院的。

    然而陈子安最讨厌这种泼皮无赖,觉得应该杀一儆百,便特意将人提了过来,并寻了书中的法令称:欠钱上五百文可砍一手作惩。

    本来觉得欠钱是大爷,无赖惯了的赵钱孙看见铡手的大刀轰隆隆地被推上来,当场给吓白了脸,他连连扣头称:“饶命啊,三殿下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

    陈子安的母亲郁贵妃是当年瑞安城里有名的美人。陈子安的模样该是随了他母亲,眉目俊朗,又因常驻军营之地,身上自有一股英武之气,端端往那公堂主位上一坐,就自有钟鼎之持成稳重。

    他翻了翻桌面上摆着的卷宗:“下次的事情下次再说,这次你能还上这钱,我就放了你。”

    赵钱孙面上顿时便是汗如雨下,他焦急地抹着脸:“我,我一时去哪弄那么多的钱啊?”

    “那就没有办法了。”陈子安手一挥,手下架起赵钱孙就往铡刀上按。

    杀猪似的惨叫声回荡在公堂里,陈子安正有些不耐,突然听得人群中传来一个没有底气的声音:“等、等一下。”

    公堂之外的衙地上,齐齐跪地的牢犯之中,竟然有人畏畏缩缩地举起了手。

    自身难保的人,倒管起别人的闲事来,这倒是稀奇。

    立马有衙役喝道:“大胆,谁准你说话的!”

    衙役怀里的刀还没来得及出鞘呢,那人就很怂地抱着脑袋又缩了回去:“对、对不起,但这事很要紧!”

    “还敢多嘴!”

    陈子安正觉得那人的的动作有些奇怪,一副想站又站不起来的模样,仔细一看才发现他的肩上还靠着个熟睡的姑娘。再仔细一看,那睡得一脸无害流着涎水的姑娘,不就是那天将太子砸晕,还一定要把她相好一起关牢里的那位吗?

    小尾,他还记得是这个名字。

    陈子安抬手,制止住了想要上前教训的衙役:“怎么,你想给他求情吗?”

    阿捡结结巴巴地回:“不、不是,我只是觉得这刑罚是否太、太重了些?”

    陈子安眉头一挑:“怎么,你对宇夏的法令有什么意见吗?”

    座上那人似乎只是随口说了一句,阿捡却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不不不……”

    “或者说,”陈子安瞄了眼他身上的打着补丁的破衣服,“你想给他还钱?”

    阿捡将脑袋摇得更厉害了:“我、我、我也没钱。”

    状告赵钱孙的小贩们三两作嘘:“没钱?没钱你捣什么乱啊?”

    “我们就要他还钱,不然就砍手,叫他长长记性!”

    “没错!还钱或是砍手!”

    吵闹声中,陈子安只是瞥着阿捡肩头睡得正香的小尾,若有所思。

    这几日,他倒是听旁人说了小尾和鱼长歌在金缕别馆打斗的事情。鱼长歌的名字他早就听人提起过,那日一见也觉得其人不俗该担得起名号。但据说鱼长歌在她的手里没过下几招,而且她单手接下了火翎鸟第五重的迷踪翎,还完全没有受伤……

    “你叫阿捡?”那日陈子安听小尾是这么叫他的。

    “是、是的,师父叫我释缘……”三殿下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阿捡有些受宠若惊。

    陈子安只当没听见这句,继续说道:“治你扰乱公堂之罪,来人,将他拿下,治十板子。”

    眼见两旁的衙役就要上来拿人,阿捡急了,忙道:“我没、没……不是!我是有话、话想说……”

    但哪有人等他说话?陈子安下了令,底下人自然是不敢怠慢的。离他最近的衙役赶忙上前,想把人给拖走。

    但那衙役刚挨到阿捡,就觉得手上一紧,竟是被人死死扣住了脉门。而后,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就被人给扔了出去。

    小尾睡眼惺忪地坐起身子,有些起床气地瞪了另一个还想上前的衙役一眼。后者瞬间踌躇着不敢再上前了。众人错愕地看着她,她却好像完全不在意,只是用手挠挠脖子迷糊地问:“什么时辰了,可以吃饭了吗?”

    看她竟然当众打人,打得还是衙役,阿捡吓得要死,只能对着陈子安磕头:“殿、殿、殿下,小尾她不是故意的……”

    陈子安想得不错,这姑娘本事是厉害,但是心智似乎有些缺乏,而一门心思全都挂在这个叫做阿捡的人身上。真要招安她还得从这个小法师下手……

    而他也想看看,这个阿捡有什么过人之处呢?

    陈子安挥手制止了其他想要冲上去的衙役,轻笑一声:“这还不是故意的,那天底下就没有故意的事了”。

    “殿、殿下赎罪……”

    “阿捡小法师。”

    “是。”

    “你刚想说什么?”

    “啊?”

    陈子安声音冷冷:“你若说不出个正理,便治你藐视公堂与法令之罪,与赵钱孙并罚。”

    这话听着虽重,但显然是在给他机会。

    阿捡松了口气:“是!”

    他忙起身,径直走到了那群小贩面前,指着其中一位说道:“你、你刚可是说从上月起,赵钱孙就一直在你这里赊账了?”

    那小贩点点头:“是啊,怎么了?”

    “他总共欠你多少?”

    人高马大的小贩威吓似的扬了扬手里的账本:“三十七文!我可都记着的!”

    阿捡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脑袋,但还是大着胆子问:“能不能借我看下。”

    账本没好气地丢向了他。

    阿捡将账本翻到最后一页,仔细看了看,然后转头对着陈子安拱手道:“启禀大人,赵钱孙欠钱不假,但统约四百九十七文,责令限期归还即可,不应行斩刑。”

    众人议论纷纷,小贩们更是吵吵嚷嚷的:“谁说的,我们都记着的……”

    “就是啊……”

    “你以为你是谁啊,说多少就是多少!”

    阿捡有些丧丧地垂着脑袋,一副完全没有自信的样子,周围的人们骂得更凶了。

    陈子安并没多问,差人将账本全收了过来。

    师爷全部重算了一遍,随即说道:“禀王爷,确是五百零二文没错。”

    陈子安看向阿捡,问他要个说法:“为何你认定说是四百九十七文?”

    阿捡说道:“因为包子铺账本上记的那最后一天,我也在场。赵钱孙是想赖账来着,老板好像没太让,所以最后一笔几个包子的钱,并没有赊账来着。”

    赵钱孙赖的帐实在是太多了,所以也没真去关心自己究竟欠了别人多少钱。这一听,似乎也想起来了:“对啊,包横子,那钱我给了啊,凭什么说我没给!啊?!”

    包横子就是那日阿捡和小尾遇见的包子店的老板儿子。

    一开始听说大家要告赵钱孙,他是真想讨个公道而已,对账的时候想起最后一笔钱拾要回来了的,他本想在本子上划去的。但是左右想想,他欠钱那么久,这多的五文作为补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笔就侥幸没有落下。

    听说就因为多那五文钱,赵钱孙要被判斩刑,包横子心里也有点心虚。可是账目上的数都统上去了,这要是反悔,不就是欺瞒官家吗?这可是要挨板子的事情。

    现下这种情况,包横子也只能打死不认账了:“你、你说给就给了,谁、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在牢里串供认识的!”

    赵钱孙实在不是什么好人缘的主,连带着帮衬他的阿捡也遭殃。

    “就是啊,谁知道呢?”

    “赵钱孙这孙子,哪那么容易给钱啊?”

    “你是不是收了他什么好处,这样给他说话……”

    外圈被拦着的围观群众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阿捡一张嘴难敌四口,只能不住地摆着手:“不、不是啊,我真的……”

    见周围的人站在自己这边更多些,包横子也理直气壮了起来:“你也是牢里出来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着,竟然就上去想打人。

    然而,他也没能挨到阿捡。因为一人突然出现在面前,拳头对上了他的拳头。

    而后,只听“咔咔”几声脆响。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啊啊啊!”八尺大汉惨烈地叫了起来,随即龇牙咧嘴地捂住了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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