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微霜打开邮件,她两个月前投的一篇文章收到编辑的回复。定稿之前还需要反复修改。

    二楼没有历史类书籍,她提着电脑去了七楼,心里有一丝忐忑,如果遇到夏陟又在那里怎么办。但她一直在七楼忙到闭馆,都没有看到夏陟再出现在经常坐的那个位置上。

    回寝室时柏微霜转念一想,对啊,夏陟之前出现在七楼只是为了赢得打赌接近自己,现在打赌结束了,他自然也不用来了。

    柏微霜咬着后槽牙,人模狗样的夏陟,真看不出来。

    林墨把柏微霜叫出去大吃了一顿。虽然是林墨赌输了,但是柏微霜也不舍得让她付钱。林墨和李瀚夫妻都来自普通家庭,两个人都在读博,日子过得紧巴巴。柏微霜最近刚结了课时费,要比林墨宽裕得多。

    吃完日料,两个人抢着付款,最后妥协为一人结一半。

    “微霜,这顿说好的是我请你,你却又跟我抢买单。”她知道柏微霜不舍得让她买单。“你总是这么通情达理,为别人考虑……”林墨话题一转,“那天换做是脾气火爆的人,夏陟已经被打死了。”

    柏微霜无语:“打死可还行。”

    “打死他都是便宜的。”

    “那再有下次你替我去打死他吧。”

    “怎么可能还有下次!下次他再想靠近你,你一开始就扇他两个耳光,让他退避三尺。”

    柏微霜挽着林墨,“墨墨,我们以后都别提这个人了,糟心事快点过去比较好,提它干什么。”

    “好。”

    柏微霜天天在图书馆埋头读文献修改论文。偶尔累了就找同学聊聊天,也会和孟诀聊两句。

    孟诀问起她,“之前你不是说有个男生追你?怎么样了,决定试试吗?”

    柏微霜绝不会让孟诀知道她被搭讪只不过是被人家戏弄的事情,只能搪塞过去。“没追了,不喜欢。”

    “是你不喜欢他?”

    “他也不喜欢我,当初接近我不过是因为无聊打发时间,这事儿就作罢了。”

    “这样啊。”

    柏微霜心念一动,问孟诀:“你当初是怎么喜欢上嫂子的呢?是你追的嫂子吗?”

    “不是,”孟诀发了个大笑的表情过来,“是她追的我,你嫂子性格虎得很。”

    柏微霜在孟家的庭院里远远见过那女生一面,给人的感觉非常开朗活泼。可以想见是她追的孟诀也不足为奇。

    “嫂子真的很厉害。”

    “这一点我远远不如她。她那时候说,如果她不主动,以我的犹豫和慢热,也许再过两年我们都没戏。”

    这么说柏微霜好像懂了些什么,她和孟诀都是冰块一样慢热、温吞、犹豫的人,这样的两个人即使心里有点什么想法,迟早也给犹豫没了。所以孟诀没有跟她发生点什么,而是被一团火一样的人烧着。

    “我这辈子也遇不到我的那团火了。”

    唯一短暂开始感觉到热情的那一次,还是被人家欺骗戏弄的。

    《公共表达》的期末考核借了图书馆的小会议室。这门课是居仁大学最受欢迎的课程之一,选修的学生从本科生到研究生都有,柏微霜拜托了同门师妹才抢到其中一个名额。

    任课老师和助教都很用心,期末考核还给同学们做了海报,就张贴在图书馆的门口。

    夏陟刚结束第一门考试,从图书馆前路过,看到了那张海报。他突然想起,之前路秋潼发给自己的那张柏微霜的课表,其中一门就是这门《公共表达》。

    五分钟后开始。夏陟完全没有想好怎么跟柏微霜说话,但他还是不知不觉走进了小会议室,坐在了听众的最后一排。柏微霜博二,这可能是她在学校选修的最后一门课。

    柏微霜的顺序排在第五位。

    她今天穿得很特别,绿色的吊带连衣裙,衬得她的皮肤很白。不知为什么柏微霜没有像前几位同学一样化妆,她的脸完全素颜,非常浅淡,可能是她太忙了?夏陟猜想。

    夏陟胡乱猜的却猜对了,柏微霜今天太忙了。早上起来帮导师去京城图书馆查找一份文献,因为京城图书馆的系统故障,在那里多等了一个小时,中间随便出去买了根烤肠充饥,回来继续抄录资料。因为古籍馆的开放时间有限,柏微霜几乎用了最快的速度才将所需要的部分抄录下来。

    回到学校,《公共表达》课已经快要开始了。柏微霜没有来得及回去休息,就在图书馆的中庭处熟悉了一下讲稿,然后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就来上课了。

    “大家好,今天我演讲的题目是《时间与遗憾》。”

    夏陟细细想了一下这个题目,原来柏微霜的生活也会有遗憾吗?她明明是许多人眼中的学业优秀,前途光明的人生赢家。

    “遗憾像是刚刚撒入开水中的盐,它一开始并不立刻就能让人尝出味道。而是要在时间的搅拌下,才能入侵我们的味觉,进而侵染五脏六腑。也是在我迈入二十七岁的这一年的某一个晚上,我对于遗憾才有了稍微深刻的体会。”

    “年少的时候总是浑然不觉,在将近而立的时候,我才突然间被多年前的一颗子弹正中眉心。我迄今为止的人生有两个最大的遗憾。”

    “第一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没能早点对于艺术有更多领会,从而永远失去了和父亲交流的机会。我的父亲是一个画家,他在早年间坚持创作着无人能理解的画作,无人问津,穷困潦倒。我在六年级时还看过他的画,隐隐感知到父亲在表达些什么,可惜我无法向他阐述。很多年以后,我只能和普通的观众一样,在博物馆观赏父亲的画作。我读到的是深深的孤独和绝不妥协的傲气。如果父亲能在生前,得到来自他唯一的女儿对他的欣赏,他的画作中那深深郁结的孤独一定会多少散开一点。”

    “第二个遗憾,我因为性格的懦弱和拖延,错过了年少时仰慕的一个人。就在前不久,因为一份错误的示好,让我更加意识到我对一份真挚感情的渴慕。而年少的时候,我曾经无限接近过这样一个人和一份感情……”

    “错误的示好”夏陟听懂了,那说的是他之前对她的不怀好意的接近。柏微霜讲了她年少时期喜欢的人,她没有说那个人的名字,而是用M来指代。

    每位同学的演讲时间并不长,只有八分钟。

    柏微霜最后说:“如果真的时光机这样神奇的东西,遗憾大概也无可避免。因为当时的我们往往会对遗憾的发生浑然不觉,根本不会想着刻意去改变什么。所以遗憾大概是时间的伴生品,是在往后的岁月里拿出来咀嚼、探讨却无法找到方法去抹平的东西。”

    “我与大家探讨遗憾,正是承认了我对它的无能为力。”

    夏陟以前最讨厌听人演讲,但柏微霜的演讲并不令人讨厌。

    他到现在才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柏微霜,她的心里总有那么多想法和情绪,表现出来时却总是平静淡然。就连受了欺骗,都试图冷静地与自己划清界限。

    原来柏微霜的父亲是一位已经去世的画家,原来柏微霜中学时代曾有一个很喜欢的人……这些他都不知道,柏微霜也从来没跟他说过。

    他和室友打赌时漫不经心地夸下海口,会追到柏微霜,后来大家都把打赌这件事情忘了,他也还在接近柏微霜,但现在他才发现,他其实从来都没有接近过她。

    夏陟还有下一场考试,听完柏微霜的演讲后,他从后门静静地走了。

    其实这一段时间夏陟的心情很复杂,除了学习时间之外整个人过得浑浑噩噩。好像这件事情在柏微霜那里过去了,在他这里还没过去。

    被柏微霜突然戳穿的那天深夜,他打了好长一段道歉的话给柏微霜发过去,发送时却发现已经被删除了,屏幕上一个刺目的红点提示他不是对方好友。

    夏陟现在心情很复杂,唯一能排解郁闷的方法就是学习。

    有好几天,他吃过晚饭坐在桌前伏案学习,连头都没抬起来过。中间有一次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才转过身来。

    王成:“夏陟,你知道这架势有多可怕吗?”

    夏陟:“什么意思?”

    “大哥你吃完晚饭就坐在那的,窝都没挪过,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夏陟一看手机屏幕,十二点多了。

    “微积分和抽象代数是不是都准备拿满分?你这是不给我们留活路了吗?”

    “去你的!我根本没感觉。”

    在座位上坐了四个多小时,夏陟压根没注意时间。

    事实证明夏陟这段时间的冷板凳没有白坐,考完微积分,同学间一年哀嚎,夏陟却觉得还好,题型是熟悉的。之前他将老师上课讲的例题打印出来,从头到尾推算了两遍,考试时派上了用场。

    刚结束微积分的考试不久,夏旭晖给夏陟打来电话。“儿子,猜猜我跟你妈妈在哪里?”

    这话明摆着不是在他们熟悉的地方,夏陟才没有兴趣猜,他随口说道:“不会在居仁大学校门口吧?”

    夏旭晖:“嗯?你看见了?什么时候,我们怎么没看见你?”

    还真在啊!

    “我和你妈妈来京城出差,事情办完了,来看看你。”

    夏陟低头环视了自己不修边幅的大短裤和拖鞋,伸手摸了摸三天没刮的胡茬,抬腿就往宿舍跑。

    “我记得送你来读书那会学校还能自由进出,怎么现在还要预约登记了?”

    “爸,你们先等等,我一会儿来找你们。”

    “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夏陟一边往宿舍跑一边急中生智,“我去给同学送资料,挺急的。”

    “你快着点啊,天气太热,你妈妈都要晒蔫了。”

    “行,我尽快来找你们。先挂了啊爸,等我。”

    夏陟把手机一扔,拿起剃须刀开始打理胡茬,然后换衣服鞋子,夏旭晖和黄露要是知道他穿着人字拖就去上课了,肯定是要数落他的。

    收拾半天,总算人模狗样的了,出门照镜子,黑眼圈有点严重。

    不管了,夏陟洋洋得意,这不刚好是最近学习太过刻苦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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