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典正看着周寄容低眉顺眼,恭顺懂礼,心中便生了几分好感:“方才是你提醒刘嬷嬷太后忌辰一事?”

    周寄容压低声音道:“正是奴婢。”

    “不错,宫中若皆是你这般谨慎知礼的,不知少了多少麻烦。”

    木典正才不管周寄容的目的是什么,只要最后不闹乱子,她也懒得究其根本。

    “谢典正夸赞。”

    “你叫什么?”

    “奴婢名为水容儿。”

    木典正沉吟道:“容儿倒也顺口,只是和商山郡主撞了字,须避讳。此后你便唤闻韶。”

    “闻韶谢典正赐名。”

    周寄容正疑虑,景宫律,除太祖之名讳外,避讳不必避死者,在众人眼中,如今的她应该是个死人才是,为何还需避讳?

    不过周寄容并未多言,多说多错,少说少错,这些事回头她再打听也不迟。

    刘嬷嬷在一侧脸色不大好看,木典正这话说得是她,不好看归不好看,让她发作也是不敢,只得吃下了这亏。

    木典正不再理会周寄容,转身对陈采蓉道:“陈姑娘,随我走吧。”

    先是被刘嬷嬷领走,后又被木典正带下,琼小姐看不惯陈采蓉却也不免羡慕地叹了口气。

    刘嬷嬷一肚子气,此刻全都撒在了琼小姐身上,走上去踹了她一脚:“还不快起来!一会儿误了时辰谁谁救你都没用!”

    琼小姐切了一声,但经过刚才那一波,她也不敢在刘嬷嬷面前放肆,心里将刘嬷嬷骂了千百遍,面上却只敢瞪着眼睛。

    她慢慢爬起来,拉着周寄容回到了队伍之中。

    刘嬷嬷看了周寄容一眼,她知道周寄容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在宫中的机遇最未可知,再加上木典正刚才的话……

    刘嬷嬷不打算难为周寄容,走到队伍最前,继续带着一行人前行。

    宫城很大,宫道却很窄。走着走着,大家都被压得喘不过气,又想到还要在这生活一年,一个个都苦着脸。

    走了约莫一刻,刘嬷嬷终于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对着低头的众人道:“此处名唤春草院,日后就是你们的住处,你们总共二十四人,除去陈姑娘外还剩二十三人,五人一室。”

    刘嬷嬷走到琼小姐身侧,望着众人道:“还有你们身上穿的、脖子上戴的,到时候通通脱下来,内务府会发下来衣服,至于首饰,以你们现在的身份更不用想,谁也不许坏了规矩!”

    刘嬷嬷说完便领着众人进去,一进去,人群中就有人惊呼了出来。

    周寄容也变了脸色,原是有两个浑身是血的小太监已断了气息,正被人向外拖着,拖着的那人也是太监打扮,他的脸上没有丝毫兔死狐悲的伤感,满是嫌弃。

    “嬷嬷,又带新人来了。”那太监停住脚步,血的腥味也停下下来,再加上他的眼神在众人之中来回飘荡,看得人更是作呕。

    刘嬷嬷嫌弃地捏住了鼻子:“这两个是病死的?真是晦气死了。”

    “可不是吗?今儿本打算让他们扫后山去,一开门发现人都咽气了,正临近太后忌辰,这两个贱货死也不知道挑个好时候。”

    费晓夏拉着周寄容,声音带着颤抖:“生病了为什么不给他们治……”

    “漂萍春草,世间最卑微之物,谁会在乎他们?”琼小姐接过话茬,她现在才明白这春草院为何叫春草院。

    周寄容看着那两个小太监,暗下决心,一定要改变这一切:“谁说春草是最卑微之物,春草卑微,朔风、暮云岂卑微?朔风、暮云卑微,天地可卑微?天下之物,都是自然造化,何来高贵下贱之说。”

    她喜欢花草,常钟于此,最见不惯者便是将花以人列,分三六九等而又高谈阔论者,最滑稽的是有人还分出了品级,美名其曰为花品录,广受推崇。实在是一孔之见。

    此目光短浅之人便是周寄容的宿敌,太子。

    记得有一年梅妃生辰,皇帝特许在椿年园办宴,周寄容正十岁有余,虽过了与太子动手打闹的年纪。但每次一逢太子,二人还是会起口舌之争。

    太子之母先皇后是梅妃同族庶姐,故太子从小便在梅妃处长大,梅妃不问世事,这才使得太子无法无天,越发肆意妄为。

    梅妃这般孤傲性子也使得皇帝钟情,为哄梅妃开心,每至其生辰,便允许沈家人入宫,一同庆生。

    那日周寄容趁着众人不注意,刚想溜出去透透气,就见太子拉着沈荀之在一旁对着花指指点点。

    “这椿年园如此多的花,不知表弟最爱哪种?”太子摇着个扇子,自认风流地问着沈荀之。

    沈荀之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坐在原地发呆,他浑身散发着霜一般的寒意,偏偏太子没感受到,他只觉得沈荀之才疏学浅,满心不屑。

    于是他说得更起劲,拉着沈荀之卖弄本就不多的学识。

    为怕众人不便,皇帝与梅妃浅酌几杯后便离去,此刻沈夫人正与梅妃交谈着,瞧见太子与沈荀之,不禁笑道:“旬之与太子殿下关系真好,难怪平日旬之哪都不去,一听娘娘生辰来得比谁都着急,想必定是想念太子殿下了。”

    梅妃冷冷笑道,语气中听不出情绪:“干脆让他住在宫里,本宫替他回家。”

    沈夫人知道梅妃性子奇怪,只是笑笑并未当真,看着沈荀之与太子交好,甚是满意地笑了。

    只是……

    旬之的表情怎么这般奇怪,冷得像是要把太子生吞了一般,不过沈夫人并未多想,全当孩子们久别重逢,过于喜悦。

    “若要我说这众花之中,梅、菊、牡丹、紫风流,此四花或格高意远或景星庆云,花、气、志皆是出彩,唯有这四种,方是花中上品。

    “再观海棠、莲花、虞美人,花叶俱佳,只是难免落了老套,阿世媚俗,茉莉、杜鹃、雁来红,虽有可取之处,但不矜细行,难入门面。此类者,谓中品。”

    “至于下品……”太子瞧见了周寄容,故意道,“正是某些人所喜的牵牛、玫瑰之流,简直……”

    太子话未说完,旁边的沈荀之忽然开口道:“牵牛、玫瑰。”

    ……

    “你说什么呢?”太子不解地看着沈荀之。

    沈荀之依旧没看他:“我喜欢牵牛、玫瑰。”

    ……

    太子直接被气笑了,他瞪着沈荀之道:“我多久前问你你不吭声,现在才回答,偏偏还喜欢我最不喜的,沈荀之,你是不是和我对着干?”

    “太子殿下真是威风,竟连表弟也要欺负。”周寄容笑着走到了二人面前,她微微侧身挡在了沈荀之面前。

    “欺负?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负他了!”太子冷哼一声,若是沈夫人不在他还真想教训教训沈荀之,如今沈夫人和梅妃都在,他可不想讨一身腥。

    周寄容太了解太子了,他一瞪眼周寄容就知道他没想好事儿:“表兄身为太子,应该平心定气、宽仁大度,而非像如今一般,欺凌弱小、凌弱暴寡,甚至还去给花评论品级,表兄不觉此般才是最无品之事吗?”

    太子推了沈荀之一把:“沈荀之,你自己与她说!明明是你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到现在还成了我欺负你,天理难容!”

    可令太子没想到的是,他这一推,明明没用多少力气,却将沈荀之直接推到在地。沈荀之哐当一声坐在了地上,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周寄容。

    周寄容连忙将他扶了起来:“没事吧?”

    沈荀之顺着她的力站了起来,刚才周身阴冷之气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温和乖巧。

    “无事,只是有些疼……没什么严重的。”沈荀之站在周寄容身后轻声道。

    见沈夫人还在畅想沈荀之与太子埙篪相和的场面,梅妃实在忍不下去:“你可知为何长公主不愿见你?”

    “为何?”沈夫人这才看向梅妃。

    “太蠢了。”

    说完这话任由沈夫人怎么撒泼梅妃也不再搭理,只是远远看着底下有趣一幕。

    周寄容对太子沉声道:“太子殿下越来越过分了,今日梅妃娘娘生辰,我不想败了娘娘的兴致,等明日我就去禀告陛下,让陛下好好管教表兄。”

    “好你个沈荀之,好你个周寄容。”太子气得牙痒痒,偏偏不好发作,“你们等着!”

    太子推开二人,自顾自地来到一旁扯花泄愤,周寄容刚想阻止,有人率先她一步。

    梅妃不知何时走了下来,冷冷地看着太子,太子浑身一抖。

    沈夫人还沉浸在梅妃骂她蠢的愤怒之中,再一抬头发现梅妃已经不见了踪迹,向下看去却看到沈荀之与周寄容牵着手的画面,简直骇目惊心。

    梅妃未与太子多言,直接告诉了皇帝,紧接着太子被关了三个月紧闭,险些把自己气死在宫里,不过这都是后话。

    这些对于周寄容来说似前尘旧梦,她掩去眸中神色,不让旁人看出蹊跷。

    瞧着刘嬷嬷捏鼻子的样子,那太监也识趣儿道:“嬷嬷,小的先走,不在这碍您眼了!”

    “快去快去。”见小太监走了,刘嬷嬷才松开手。

    刘嬷嬷瞧着众人脸色皆不太好看,却是笑了:“宫中就是这么一个地方,让你们见识见识也好,省得有些人不知天高地厚。”

    春草院内众人忙碌,没人注意到这些新来的姑娘,自顾不暇的人没功夫看热闹。

    刘嬷嬷随手点了几个人,指了一屋,又点五人,再分一处。

    见着周围人越来越少,费晓夏着急道:“怎么还不到我们,这剩下的屋子越来越破旧,我们不会去最破的吧?”

    琼小姐低声骂道:“你别乌鸦嘴,本来今天就倒霉!”

    打衣声遮去了二人对话之音,刘嬷嬷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懒得理,总之也没再寻琼小姐的麻烦。

    周寄容看着身边越来越少的人,心中明白刘嬷嬷是打算将她们三人分至最后一间。

    最后一间虽破小,但她们是三个人,也不好闹事。

    刘嬷嬷瞧不上琼小姐,自然不会把她放在好的地儿,况且琼小姐这脾气,去哪怕都不是个好相处的,与其到时候生事,还不如将她放个人少的屋子,也消停些。

    刘嬷嬷毕竟是宫中老人,看得出周寄容与琼小姐关系好,周寄容得了木典正夸赞,她也不想轻易得罪周寄容。

    她怕周寄容因琼小姐安置一事与她生了仇怨,干脆直接将与周寄容关系最好二人和她分到一处,周寄容看上去也并非娇惯之人,比起环境如何显然更在意这些。

    如此一来既让心中畅快,又不至于得罪人,刘嬷嬷所想果然老道。

    周寄容也不得不承认刘嬷嬷所想的确不错,比起住在哪,她更在意身边住的是何人。

    虽然与陌生人同住周寄容也并不反感,但若是能与费晓夏在一块,想必也能更自在一些。

    果然,刘嬷嬷指点一番后,院中只剩了周寄容、费晓夏、琼小姐三人还未分配住处,刘嬷嬷对三人道:“你们三人,最后一间。”

    琼小姐听到这就垮下了脸,这最后一间外面看着就狭小昏暗,破破烂烂的不说,连窗户上都结了蛛丝,也不知道是多少年没人住,简直不是人能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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