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随着叔父一家往望京去的时候,要是知道路上遇到土匪,是哭着闹着也不肯走的。

    可是,一切都晚了。

    从家乡到望京,大概一个月的车程,路途遥远,又是要赶在冬天下雪前到,因此走了七八天以后,在一座山前,叔父向一个庄稼人问到了一条近路,决定带着他们从山脚下的小路抄近道走。

    人生地不熟的他们没想到,这个山头有一帮土匪,要是在外面走南闯北惯了的人,经验老道的,必然会多问几个路线,多打听一下。然而叔父寻常乡绅人家,第一次走远路,碰到有人指点,便迫不及待扑上这条不归路。

    当时正是晌午,琳琅因为颠簸有点晕车,勉强啃完带着的干粮,便倚在嬷嬷怀里瞌睡。忽然马车就停了,嬷嬷搂着琳琅头都差点磕到厢板上,就听见外面喧哗,有人大声吆喝:留下买路财咧!嬷嬷赶紧掀开帘子一瞧,佛祖啊,前面人高马大一群土匪,甩着大刀在路上嘎嘎笑呢。

    琳琅看到叔父恭恭敬敬递上钱袋子,土匪不满意,用刀尖呼啦一下把钱袋子挑到地上,滚出来一地的银元宝。为首的那个黑脸土匪冷笑道:“打发叫花子呢?还不乖乖把箱笼打开,给大爷们瞧一瞧,你们带了啥宝贝?”

    叔父恭恭敬敬道:“乡下人家,原是去投奔亲戚的,并没有什么财宝,所有的物资都在这里,孝敬各位大爷,还请高抬贵手,放我们走吧。”说着让下人把几个箱笼都打开,无非是些衣物、书籍、吃食等,几个土匪上前搜罗一番,和黑脸土匪汇报了一些什么,黑脸土匪突然翻脸道:“当我们傻子呢?哼哼,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噗嗤一下,就砍下了叔父的一条胳膊!叔父惨痛大喊。

    琳琅何时见过这个场面,惊呆了。嬷嬷吓得一抖,赶紧把帘子拉下来,阿弥陀佛一顿念叨。

    然而,琳琅突然听见了表姐的尖叫声,心下暗道不好。

    果然,过会就听见了表姐和姨母的哀嚎。听见土匪们哄笑声嚷着:“没钱就用人来抵吧!”

    又听见叔父的求饶声,然而突然就没有叔父的声音了。

    嬷嬷默念一声佛祖,突然抓住琳琅的手说:“小姐,听我说,现在保命要紧,咱们也顾不得其他了。赶紧躲起来。”

    掀开帘子看外面闹哄哄的,土匪们正围在前面不知道做啥。还好琳琅的马车在车队靠后面,她们俩悄悄下车,趁乱往后面溜,但是一条大路太明显,嬷嬷只得把她塞在最后一辆运粮的马车里,用稻草盖住她,叮嘱她怎么也不要出声,琳琅只能点头默默地流泪。

    她陷在稻草堆里什么也看不清,但听到嬷嬷在不远处发出的求饶声,听到丫头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听到那些土匪们哄哄的笑声,琳琅簌簌发抖,眼泪像泉水般涌出。

    周围慢慢地安静下来,这场屠杀应该已经过去,只有一些女眷的抽噎声。琳琅听到有粗犷的男声呵斥:“再哭就宰了你们!”顿时一片可怕的寂静。

    哒哒哒马蹄声响起,琳琅感觉到马车慢慢动起来了,她不敢哭了,更害怕了,这是货车,等被运到土匪窝子里面,他们必然要清点货物,那她就藏不住了。

    琳琅攥紧了手上捏着的手帕,心想:我一定要找机会逃出去。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地挪开挡在面前的一捆稻草,耳朵竖起来听听,没有任何动静,琳琅于是快手快脚扒拉开那些稻草,悄悄透过帘子往外面看,一片密林,那些土匪们骑着马,赶着车队往密林深处去。

    琳琅细细听着马蹄声,发觉自己的车后面跟着应该是两匹马,有人押车,自己不好跳怎么办?

    就在琳琅犹犹豫豫的时候,车队缓慢地停下来了,琳琅听到欢呼声,有人在迎接他们。

    不好,到土匪窝了!

    琳琅手忙脚乱地把自己藏好,缩成一小团,同时她听见跟在自己车后面的两匹马哒哒向前跑去,有男子的声音远去。

    她感觉有人掀开她车的帘子看了眼,高声笑道:“真是乡下人家,一车子米啊面的,还有稻草!”

    然后马车又被驱动,赶到了一个屋子面前停下来。琳琅急的冒汗,要是过会有人卸货,她就要被发现了。

    她等了一会,耐不住,从帘子缝里看了一眼,发现居然现在车子周边没有人。她赶紧从车子上爬下来,慌忙跑进旁边的屋子里。

    屋子一看就是仓库,里面都是物件、摆设、布匹、还有书。琳琅听见有人的脚步声在屋子外面,她就近在一个书架子后面躲了起来。

    琳琅透过缝隙看到两个男人在卸货,把抢来的绸缎布匹成捆成捆的抬进来,累在原先的布匹堆子上。她暗暗舒口气,还好自己藏在书后面。

    过了一会,货物运完了,门被关起来,还从外面落了锁。琳琅终于可以松口气,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感觉浑身酸涩。

    她已经哭到没有眼泪了,只是呆坐在那里回想发生的事情。

    苏琳琅出生在江南苏家,普通的乡绅人家。苏家一共三房,苏家老大苏弘益靠着好脑子,科举得进,做到了京城五品官,带着父母上京城去了。琳琅是老二苏弘庭的女儿,因为老大离家,老二就接管了苏家的庶务,管理着几十亩田地,琳琅还有一个亲哥哥,正在读书。老三苏弘希行商,准备乘着气候尚暖,运货去京城。

    琳琅在家中是个受宠的,听说叔父和婶婶举家出行,顺道看望祖父母,便闹着要一同去,父母无奈也答应了,便给她收拾了行囊,带上了自小带她的奶嬷嬷和贴身丫鬟环儿,谁成想,竟然碰上了土匪!

    琳琅默默流泪,可怜她的叔父婶娘,也不知道嬷嬷和环儿怎么样了。

    哭了半晌,琳琅又渴又累,于是扶着架子站起身来,想要在这里找点吃的,可是触手可及,都是书籍、布匹等死物,摸了一手灰以外,一无所获。

    琳琅又忍不住想哭,可是又怕外面的人听见,便扑在书架上面默默流泪,眼泪扑梭梭滴落在书上,很快洇湿了一大片。

    突然感觉有金光闪烁,琳琅吓了一跳,以为有人进来,止住哭泣,捂着嘴巴,一动也不敢动。门口是半点声响也无,而眼前的架子上,确实有金光闪烁,就在琳琅刚才趴着的书籍上。

    琳琅轻轻打开书,是一本很普通的经书,看起来略显陈旧。琳琅想起幼时淘气,被母亲罚抄经书的事情。她翻看书页,发现被她泪水浸湿了的书面内侧,质料与众不同,是布质,有金色字体散发着淡淡光泽,时隐时现:修道何为?为长生。补天何为?为……

    琳琅深吸一口气,内心暗暗纳罕:“原来这是书中书,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用什么法子写了金字在上面,还非得用水才能看出来。”

    好奇心促使着她干脆又哭了一阵,特地把眼泪滴在干的地方,不多时,所有的金字都闪现出来了。

    琳琅慢慢地诵读,渐渐忘记了时间,书面上的金字,乍一看,仿似是对这个经书的注释,实际连起来看,竟然是一门修行的法门。

    琳琅还记得幼时,父亲就曾说过,那些俊秀的高山里,就有神仙,也曾经听说相熟的亲戚有人去修仙去,父亲不屑地评论这些人可是做梦想长生呢,琳琅再问,父亲却是厌恶不提了。因而琳琅从小就对此有一种莫名的好奇。

    不知不觉,日暮西山,窗外透进来的最后一丝光线也没有了,琳琅不过看了一半,黑漆漆什么也看不见了,琳琅只得放下书卷,在心中默默记诵。

    腹中饿的咕咕叫了,提醒了琳琅原来现在自己身处困境。她走到窗边,向外张望,貌似这个库房离土匪的居住场所比较远,只见远处火光璨璨,有人声喧哗,有人端着盘子进进出出,好像在开饭?

    琳琅想着干脆乘没人逃出去才是,便把有隐书的书面撕下来,收在衣襟里。

    琳琅心里惦念着婶婶、表姐、嬷嬷,扒着窗子使劲睁大眼睛,仿佛这样就能找到她们一样,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门开了,发出吱呀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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