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茫茫幽空中,听见一女子求救,甚是绝望,可是此间?”

    悟空、李世民、长孙皇后在浩瀚虚空被夺目亮光晃得天旋地转,晕晕乎不知身漂何处。

    再睁眼时,三人已经站在层层叠叠的洁白云朵上,苍穹高空急劲的风刮过,也只是稍微卷起一点袖摆。

    悟空伸出手掌,毛茸茸的手心上瞬间多出一个圆形铜制罗盘。罗盘上篆刻各种神妙的文字符号,这是太上老君制作的宝物,能感知世界天道状态。

    指针指着正东方,呈静止状态,说明这个世界天道状态良好,不存在危险;如果指针开始偏移转动,说明天道衰微,这个世界不日将崩毁,正需要他们拯救。

    指针转速与天道消亡、世界崩毁息息相关,转速越快,说明离世界崩毁越近,留给他们的时间越少。

    当指针指向正西方,说明天道已经完全消亡,世界将在一个时辰内崩毁,他们必须尽快离开。

    而现在,三人看着悟空手里的那个罗盘——罗盘的指针指向正东方,纹丝不动。

    “啊!这不是我们的任务世界!”

    三人都是第一次离开原世界执行任务,竟然走错了地方,一时都有些茫然无措。

    还是身经百战、治世数十载、经历无数大风大浪的天策上将、唐皇李世民率先冷静,道:“那浩宇苍茫,无穷无尽,走错路亦或是被误卷他界,也是正常的。不如我们先下界探查一方,明晰此地情况,再寻得离去方式,大圣以为如何?”

    悟空自是无不可:“陛下说得极是。”

    三人乘云而下,落在一处低矮山丘上。

    小小山丘有几丛绿竹森森,有松树笔直繁茂,一块平坦土地被农人翻整,种上绿色的蔬菜。

    李世民半蹲在菜地旁,这菜叶呈绿色,叶子宽阔而叶尾成尖,他从未在大唐见过。

    “陛下,娘娘,你们看,那儿有一个人!”

    绿草茵茵的小斜坡上,躺着一个小女孩。她双手枕在脑后,明亮澄澈的眼睛望着天空云来云去。

    “这小女孩着装甚为奇怪啊!”

    不同大唐的襦裙,小女孩上身短袖衣,下身长裤,露出一截细瘦的手臂和赤裸的脚。

    目光再投向远处,这里山丘环绕,低谷平坦之处尽是金黄色的田野,显然是在乡野之间。

    但是,那蜿蜒平坦的路、似是砖石铸就的二层三层四层楼房?这真的是乡间农家?

    李世民心潮涌动,好奇之心难以抑制,飘向更远一些的地方。

    “这是什么!”

    几层的楼房前是平整的庭院,院子里种上一棵树、几盆花,花开得正好,树下听着一辆两个轮子的物件,看起来极为轻巧,不知是做什么。

    耳畔传来汽笛声,三人转身看向平坦的道路,不由飞身前去,只见路上奔驰着一辆辆四个车轮的巨物,它们向旋风一样快速,又向人走在平地上一样平稳!

    “我们误入了一个怎样的世界!”

    李世民被那四轮巨物吸引,四轮巨物在前方弯道上转了一个弯,李世民随行而去,却只见白茫茫一片,四轮巨物、甚至那青翠连绵的山陵都消失不见!

    他焦急地询问孙悟空:“大圣,这是怎么一回事?那四轮巨物怎么不见了?”

    孙悟空摸摸脑袋:“难道是妖境?不对,这里没有半分妖气!”

    长孙皇后心思婉转而生性聪慧,她默默观察,已有所发现:“大圣、二郎,你们可注意到,我们自那小山丘一路向外行来,越往外,事物便越不清晰。”

    是了!

    李世民和孙悟空醍醐灌顶,那四轮巨物上有人,可刚才一见,里间的人却面容模糊不清。

    李世民欣喜地握着妻子的手:“我家观音婢果然心细聪慧!”

    长孙皇后温柔注视着神采奕奕的丈夫,双眸含笑。

    三人回到小山丘,再细细观察,发现不是越靠近山丘东西越清楚,而是越靠近躺在斜坡上那小女孩,事物越清晰。

    孙悟空:“这小娃娃有古怪!想来她就是我们离开此界的关键!”

    长孙皇后走到那小女孩身边,那小女孩无动于衷,她温声问:“小姑娘,你为什么一直望天,天上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吗?”

    小姑娘的目光仍投向天幕,动也不动,有些干黄的凌散发丝被风吹到脸颊上,长孙皇后伸手拂去,将发丝别在耳后,小女孩仍是没有半分反应。

    “她看不见我们,听不到我们的声音,对我们的触碰亦毫无感觉。”

    悟空有些急了:“这可怎么办?她作甚一直看天,天上不过白云飞鸟,有何好看?”

    天地辽阔,白云悠悠,山风习习,长孙皇后站着斜坡下,蓦然感到苍茫悠远的浩然与寂寥。

    再看那小女孩,孩童清澈的眼眸中竟含了几分成人才有的悲戚哀伤。

    她正疑惑,四面八方忽然响起震彻寰宇的“叮叮叮叮”声,李世民赶忙抓紧妻子的手,远处的山林顷刻消失,就在众人以为要有一番如同地府那样的地动山摇时,田野、房屋、山丘、天空、云朵、斜坡、小女孩,如同一缕升起的炊烟,静静消散,只留下一片苍茫。

    叮叮叮的声音停止,紧张的氛围稍稍松缓,苍茫间竟出现一块巨大的光幕。

    光幕里,暗红色的古旧桌椅,桌上摆着一小叠书籍,打开镶嵌玻璃的木窗,放眼望去即是金色的田野和青翠的山林。

    “这是方才之景!”

    光幕里出现的窗户景象,和众人刚才站在山丘上看过去的景象非常相像。

    李世民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是站在那二层小楼望出所见!”

    打开窗户后,位移物换,一张困倦的年轻女子面容出现在光滑的镜面,出现在光幕里。

    同样出现的,还有那些他们暂且说不上名的牙刷、牙膏、洗面奶以及一众护肤品等。

    “这样照之栩栩如生的镜子是怎样做出来的?!”李世民跑到光幕前细细看,“啊,这水怎么从这里流出?莫非是仙家手段?”

    “她这是在用那白色的膏状物体和那有细密软毛的刷子刷牙?真是好办法!”

    “想必用此物洗脸能洗得更干净吧!不知要如何制作如何获得?朕要送给观音婢!”

    “她这是在做什么?烧水吗?为何水放在那壶子里一按,没过多久便沸腾了?”

    “她从那煲里盛出白粥,这碗具底色洁白如雪,上绘青花典雅,与白粥相配倒有几分古朴素然之美!”

    “咦,她剪开的是什么?这袋子似乎防水又耐用,不知如何制作。”

    “啊!那袋子上的字朕认得!”

    一直出于激动好奇中的英明神武的唐皇李世民陛下更加激动,指着光幕里那个被放在桌面上的袋子,高声道:

    “那是——”

    “涪陵榨菜!”

    涪水之滨,巴王之陵,涪陵,春秋战国巴国国都。

    建安二十一年,刘备改巴东属国为涪陵郡,治涪陵县,属益州。

    隋开皇十三年,改汉平县为涪陵县。

    唐武德元年,复改巴郡为渝州,又分渝州地置涪州,治涪陵县。

    贞观元年,这位英明神武的唐太宗依山川形便分天下为十道,涪州便是属山南道!

    李世民眼含热泪:“观音婢、大圣,此方世界有涪陵!此方世界有涪陵哪!”

    有涪陵,意味着它不是什么陌生疏离的异界,而是与李世民的大唐、李世民的那方世界有着千丝百缕关联的异界故乡!

    长孙皇后亦是心神颤动,握紧李世民的手:“二郎,我明白,我明白!”

    观察许久的悟空亦是有所发现:“陛下、娘娘,我们原是在这女子的眼眸之中!方才是她的梦境,而今光幕所现即这女子梦醒所见啊!”

    啊,怎会如此呢?

    光幕里,年轻女子取来一块方板,只见他看似极其随意的操作几下,进入一个字母站,首页推荐视频中有一标题名为“百代成史:华夏五千年”。

    华夏!

    《尚书·周书·武成》:“华夏蛮貊,罔不率俾。”

    太宗陛下的好臣子、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孔子三十二代孙孔颖达曾于《春秋左传正义》言:“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

    华夏何意,众人皆知。

    华夏五千年,五千年!从何时起算,今又是唐后多少年?

    年轻女子点进去那个视频。

    光幕之中又有光幕——

    在沉博绝丽、铿锵有力的歌词唱颂中,恢宏深远的画面不断变化,从为人类创造基本生活条件的有巢氏、燧人氏、伏羲氏、神农氏、轩辕氏开始,到夏商周,到天下一统的秦,两汉三国南北朝,隋唐宋元明与清。

    诸子百家,岁月苍苍,磅礴浩瀚的历史在这样一首深远的歌曲中被娓娓道来。

    朝代兴衰更迭,李世民怎会看不透?

    大唐之后,五代十国,南北两宋,他也只是一声嗟叹。

    而那清之后,千载帝制散成沙!

    李世民几乎难以站立。

    国家还能没有皇帝吗?

    那谁来治理?

    历史洪流浩浩汤汤,那些青春的面孔慷慨激昂,那些长久被压迫被忽视的人民愤怒着站起来为孱弱的祖国热血献身!

    谁来治理?

    世界是谁的?

    李世民醍醐灌顶,世界是你们的——你们,是无数青春的人,无数童稚的人,无数盛年的人,无数老迈的人,无数行于天地之间、星星之火一般的民!

    “二郎!”长孙皇后搀扶着丈夫,面露忧虑。

    李世民深深呼吸,缓了好一会儿,才道:“观音婢,我没事。”

    他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吗,原来是这样啊!”

    历史毫不留情地向前,朝代变迁中的刀锋战火一次次压在这个民族上,杀戮、倾轧、践踏、屈辱……

    尤其是那清之后,多少屈辱,多少苦痛,多少愤而不息的怒火,多少热血洒在满目疮痍的山河湖海。

    李世民眼眶湿润:“我华夏民族多坎坷诶!”

    长孙皇后观历史兴衰,除却震撼,心中亦有一股悲苦惆怅之意。

    五千年岁月悠悠,我华夏民族有多少年是真正太平安宁的呢?

    然,长孙皇后却能快速整理好心情,宽慰情感异常充沛的丈夫:“二郎,你听,歌词唱道,昭昭耀万象,引千古共仰,这其中岂能没有二郎的功劳?二郎已用一生之力为大唐、为华夏民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史书后人,皆不会忘记你,忘记大唐?”

    李世民拭泪,又听长孙皇后道:“你再听那国人从此立、干将作其芒,云程正意气,揽月下五洋……昔日种种磨难苦痛俱往矣,后辈们铭记先人筚路蓝缕开创基业的血泪,正热血昂扬,愿为炬火,复民族荣光啊!”

    孙悟空虽杀妖毫不手软,却是一颗慈悲心肠,见这历史更迭、朝代兴衰、百姓屈辱苦难,那双火眼金睛也是噙着泪水,心想:“要叫俺老孙在,非一棒子打死那些侵略他国、屠戮百姓的残忍奸邪罪恶之徒!好叫这苍生黎民少受些难!”

    “云程正意气,揽月下五洋!”李世民收拾了悲怆之意,听着唱词顿时又豪情万丈,“好,好啊!大圣,你看,我们凡人无需借助神佛,凭自己的力量也可登月入海!”

    孙悟空笑道:“凡人智慧,奇哉伟哉!”

    长孙皇后也打趣:“不知此方世界的月亮上是否也有嫦娥玉兔,深海之中又是否有龙王龟相?”

    众人哈哈大笑。

    这一日,三人暂且按下那份寻找离去方式的心思,怀着强烈的好奇心,通过年轻女子的眼眸窥探这个唐之后千余载的世界。

    原来,这年轻女子姓江,名舟遥,父母已逝,无兄弟姐妹,独自居于家中,即明日城武陵县南柯镇桃源村。

    这里有四通八达的平坦道路,有日行千里也毫无问题的汽车,也有轻便易行的自行车、电动车。

    小小的村落到处都是几层的房子,到了镇上,竟有快递可在三两日内将千里之外的包裹寄来,集市里贩卖着不少从天南地北运来的物品。

    至于那冰箱、空调、洗衣机、手机、电脑等物更是让三人大开眼界、啧啧称奇!

    “小小村镇便得人人自信昂扬、富庶安宁至此,当今华夏必然山河无恙、国泰民安!甚好甚好!”

    到了下午,三人更是随江舟遥一起领略电视剧的魅力。

    电视剧讲述的是上个世纪华夏民族山河破碎、风雨飘零之际,无数仁人志士舍生忘死,前仆后继为国家与民族寻出路,谋复兴的故事。

    剧本精美,演员演技出众,导演功力了得,故事感动人心,看着看着,李世民又同江舟遥一起落下眼泪。

    温热的泪水从黯淡无光的眼眸滑落,李世民正拭泪,忽的脚底空空,三人一下坠入深不见底的洞。

    再睁眼,竟从江舟遥的眼眸来到外面的世界!

    真是又惊又喜,李世民等人眼馋那些神奇的现代化器物许久,现在终于有机会近距离观察。

    天色渐晚,话说江舟遥看完电视剧之后便瘫在沙发发呆出神。

    长孙皇后察觉到不对劲:“她今日只用了一碗白粥吧。”

    悟空和李世民也感觉到问题了。

    这时,江舟遥忽然起身,换鞋出门。三人跟在他的身后,来到河边。

    江舟遥站在河边,河水漫上她白色的帆布鞋,仰望夜空,星辰寥寥。

    这种感觉和那小女孩于小斜坡上望长空时的寂寥极为相似。

    到底是长孙皇后心思细腻,斜坡上的小女孩就是小时候的江舟遥。

    小时候的她,在仰望长空时除了些许的寂寥,更有一种生机勃勃的期望和对未来的热爱。

    而今成年后的她,此时此地仰望夜空,唯有颓然、寂寥、愁郁,以至于丧失生的意志!

    “江姑娘对人世恐无眷念!”

    李世民大感疑惑:“她生在太平盛世,衣食无忧,生活较前人不知便利幸福多少,为何心存死意?”

    乱世中的人尚且挣扎求生,她生在国泰民安之时,又年纪轻轻,本该朝气蓬勃,为何死气沉沉、黯然无光?

    李世民不理解。

    “不知她经历了什么。不过……”孙悟空转念一想,道,“我们误入此间,入她梦境入她眼眸,离不得她稍许远,如若她就此了断生机,或许我们便可离去,到那真正的任务世界。”

    可出家人慈悲为怀,悟空更是一个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的神仙,怎能就此放任不管。

    他又说:“俺老孙观她一日行为,颓丧郁郁难掩善良本色,实不忍她折于此。”

    长孙皇后附和:“大圣所言极是。”

    江舟遥在河边站了许久,悟空等人都担心她就这样走到河中间再也上不来,所幸她最终还是回去了。

    李世民舒了一口气:“可惜我等无法与她沟通交流,无法开解于她。大圣神通广大,不知可有何妙法?”

    悟空也是想了很久,恰好这时江舟遥要去洗漱,便将随身携带的一块玉坠摘下。

    悟空一看,顿时大喜:“好物好物!”

    李世民见那玉不过尔尔,面露疑惑。

    悟空接着解释:“陛下、娘娘有所不知,这玉中藏着一道极为顽强坚韧又正气十足的意识嘞!俺老孙估摸着,约有近百年!”

    李世民:“百年之前正是山河破碎之际,这道意识莫非是某一救危图存、舍身报国的英烈所留?”

    “极有可能!”悟空绕着那玉定定一看,道,“陛下、娘娘,我等既无法与江姑娘沟通,何不让这道百年之前的意识来?待俺老孙施展法术,引得这意识入她梦中,化生前身,与她交流,开解于她,岂不妙哉?”

    “大圣此法甚好!”长孙皇后笑而赞曰,“且看今日,江姑娘虽颓丧哀哀,却唯在看那讲述近百年前故事的电视剧时落泪,可见她心中对英烈甚至尊崇敬羡。这英烈之意识必能再救后辈!”

    李世民觉得很好,道:“妙哉妙哉!我等到此便是与江姑娘有一番缘分,若能除她颓郁,助她重获生机,也是功德一件!而或届时云开雾散、彩彻区明,我等说不定便也功成离去。”

    悟空笑道:“极是极是!俺老孙这便施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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