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解身躯的高大修士静静地注视出现在他面前的元婴修士。

    张口。

    黑红色蒸汽涌出。

    吴竹不闪不避。

    蜂窝晶体汇聚的眼中踊跃惊喜和期盼。

    他以为,下一刻,就会有他想要得知的消息,从那修士的口中吐出。

    然而,他注定要失望。

    涂山君低垂了眼帘,什么都没有说。

    老魔头不善说谎,也极少说假话。

    也许一个谎言无伤大雅,甚至还能算作慰藉,化作宽慰。

    但,他还是不想说,他不想辜负了这份期盼,哪怕只是陌生人,却也让他难以脱口一个编造好的谎言。

    所以,他只能沉默。

    不言总是沉重的。

    也容易让人误解。

    “从何而来,谁人教你?”

    吴竹死死的盯着老魔头。

    他得到的回应只是长久的寂静。

    哪怕眼前修士张口,滚动喉咙却没有任何一句话说出。

    吴竹眼中的期待没有黯淡。

    他依旧死死的抓着分魂身破碎的身躯,就好像只要他牢牢抓住就不会让眼前修士的肉身崩溃。

    只要肉身不崩溃,总有得知消息的时候。

    涂山君也没有故作大方的说‘他理解’,这世上的情感也许相似却不相同,没有谁能完全理解谁,对于他们这类人而言,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和故作高深的同情理解,不如告诉他们真相。

    偏偏他无法说出真相。

    那该如何以对?

    沉默。

    直到血肉化作瓷片。

    轰。

    兵解者的身躯化作磅礴煞气。

    如花火般绚烂。

    咣当!

    铁剑坠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

    “后来呢?”

    许三娘带着探究和好奇的目光,似乎想接着听眼前那黑袍修士的讲述。

    她手中的针线活儿却一点都没有落下。

    油灯下。

    涂山君回过神来,笑了一声说道:“我兵解了妖魔化的身躯,哪里知道后来如何,以后再问钟汉就是。”

    “至少现在而言,抓到了苏醒的熊燃,后续的事情就不用我们操心了,也能洗清你的嫌疑。”

    “那人还是个好师父咧。”

    许三娘给线头打结的时候说到。

    “我遇到他们的时候,一个杀手带着一个残魂……,衣钵弟子与儿子也没什么区别。”涂山君感叹道。

    “还是有区别的。”

    “儿子怎么都能生,亲传弟子却不好找。”

    “也是。”涂山君微微颔首。

    修行者想生孩子颇为简单,只是无法操控孩子的灵根资质。

    而且生孩子对自身是有损的。

    强大的修士全都固锁丹关,不管是男是女,都是取出自己的一部分结合成一个新生命。

    儿子毕竟有血缘关系在,再不济都得管,亲传弟子不管是自己选的还是缘分使然,能寻到个称心如意的,颇为困难,毕竟没有血缘关系想结下深厚情谊就需要更多的付出。

    不难猜测,也是对自个儿付出却失去的无奈,所以难免要寻个发泄的口子。

    因此,组织就成了吴竹的目标。

    倒不是涂山君带着恶意揣测别人,而是他自己有时候也会这么想。

    投入时间、精力、希望的徒弟,骤然被人弄死,或是因命运无常死了,他也会愤怒会寻个发泄的目标。

    只不过,因为自己曾被牵连,所以他不愿举起屠刀面向无力的世俗百姓,或许百姓有善有恶,他也只能管管当面的而已。

    “剑,我没带回来。”

    许三娘嫣然笑道:“死物哪有活人重要。”

    说到剑,许三娘沉吟道:“案子这样结束的话,就不好以此为由拖延,裴氏那边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你想回去?”

    “回哪儿。”

    “裴氏。”

    “我在家中排行老三,上头还有两个哥哥。”

    “那他们呢?”

    “不知道。”

    涂山君沉默不语。

    其实他从一开始就对返回没有抱一点期望,大家族的有利有弊,那些高修老祖通常不愿意管事,他们更执着于修行。

    管事的通常是才情平庸的修士,这样的修士都有个通病,控制欲很强。

    这也不是说高修老祖就无害。

    老祖更危险。

    他们一旦出手,就要开始为自身布局。

    这已不能说是控制欲了,而是将有情众生都做棋子,助他得道。

    涂山君同样经历很多。

    那些个高修大能,就没有一个善茬。

    “我爹和裴氏有协议,第三个孩子会改回原来的姓氏,我就是第三个。”

    许三娘接着说道:“裴氏也没有为难我,只是让我嫁给表哥,我不愿意,所以从裴氏出走,来到这天机城做一个管事。”

    涂山君说道:“不过是他们的试探罢了。”

    “实际上还是为了道体。”

    “你以前不曾激发道体还好,现在便需要与时间赛跑。”

    “只有实力才是安身立命的本钱。”

    “如何做?”

    “修行。”

    “太慢。”许三娘微微摇头。

    “你觉得该如何?”

    “发挥道体的神通。”

    涂山君当即摇头。

    借梦中未来的力量还不如借他的力量,至少以许三娘的法力能支撑高一大境界的分魂身走出尊魂幡。

    蝶梦道体借来的力量不知道是短暂的还是会一直存在,但肯定不会超过自身太多。

    这等手段,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能动用。

    “涂山大哥有何高见?”

    “你娘那边怎么样。”

    “我娘嫁人了。”

    涂山君皱眉沉吟。

    有后爹就有后娘,有后娘就有后爹,怕是指望不上了。

    “跑。”

    许三娘愣了一下。

    在她眼中,涂山君是前辈高修,甚至有可能是老祖宗一样的人物,最难的是和善温和,以及好似一切尽在掌握般运筹帷幄的淡然。

    却不想,遇到困难的第一个解决办法是这样让人始料未及。

    “趁裴氏还没有反应过来,我们离开天机城。”

    “天机府有去万物城的航线。”

    “我的分魂身出门的时候查过四周眼线,不算你那雪姨有六道,很容易避开。”涂山君的意见便是最好不要陷入这旋涡之中,最好抽身离去,有筑基的修为和尊魂幡,不管去哪儿都能快速积累修为。

    接下里就只能看许三娘自己的造化。

    “好!”

    许三娘也反映过来了。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她就是因为得到了魂幡才决心冲击筑基境界,现在能动用金丹以上的力量,足以支撑她逃离裴氏的掌控。

    唯一惋惜的就是孤幼院这里,瘦猴还没有长大,那么多小家伙都要人照顾,还不知道养济司能不能派个好人来。

    听到许三娘的忧。

    涂山君说道:“拜托给钟汉吧,再加上鹤书立照顾,不用担心。”

    这样的事情对钟汉而言就是举手之劳,不过,钟汉不一定会上心,这就需要鹤书立兜底。涂山君思索片刻,明日就该去炼制筑基丹。

    一夜无话。

    清晨。

    天蒙蒙亮就有人在门口叫门。

    涂山君打开前门,正看到鹤书立站在门口,惊喜道:“爷,大喜事啊,昨夜钟大人带人冲进公孙府,据说抓住了幕后主使,并且惊走了公孙晚,现在三法司那边已刊印了公孙晚的通缉令。”

    “我估计这事儿还得牵扯合欢宗。”

    鹤书立脸上止不住的笑容早就出卖了。

    他本来就没指望从中牟利,现在皆大欢喜就很好。

    初听那两亿灵石的时候,他都要吓破胆了,这等数目岂是他一个师爷能干涉的,到最后不过是被顺手碾死的蝼蚁而已。

    昨夜,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左思右想也没有寻到破局的办法。

    不想一觉醒来,案子自己破了。

    “是吗。”

    涂山君含笑着点头,赞叹道:“看来这位钟大人还是很有手腕的。”

    让鹤书立进门,涂山君接着说道:“该你的我没忘,今日我们就去坊市买了筑基丹的材料。”

    “这么急?”

    “早结束也好。”

    玄黑道袍的修士微微点头。

    他得信守承诺。

    而且,总不好让人白干活,鹤书立筑基也对孤幼院的孩子们有好处。

    看在这份香火情上也会照顾一二。

    毕竟鹤书立这样的人是八面玲珑的,但凡有丁点儿用处也会做好,不会转头把他交待的事情忘了。

    “鹤先生来了。”

    恢复了半数法力的许三娘正巧在厨房门口看到鹤书立。

    鹤书立赶忙拱手行礼:“不敢当、不敢当。”

    修行界多是论修为排辈分,何况这还是魔君看中,他定然要礼数周到。

    这两人去后院商量大计,许三娘则争分夺秒的恢复法力。

    好在阴魂丹的药力强大,只需将灵气梳理便是。

    存神练气是修士的看家本事,加之天机府的灵气充裕,或许不到晌午,她的法力就能尽数恢复。

    ……

    “有客人?”

    “没有客人,来的是鹤先生。”

    “那正好。”

    说话之人身着一身玄青长水覆水袍。

    涂山君颇有些诧异,因为来者是钟汉。

    按理说,抓到了熊燃,后续的事情还需要钟汉接手和调查,怎么有闲心来这里。

    “别提了。”

    “熊燃一被抓就被三法司接走,说是调查,我这边所有事情与他人交接。”

    “啊?!”

    鹤书立大吃一惊。

    这不摘果子吗。

    “可不是,我本来要闹,我师父那边说允许我入宗门圣地,估计也就是近期的事情了。”

    “那钟大人此来是?”鹤书立拱手问道。

    “我来把灵剑还给许掌印。”

    说着,钟汉将装灵剑所用的长盒取出。

    “还剑?”

    刚才就是许三娘迎接的钟汉,他没有取出灵剑,却在涂山君的面前取出灵剑。

    这倒是耐人寻味。

    鹤书立同样感觉有些奇怪,不过其实他心中更是对涂山君的身份的确认。

    如果是他,他也会选择这样做。

    概因他隐约知道魔君的本事,所以他会这样做。

    这就像送礼一定要送到最主要的当事人的手中,而非让对方的附庸或者下属接过去。

    钟汉端坐在石桌的对岸,放下灵剑的同时仔细的瞧了瞧涂山君的模样。

    最后道出一个字。

    “像!”

    接着补充道:“太像了。”

    “哦?”涂山君目光微沉。

    他当时恢复了本相,乃是一青面獠牙,朱红头发的恶鬼相。

    他最初以为钟汉没有认出来。

    如果钟汉认出是他,当时不该是那个反应。

    要说真有人记得,也该是逃走的公孙晚。

    现在看来,好像钟汉的目光意味深长,话里也带着话。

    “像什么?”

    鹤书立摸不着头脑的问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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