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谢燕庭回了一趟谢府。

    谢澜正有话和他说,本也打算派人去找他,没想到前院就碰见了。

    他难得语气和善,“今日进宫听皇上说才知道,你昨晚遇刺了,肩膀怎么样了?”

    “小伤,养几日便好了。”

    谢燕庭不甚在意说道,低头饶有兴致把玩着折扇,半分稳重也没有。

    谢澜被他这语气噎了下,看着他神色散漫没个正形的样子,眼中掠过叹息。

    “这段时间你总不在府中,又去哪鬼……”他顿住,生硬地换了个词:“玩了?”

    谢燕庭面不改色地说谎:“喝喝酒,打打牌,前几天还去茶楼喝了茶,啧,没味……”

    说到茶楼,谢澜想起前些天听到的传闻,眉头紧皱。

    “去茶楼带的那个女子是谁?”他神色不悦,“没名没分带在身边,你这是丢……”

    “怎么没名没分,我心悦她……”

    “胡闹!”谢澜越发生气,“那风月楼里的姑娘你哪个不喜欢,你若敢娶回来,败坏家风,我定家法伺候!”

    “那些我都不喜欢,就喜欢身边这一个,从今往后也只有她了。”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她不是楼里的,正经姑娘。”

    谢澜冷哼一声,“鬼话连篇。”

    谢燕庭猜到了他不会信,心中并无任何波澜。

    自从曲州生死一线后,他才知道自己的身世是很多人的心头大患。

    若要活命,他便不能再展露锋芒,唯有消沉颓废,毫无作为,才能让他们放松警惕。

    谢澜对他态度也是急转直下。

    从前有多看重,后面就有多厌弃。

    谢燕庭明白他的失望,那时也觉得愧对于他,那晚他因身世困顿,却无人可说,又想到谢澜恨铁不成钢的目光,母亲从不责备的包容,心中痛苦万分。

    他忍不住去找他们,想同他坦白所有。

    可在廊下,却听到他语气懊恼,道:“早知道他如此一蹶不振,我何必费心栽培,这些年算是白费心血了。”

    赵盈则说:“早同你说过皇兄无意让他继位,否则怎会把他塞到我们家来做世子。”

    “皇上从小偏爱他,独独教他箭术……”

    “我说了,那不过是皇兄对那狐媚子的愧疚,她最得皇兄宠爱,偏偏又死的早,皇兄自然疼爱她留下的儿子。”

    “罢了罢了,只要他别再败坏我谢家门风,随他去吧。”

    谢燕庭孤身站在廊下,心似冰河。

    他从没想过,自己从前崇拜敬爱的父亲,竟有这样的私心,一贯包容他的母亲,原来也并不喜欢他,她对自己的纵容,其实是故意放纵。

    人人戴着面具待他。

    那晚他彻夜未眠,痛苦似藤蔓肆意生长,将他紧紧捆住,几欲窒息,无法逃脱。

    “若无要事,我回房了。”他不欲与谢澜多言,转身朝书房走去。

    他坐在书案前,从怀中取出那枚荷包细细抚摸,看着那两只略显肥硕的燕子,忍不住泛起笑意,越看越喜欢。

    离开江念卿不过半个时辰,他又想她了。

    今早一起吃的早膳,她最近格外爱吃大厨做的几道风腌小菜,谢燕庭忍不住想,来日是该将厨子带去江南呢,还是自己学会这几道菜。

    他很快作出决定,自己学会。

    省的江念卿想吃这些菜时,惦记的是那个厨子,而不是他。

    “兄长,你可算回来了!”谢若薇风一阵般跑进来,冲到书案前才停下。

    她方才才母亲那得知兄长受了伤,立即跑来询问伤势,左看看右看看,却也没看到他有哪儿不对劲。

    脸色好得不得了,哪有点受伤样。

    她不禁疑惑,“兄长,你……真受伤了?”

    谢燕庭在她冲过来之前已经将荷包收入衣襟里,好整以暇看着她,“已经没事了,不用大惊小怪。”

    “燕庭哥哥,幸好你没事……”跟在谢若薇身后的百里清柔柔道,轻咳了两声,面色虚弱。

    谢燕庭淡淡扫过她一眼,见她这幅模样,心生厌烦,快速移开视线。

    明明当初江念卿故作娇柔就很可爱有趣。

    “兄长,你这次回来还走吗?这几日天色好,我想和百里姐姐去泛舟,你能……”

    “不能。”谢燕庭直截了当拒绝了她,看着谢若薇委屈巴巴的神色,从袖中掏出钱袋抛给她,“自个玩去吧,我还有要紧事。”

    谢若薇双手匆忙接住钱袋,立即往袖子里揣,生怕谢燕庭反悔。

    她揣妥当了,好奇问道:“兄长,你有什么要紧事啊?”

    难得听他说自己有要紧事。

    “没你啥事,快走吧。”谢燕庭挥挥手,又一边朝外头喊道,“孟寻,进来。”

    谢若薇瘪了瘪嘴,转身出门,百里清悄悄看了眼谢燕庭,他提笔正在写什么。

    “孟寻,见面的事安排妥当了吗?”

    “已经好了,明日上午巳时一刻,福来茶楼。”

    “此事不可声张。”

    “明白,主子。”

    谢燕庭余光看向窗外,若有所思。

    第二日,谢燕庭带着孟寻按时到达福来茶楼,进了二楼雅间。

    孟寻低声问:“主子,那谁会来吗?”

    “十有八九。”谢燕庭懒懒靠着椅背,悠闲品茶,看向对面坐得端端正正的人,取笑道:“小师傅,第一次演戏吧,这么紧张啊?”

    坐在他对面的男子灰袍宽袖,束发成髻,正襟危坐,道士打扮。

    傅一闻言面露不悦,冷哼了一声,若不是为了念卿,他才不会同谢燕庭玩这种无聊的把戏。

    两人在雅间内坐了足足两刻钟,各有所想,愣是没再说一句话。

    谢燕庭在盘算还需要多少时日能解决京中这些事情,好早日虽江念卿一同回江南去。

    傅一想的则是有这静坐的时辰,剑法都练完了一套。

    孟寻一直在暗处盯梢,见到楼下有动静,立即进雅间同谢燕庭说:“主子,出现了,在对面茶楼呢。”

    谢燕庭勾唇一笑。

    一刻钟后,他特意与傅一先后出了茶楼,他正要上马车,便听到赵从昀的声音,“表弟,表弟。”

    谢燕庭眼里闪过戏谑,转身看向远远朝自己走来的人,故作惊讶道:“表哥?”

    赵从昀大步到他面前,伸手揽了揽他的肩,惊喜不已:“表弟,这么巧,我来此处见一个朋友,你怎么也在这里?”

    谢燕庭神色闪过几分不自然,往傅一离开的方向瞟了眼,又笑道:“没、没什么事,表哥你也知道,我能有什么正经事。”

    “表弟不要妄自菲薄,走,跟表哥好好逛逛去。”赵从昀察觉到他方才的眼神,不动声色看了眼,背在身后的手轻轻摆了摆。

    他的手下会意,趁谢燕庭不注意时快速朝傅一的方向走去。

    赵从昀顾忌谢燕庭的伤口,便让他以茶代酒,他自己却灌的猛,同谢燕庭推心置腹,说了不少话。

    什么相互扶持,什么兄弟情深。

    谢燕庭看着他醉得通红的脸,却在想,赵从昀是从什么时候知道他的身世的?

    是刺杀他前不久得知,还是回京后就知道了。

    真要这样,那赵从昀的演技也不输他,称兄道弟这么久,他从前也没看出破绽。

    谢燕庭当晚回了别院,傅一与江念卿在别院下棋,白子已入困境,这一子至关重要。

    江念卿正举棋不定,蹙眉思虑。

    谢燕庭悄然走到她身后,斟酌一番,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将棋子落下。

    “走这。”

    乾坤扭转,瞬间破局。

    可江念卿并不在意棋局如何,惊喜地抬头看着俯身站在自己身侧的人,眉眼露笑。

    “你来了怎么也不出个声。”

    谢燕庭顺势在她身边坐下,“看你下棋认真。”

    “观棋不语真君子。”江念卿单手撑颌看着他,面露揶揄,“你刚才可不太君子哦。”

    “这确实是。”谢燕庭配合地点点头,说着看向对面的傅一,“兄弟,对不住了。”

    傅一神色淡漠,并不接他这话,只说正事:“今日有个人在路上截住我,旁敲侧击地打听,我按计划和他说的。”

    有贵主要买暗庄,请他看风水,测凶吉。

    “想必赵从昀更要按捺不住了。”谢燕庭笑道,赵从昀得知他要买山庄,必然会怀疑他的用途。

    而疑心,最易生暗鬼。

    至于百里清,既然会给赵从昀递真消息,那么也能递假消息。

    赵从昀从她这里得了两次真消息,必然对她深信不疑。

    谢燕庭派出去的人尚在调查,赵从昀与百里清何时有的交际,又是在何时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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