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跟着淑妃忙了起来,和晓夏每晚的闲谈成了周寄容放松的一大方式,二人什么都有聊,从宫中秘事到天南海北,如此一来日子过得也快,转瞬便到了周寄容生辰那日。

    不到寅时周寄容便被唤醒,范司正匆匆忙忙与她道:“今日是郡主生辰,师傅们昨日便入宫作准备,不到巳时便要开始祈福,届时各宫贵人、长公主、沈将军也会一同前去,咱们宫正司一定要安排好四周秩序,若出了乱子,你我可都没有好果子吃。”

    “我昨夜想着竟一夜未眠,你我不妨现在就带人去,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才是。”

    “好好的生辰弄什么祈福,祈福了人便能回来吗?”周寄容刚闭眼就被吵醒,不轻不重地感慨道,“无非是做做样子,图个心里头好受。”

    “这话你与我说说没什么,可莫要与其他人说。”范司正也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贵人们的事情谁晓得呢,折腾的总归是咱们底下的人。”

    范司正说着话的功夫周寄容已经整理好了自己,铜镜中人脸色苍白,不知是月光晃得还是她身子不适,周寄容摇摇晃晃地靠在门边,总觉得今天头格外的晕。

    范司正注意到了她的不适,走上去摸了摸她的额头,边摸着嘴中嘶了一声:“糟了,是不是昨夜贪凉没有关窗,怎还发热了?”

    “我瞧你病得也不轻,你先歇息吧,我和木典正待会儿带着巧月去。”范司正虽这样说着,面上不免忧心忡忡。

    周寄容做事细致,带着她心里头能放心些,巧月毕竟年轻,努力了是努力了,不免毛躁。

    “无妨,如此重要之事我怎能不在。”周寄容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清晨独有的凉气进入到自己的身体中充斥在了每个角落。

    她倒不是不相信巧月,只是今日长公主会去,错过今天下次再见不知是何时。

    周寄容还是想见她一面的。

    周寄容揉了揉脑袋,努力使自己清醒一些:“天一日比一日热,晚上却日日如此寒爽,日后真该仔细些。”

    “你当真可以?”

    周寄容含笑点头应下。

    范司正昧着良心没再强求周寄容留下,二人聊了两句后便与木典正和宫正司的一干人前去祈福坛附近检查。

    众人瞧着都没精打采,但谁也没敢抱怨一句,周寄容在最后走着,她放慢脚步尽量使自己看起来与平时无异。

    宫正司众人到祈福坛后发现还有三五人比他们到的更早,周寄容定睛一看竟发现了玉京的身影。

    “周寄容!”玉京在周寄容看见她之前率先看见了周寄容,面上的疲减了几分,她小跑到了周寄容身边,“你们也是在检查的吗?”

    “正是。”淑妃心思周到,派宫中人率先查验无可厚非,周寄容安排好宫正司人分配后便和玉京到了一处闲聊。

    “连着检查了三日,定不会出什么错。”玉京瞧上去很兴奋,“这事儿总算快过去了,我也能好好歇几天了!”

    看着玉京乐呵呵的模样,周寄容也勾起了嘴角:“昨日见晓夏她还说想你了,这几日真是把你忙坏了。”

    “谁似她一样闲,我听说婉妃娘娘许久没出来了,也不知在宫中做什么。”玉京并没指望周寄容知道,她没给周寄容插嘴的机会,“今日太子和被禁足的三殿下都会来,还真想看看他们如何相处。”

    想到太子周寄容脑袋更晕乎了,但愿他别给自己找出什么事儿来。

    “还有那个陈采蓉也会来!”玉京的语气听上去还有带着不忿,“明明是一起进宫的,你看我哪里比她差,人家现在成主子了,我下辈子也要投个好胎!”

    周寄容强笑着打趣道:“若你是她,此刻怕已经清算起咱们了。”

    玉京轻咳了两声一时无言,过一会儿闷声道:“那倒也是,我若是她,我现在就把我自己派去扫茅厕,这么说她这人也还行,至少没给咱们找什么麻烦。”

    “她是懒得搭理咱们。”周寄容靠在墙边,天已微微发亮,宫墙的一角漫漫被染了颜色,很快渗透进整个宫墙,惨白的檐瓦变得朱红,夙夜旦夕。

    “你怎么啦?”玉京大大咧咧惯了,可她与周寄容相熟,一下就听出了周寄容的虚弱。

    “你们宫正司是缺人吗?你都生病了还叫你来!”玉京摸上了周寄容的前额,忍不住惊呼道。

    周寄容没觉得自己病入膏肓,但发热的滋味属实难受,她摇头道:“是我不放心要跟来的,也没什么大碍,撑过今日我就去太医院抓药。”

    “病如何拖得?”玉京噘着嘴,显然对周寄容这种自讨苦吃的行为十分不满意,“我娘当年便是被病拖走的,一开始也与你似的,得了病还要硬撑。”

    “算了,我不与你计较,你是选择自己在这待着呢,还是与我一同去抓药?”玉京说着已经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寄容。

    玉京性子犟,周寄容比不过她,见她给自己抛来了两个选择,只得道:“我与你一块去吧。”

    谁知玉京却压根没想着带她:“你省省吧,我看你走路都晃还和我一块去,我去把药熬好然后端给你,你喝完也能好受,省的到时候御前失仪被拉出去打板子。”

    “……那你为何还要问我?”周寄容弱弱道。

    玉京选择性忽视了她的问题,蹦蹦跳跳地去抓药,嘴里还沾沾自喜:“幸亏来得早!”

    周寄容无奈地靠在墙边,她忘记告诉玉京去唤范司正,好在这块偏僻,避免给大家添麻烦,周寄容决定在这等玉京回来。

    宫中零零碎碎的小路很多,也有很多是压根没人走的,周寄容闲得无事怕自己昏睡,便闭目在心中盘算玉京会走哪条路,又会从哪条路回来。

    *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太医院妙手回春,喝过药的周寄容果真清醒了不少,至少面上的潮红褪去,脚下不似之前发软。

    二人又修整了一会儿,天已经彻底亮了,周寄容怕再不回去范司正担心,于是与玉京并肩回了祈福坛周围。

    宫正司与淑妃处的人已经将周围检查完毕,皆立于后侧等候,周寄容与玉京也归到人群之中,范司正瞧周寄容面色好了不少,心中放心几分:“快到时辰了,我还怕你出什么意外。”

    “劳司正关心,我并无大碍。”周寄容抬头望了眼灰蒙蒙的天空,好在今日并不热,祈福至多一个时辰,应当不成问题。

    范司正点头后便不再言语,用眼神示意周寄容噤声,周寄容拿余光向范司正望去的方向瞥去,看到了皇帝与淑妃二人一前一后前来,身后跟着钱多和几个小宫女,再往后是曹茫,曹茫领着七个和尚打扮的人,估摸着是这次设坛的师傅。

    皇帝一到周围瞬间安静无声,方才散漫的众人变得肃穆无比,连玉京都煞有介事地板着脸走回了淑妃身边。

    说是祈福坛,实际上是这两年刚搭建的坛子,周寄容毕竟没死,自然不能拿祭拜死人的坛子来祈福,皇帝便命人建了这么个地方。

    据说是请了德高望重的师傅来布局风水,具体如何周寄容不懂,只知看上去大气磅礴又与祭坛区别分明,的确费了心思。

    皇帝几人刚刚走至坛下,云嬷嬷与周寄言搀着长公主踱步而来。皇帝看着长公主神色微微一动:“皇姐身体可好些了?”

    长公主衣锦褧衣,身上的素简与常年的病痛丝毫不能掩盖她矜贵气质,哪怕是今日的场合,她的面上依旧带着点点兀傲。

    这位荣宠一世的公主从不肯在外人面前显露半分荏弱。

    周寄言与她长相酷似,气势上终究输了几分。

    “不好不坏,还是老样子。”长公主对着皇帝微微作了一礼,也不等皇帝说话,便问向为首的和尚,“洪济师傅,何时开始?”

    被叫做洪济的老僧慈眉善目,听了长公主的话不卑不亢道:“回公主,还有一刻。”

    长公主颔首不语,紧接着太子携太子妃、陈采蓉,婉妃、三皇子、寒贵人等也接踵而至。

    梅妃身子不适,鲜少出宫,周寄容又是小辈,她不到也挑不出错。

    自从被禁足后三皇子痛定思痛,看着还真消瘦了不少,皇帝对三皇子本带着气,如今看他一脸虔诚悔过气便消了大半。

    只是该到的人都到齐了,左等右等却没看见沈荀之的身影。

    洪济带着温和的笑容对皇帝道:“陛下,时辰到了。”

    “他沈荀之左右是个外人,莫要等他。”长公主不容置疑地对皇帝道,她的目光向下扫视了一圈,周寄容低着头并未引起她的注意。

    皇帝嗯了一声,心中不免责怪沈荀之,但长公主在场他不好发作,只得对洪济道:“开始吧。”

    这话后众人皆退至一旁,洪济带着徒弟门走上了祈福坛。

    周寄容这才放心地打量起长公主和祈福坛来。

    长公主静静地站在一侧,神色并没有周寄容想象的复杂,她冷静地看着洪济,眼中不带丝毫情绪。

    香薰炉被洪济的弟子放置坛中,洪济手捧着香,嘴中念念有词地说些什么,周寄容听不见他的声音,只能看见他的嘴反复张合。

    今日天虽阴沉,但并无风挂过,洪济顺利地点燃了香,刚欲插至炉中,谁知就在此刻香烟云散,咝地一声香竟灭了!

    皇帝与长公主的表情皆一紧,洪济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几分,他略带慌乱地再三尝试,可每一次的结果都无一例外。

    众人都瞧着这一幕,不禁咕唧低语起来。

    皇帝道:“洪济,为何香不燃反灭?”

    洪济颤颤巍巍地快步过来,附身恭敬道:“陛下!老衲活了数十年,这种情况并非没有见过,只是此次此刻,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罢洪济又看了眼长公主,长公主冷声道:“说罢,还能堵住你嘴不成?”

    洪济习惯长公主乖僻性格,并未觉得尴尬,只是不得到皇帝应允,他哪里敢奉长公主之命。

    “说,朕恕你无罪。”

    “是。”洪济深吸一口气,若有若无地看了太子一眼,“老衲庙中的香都是经过菩萨圣华之神物,若非狂风之日万不会轻易舛错,今日为郡主祈福却遭此横祸,怕是有人刻意作难。”

    “可以作难?”皇帝的眉头紧锁,示意洪济继续说下去。

    周寄容此刻病好了大半,她的所有精力全被洪济吸引,心中暗暗觉得好笑,方才她还觉得洪济不过是个寻常和尚,如今看竟满嘴胡语,也不知得了谁的指使。

    “或是有人在暗中布下邪咒,以此来诅咒郡主。”洪济的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听上去莫名可信,“郡主失踪多年皆寻不得,或许也正因如此。”

    皇帝的眉皱得更深,本以为是一场意外,却引出另一桩事来,他看向了长公主,随即沉声道:“依你之见,此事是何人所为?”

    洪济闭目掐指,此期间众人表情变幻多彩,更多人是好事瞧热闹,也有几人开始慌乱,一个是淑妃,一个是太子。

    今日这事儿不管是不是淑妃的错,但如果真引出了什么乱子,这锅八成会记在她头上。至于太子,他刚才可是瞧见了洪济投过来的目光,又理直气壮又心虚,他虽未弄什么邪术,可在菩萨面前乞求周寄容别回来确实是他所为。

    不过洪济又从哪里知道,他才不信洪济随便掐两下手指便什么都晓得,想到这太子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过了一会儿,洪济缓缓睁眼,他上前两步,身子微微前倾,犹豫了半晌,最终附在皇帝耳边沉声开口。

    虽听不见说的什么,但皇帝的表情从沉闷惊转为愤怒,在场所有人的心皆一沉,此刻更像是狂风暴雨前的宁静。

    洪济说完便退到了一旁,轻声念了两句阿弥陀佛便不再言语,众人的目光已从他身上挪开,有的低着头,有着大着胆子瞧着皇帝。

    “太子,据说你在佛堂为寄容祈福?”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太子却浑身一凛。

    三皇子在一旁弯了嘴角。

    太子慌忙出列,捋好舌头开口道:“回父皇,儿臣的确为郡主祈福,盼望郡主早日无恙归来。”

    皇帝冷笑道:“那太子所抄经文在何处?”

    太子听了这话险些跪在地上,他哪里抄过什么经文,写也都是写些滥骂的话,无非就是做个样子给长公主和皇帝看,没想到如今竟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皇帝见太子这个样子,心瞬间凉了半截,一阵无言之后,他摆摆手对钱多道:“去东宫搜。”

    似曾相识的一幕出现在周寄容面前,她望向了三皇子,本以为他会彻底沉寂,未曾想一出手又将太子置于死地。

    洪济与三皇子的勾结周寄容并不意外,她好奇的是三皇子怎会知太子的把柄,难道是……

    周寄容又看向了太子妃与陈采蓉。

    曹茫挪开身子,笑眯眯地看着钱多离去的方向,再转回身时与侧身的三皇子相视一笑。

    宫中局势看似清晰明了,各人心中皆有一盘大旗,周寄容觉得有趣,也不知她在别人的棋盘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也不知过了多久,钱多方带人小跑而归,与他一起归来的还有手中几张纸。

    太子一看那纸,面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分明记得每次出佛堂都让人将其烧掉,怎么如今非但没有烧掉还落到了钱多的手里!

    皇帝和长公主接过手中的纸,长公主如刀锋一般的目光瞬间打在太子身上。

    “太子,本宫未曾想到你是如此恶毒之人!”长公主厉声道,“对待兄姊如此惨毒、奸邪,这样之人怎担得太子之位!”

    方才平整的纸张早已被皇帝揉得褶皱,他问向钱多:“问清楚了?”

    钱多道:“奴才已问过东宫服侍之人,常有人在佛堂外听见太子殿下口出狂语,众人口供一致。”

    “太子,你有什么可说的?”

    “儿臣有时虽出言不逊,但从未用过邪术,更未诅咒郡主不归!”太子知道轻重缓急,一口死咬自己未动邪术。

    洪济在一旁又念了句阿弥陀佛:“太子殿下,您还是迷途知返吧,香之所以断,是因为郡主此刻魂灵具弱,恐有绝命之险……”

    洪济话未说完,长公主着急道:“暂且莫理这冤孽!师傅,如今该如何能保住小女性命?”

    “公主莫要着急。”洪济缓缓道,“陛下是真龙天子,太子周围自然亦有龙气环绕,这也正是太子之咒言能作效的源头,如若太子不是太子,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洪济此话一出,周围比方才更为安静,众人皆止住了呼吸力图将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这种事关储君之位的大事,一不小心便会人头落地。

    三皇子眼中的雀跃之情已溢于言表,此刻只能低头掩盖,太子张着嘴,却是半句辩解之词也说不出。

    周寄容如何暂且不谈,只是如今洪济此话一出,太子之位势必动荡,强求无法,法不可求。

    “太子轻薄无行、庸懦无能。”皇帝嗓音变得恬噪,“朕是天下之主,上承神道委任,下受百姓重托,断不可将江山付予此等之人……”

    一直沉默的婉妃一咬牙,她知道皇帝之言覆水难收,刚欲冒着被嫌厌的风险替太子辩解,就在此时,一道男声传来。

    “陛下请慢!”

    皇帝与长公主向声音传来之处看去,竟是张芾与沈荀之带着一位笼着面纱的女子翩然而至。

    张芾行礼拱手道:“陛下,微臣有一事不知,不如陛下请洪济大师回答微臣之后再对太子进行处置!”

    “郡主好好在这,何来魂灵具灭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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