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安夜晚出了门,同路千蔺、姜以一同去会会最近在伍佰山下,肆无忌惮的妖魔。

    近几日,接连有年轻男子死于深巷内,个个都是被吸走精气。

    一时人人自危,深怕那下一个的就是自己。

    “路千蔺,你不是嫌弃我们跟着你吗?”

    姜以对着路千蔺翻了白眼。

    也不知是谁白日里敲门,眼巴巴的瞧着今安,偏偏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真是拧巴。

    然而路千蔺轻轻一瞥,姜以就闭了嘴,嘴巴怎么也张不开,引得她瞪大的眼。

    狭长的巷子里青苔附在墙角。

    几日都潮湿的,压抑阴冷在巷子里蔓延。

    昨日死的是个樵夫,与次日一早,被邻人陈阿四发现死在了家门前的台阶上。

    今日出门,今安瞧见街上的商铺大约都闭着。

    如今日头落下,更是没几盏灯亮着。

    妖魔无心,被盯上可是跑也跑不了的。

    今安手中捏着符,冷风一吹,后背发凉。

    烛火摇曳,暖色映与木门,照亮了狭长的阴冷的巷子,只不过灯笼上是一大大的奠字,是两盏白灯笼。

    是那被杀的樵夫家。

    纤细如同葱段的手扣了扣门,无人应答,“有人吗?”

    寂静无声,只听深巷中犬吠幽幽传来。

    “有人在吗?”姜以凑上前,用力的敲了几下,却不见院内有任何人开门。

    透过门缝,隐约可见院中模糊轮廓。

    “这家人是睡着了?”姜以抱着手臂道。

    今安则是摇了摇头。

    巷子里传来脚步声,在寂静的夜色里颇为引人注意,灰色道袍露出一角,今安就知道了来人是谁。

    没有来的笃定,可却有一丝的失落。

    不是路宁止。

    “大半夜的,还是不要出来为好。”不否一双眼盯着今安,如此说道。

    “最近几日,伍佰山不太平,还望日头落下后,就不要在出来了。”

    今安是知晓的,入夜后,就有好些的伍佰山弟子下山巡逻,只不过,却依旧没有将妖邪捉住。

    那妖邪依旧天天杀人,未停下手。

    在修仙之人眼皮子底下动手,属实是胆子大。

    今安的脑海里,就想到了阿梨的那张纯如羔羊的眸。

    而后,又是那在雪地上,艳如桃李,媚眼如丝的阿梨。

    那妖邪,会是阿梨吗?

    今安微微有了一丝走神。

    缓过神,就见不否的神色依旧落在自己身上,便道:“没事的,我很厉害的。”

    乾坤袋子里可是有着数不清的宝物。

    不过,这句话说出来之后,今安就又补充了一句,“还有路千蔺呢。”

    姜以侧过头,就见那一直抿着嘴,不怎么高兴的人,翘起了一丝弧度。

    谁能拧巴的过路千蔺?

    至这位小道长出现,边上的这位大神,脸上就木着一张脸。

    活脱脱的似被塞进冰湖里泡了一夜,又僵又冷。

    如今似枯木逢春,冰雪消融。

    没有来的,姜以又想到了路宁止。

    身上处处透着沧桑,冷凝的宛若山巅积雪。

    “早点回去歇息吧。”巡逻是分批次的,不否在离开时,对着今安道。

    今安则是点了点头。

    待众人离开后,那闭着的院子门被打开了一条小缝。

    一只人眼露了出来。

    “阿娘,人走了。”

    挑着灯芯的妇人的目光落在了那正捂着腹部,面色的苍白的女子道:“那些人都走了,姑娘放心。”

    女子盯着妇人,未言一语。

    若是今安在的话,她定是可以瞧出,此女子,正是阿梨。

    *

    昨夜又死了人,是扎纸铺的陈三。

    今安昨日一夜未睡,都未见到一丝不寻常的踪迹,以为在重重巡视下,那妖邪动不了手。

    却不曾想,还是出了事。

    一时间,有些气馁。

    在京都,就不会有这般的危险。

    今安又想,不知阿宁的事办完了没有?

    想了些许,到最后,却还是想到了路宁止的身上。

    心动不如行动,便匆匆往外赶。

    就路遇了正搀扶着阿婆的大冬。

    “这是要去哪?阿婆的病还未好,可不能瞎折腾。”

    “阿婆想要上伍佰山,我拦不住。”

    伍佰山虽是不高,但以阿婆如今的身体还是有些难办的。

    这时,今安就瞧见阿婆今日还好好打扮了一番。

    花白的发被梳的整整齐齐的,穿上了干净暖和的袄子,收拾的利落干净。

    脸上还擦了粉,涂上的胭脂。

    精气神好了不少。

    不过,许是看的不甚清晰,那胭脂用了不少在脸颊上,颇为艳俗,谈不上好看。

    阿婆是听不见的,眼睛还是灰蒙蒙的。

    许是察觉了大冬停下来的脚步,便颤巍巍的拽着他的衣袍,手指着前方,说不出话。

    大冬垂着脑袋,扶着阿婆步步的向前移,小胳膊小腿的,只要一个踉跄,准是扶不住的。

    今安走上前去,“我来吧。”

    阿婆也未曾感到换了人,许是知晓了,也不甚在意了。

    阿婆走的很慢,今安只得一小步一小步的挪动着,“阿婆山上是去找勤余道长吗?”

    大冬又点头,又摇头。

    如此犹豫,今安也不再问,阿婆是个聋子,久而久之,也成了哑巴。

    今安侧过头。

    阿婆的身躯佝偻在一起,是历经风霜摧残过的脊柱,今安垂下了眼,望向脚下的路。

    上伍佰山的那座庙,今安本只需要一个时辰。

    如今却是走了三个时辰,一路上走走停停,终是见到了伍佰道观的厚重木门。

    隐与山间的道观,周边皆是葱郁的古树。

    阿婆直直的踏上台,步子踉跄。

    走了一路,今安瞧见了嘴上涂着的口脂也被抿掉了,只留下浅浅一层。

    “勤余道长不在吗?”

    灰袍小道士摇了摇头,不敢看向今安的脸,躲躲闪闪的。

    小道士脸真薄,今安想。

    小道士挠了挠头,“勤余师伯去外面捉妖了,昨夜又出事了……”

    今安回过头,就见阿婆挺直着背,手搭在椅背上,头发凌乱散在鬓角,尽显疲态。

    今安笑吟吟的道了一谢,便走向了阿婆身边。

    只留小道士望着今安的背影,红了脸,嘴中不住的念叨着,“守心神,守心神……”

    出门,却一个不注意,还被绊了一脚。

    着急忙慌的,逃也似的跑了。

    “大冬,勤余道长如今不在,阿婆还要等上一等吗?”今安轻声的问,还微微侧头,看了阿婆一眼。

    大冬点了点头,颇为认真。

    “姐姐,你若是有事,就去吧,我在这等着,你不用担心的。”

    三番五次的,大冬都可以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

    大冬知晓,应是在想那个神仙哥哥。

    “我去去就回。”

    今安提着裙摆,便匆匆的离去。

    心中默念,双生便若隐若现的延伸至长廊上,裙摆扬起,今安又前往了上次所去的院子。

    现在的院子里已经大变样了,琼花树已经没了,一大片的光亮透了进来,不见当初清幽。

    树被砍了?

    靠近了院子,今安正迈出一步,直直的就撞到了一道屏障。

    眼眶顿时就涌出了泪,手抚了上去,是一道无形的屏障。

    是结界。

    这是不想见到她?

    今安跺了跺脚,取出了袖子里的乾坤袋。

    她就不信了。

    今日她必定要见到路宁止。

    当日路宁止跌跌撞撞离开的背影一直在脑中回想,明明不觉有什么的,只是每想一次,那心中就越发的不安。

    手上的灵符厚厚的一沓,今安撸了撸袖子。

    伶瘦白皙的手腕上套着一剔透的玉镯。

    这是前些日今安从乾坤袋中找到的,可以使毫无灵力的人,使上丁点灵力。

    四周灵力躁动,今安双手结印。

    白光从指尖凝聚,灵符凭空燃起。

    墨色翻滚,阴阴沉沉的要下雨。

    路宁止抬头触及那层结界,长睫颤动,敛下眼中神色。

    手指敲动桌案,声响清脆。

    结界是勤余道长所布下的。

    手上灵符耗了大半,面前的结界半点也未碎裂,今安也终于知晓,为何阿宁总说,若是遇到大事,就不要用长痕所画的符咒。

    实在是,无半点用处。

    白嫩的手掌贴在了结界上,漾开了粼粼水波。

    “路宁止!”

    “路宁止!”

    反反复复的叫了好久,都瞧不见路宁止半分身影,今安水润的眸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

    她慢慢的蹲了下来。

    “路宁止,我知道你在里面。”

    “路宁止,你怎么那么容易生气,大丈夫,心胸要开怀,不能如此的……”

    越说,今安就觉得委屈。

    明明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心中却便堵的紧,十分惶恐,就好像突然的,有了这般情绪。

    似乎有什么,从心底破土而出。

    念叨了许久,一片雪白的衣角落进了余光。

    今安抬起了头,眼角嫣红。

    路宁止垂眼,叹了口气,蹲了下去,雪白的衣袍落在了尘埃上,伸出了手。

    “你怎么才来。”

    今安一句抱怨来晚的话,让路宁止一怔。

    你怎么才来,你怎么还未来……

    路宁止,我好疼。

    模糊而又并不清晰的记忆涌入脑海,路宁止的眼睛中,一缕血色显现,不过瞬间,也就消散了。

    今安将手搭在路宁止的手上,其实她自己是可以站起来的,不过眼神触及路宁止节骨分明干净的手,却还是搭了上去。

    一瞬间,今安莫名感到熟悉,好似这个动作她做了千百次。

    望着那手,今安怔了一秒,不过却没放在心上。

    “路宁止,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今安本想,只要路宁止见她,她就认个错,毕竟现在路宁止救过她几次,她道个歉,让他舒心一点,也不是不行。

    在今安思绪纷飞时,却不曾注意见,身边的路宁止眼睛放空,盯着她的侧脸瞧了半天。

    “臻臻……”

    这一声让今安侧目,盯着路宁止。

    这时的路宁止也缓了过来,抿紧了唇。

    淡色的唇与其惨白的脸色,让今安本想纠正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他现在看起来不太好,她要大度一点。

    今安道:“路宁止,你以后一生气,能不能不要那么小孩子气,一生气就跑。”

    这么小孩子的做法,真真是幼稚。

    路宁止也不反驳,只是静静的听着。

    今安絮叨的说,雨滴落下,落在她的脸上,冰冰凉。

    冬日的雨,还是颇为冻人的。

    今安微微仰头,就见一淡色的光层挡在她的上方,与之前的结界一般无二。

    “路宁止,你的灵力没处用吗?”

    今安侧过头,絮叨了一句,这点灵力的耗费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瞥见路宁止那张因苍白而显得有些孱弱的脸,从而心里涌出了几分的担忧。

    虽说一点灵力几乎不会有太多的影响,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路宁止没说话,只是沉默的瞧着今安的脸。

    从见到她到现在,路宁止一句话都没说,这让今安叹了口气。

    虽然知道,路宁止不爱说话,只是,这是不是太沉默了。

    诶,冰坨坨。

    “路宁止,你能不能说一句话?”

    一直都是她在说,路宁止能不能开口回应一句呢?

    在今安期待的眼光下,路宁止回了句,“嗯。”

    周身水汽弥漫,湿漉漉的,路宁止的眼眸似氤氲着雾气,静静的看着她,就再也蹦不出几个字。

    今安的视线与之对视,而后就低下了头,手中蜷缩。

    她果真不该有任何的期待。

    不过此刻,心中却有了一丝不明的情绪。

    撑着油纸伞,今安与路宁止漫步在雨中,油纸伞并不大,两个人撑着,靠在了一起。

    视线落在身侧,衣裳并未染湿。

    走在半路上,触及一枝头,今安突然间就想到阿婆与大冬还在伍佰道观。

    伸出手,今安一把拉住了路宁止。

    回到大厅时,阿婆闭着眼,那挺直的背佝偻在一起,似是睡着了。

    风雨潇潇,厅中烛火摇曳。

    今安踏入厅中时,大冬正坐在椅子上,打着了个哈欠。

    见了她,眼睛就忽的就亮了起来。

    今安露出了浅浅的笑。

    路宁止则是视线触及那坐在檀木椅上的妇人,拉住了正迈步的今安。

    “路宁止?”

    那双剪水瞳眸中是显而易见的困惑,路宁止微微松了力道。

    “阿婆走了。”

    这人总是蹦不出几个字,最初失意时,还是颇有朝气的,这时就已经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冷的,不尽人情的。

    四个字落在今安的耳中,她一时未转过念头。

    阿婆不是好好的坐在那吗?

    而后,则是神色一滞,直直的看向了阿婆。

    阿婆垂着头,花白的发落在鬓角,皮肤上历经风霜,干巴巴的如同树皮。

    她的手搭在了腿上,没有任何的路动作。

    似乎是真的没了任何的气息,不过,今安还是侧过了头,眼睛里有这一丝不确信。

    刚刚还活着的人,怎么就会没了?

    大冬见那仙人哥哥说了什么,姐姐神色就有了些许变化,便走了过去,拉了拉今安的衣角,“姐姐,不要生气,哥哥就是不太会说话。”

    今安的视线落在大冬身上,一时默然。

    过了良久,确定了几番,才犹豫开口,“大冬,阿婆好像,有些不对劲。”

    “阿婆,阿婆……”声音由弱到强,到最后是完完全全的破了音,大冬的泪糊住了眼,完完全全的睁不开。

    今安也不知怎么安慰,手搭在大冬的肩上,表示宽慰。

    当身体被搬上担架上,今安看到了阿婆手中紧握的一支发簪,看上去已经有了好些年头,那发簪上的颜色都淡只剩淡淡的一层,虽说不是什么好物件,却也可知,被主人保管的很好。

    大冬安静的待在担架边。

    谁也不知,一个刚刚还活着的人一眨眼就没了。

    阿婆死了,死在了一个很平常的雨夜。

    “大冬撑的住吗?”

    “撑的住。”对上今安的视线,路宁止本要闭上又落下了一句,“他没有你想的那般脆弱。”

    今安点了点头。

    刚跨过门槛,今安一行人就迎面碰到了刚回来的勤余道长,走进时,便闻到的是一身酒气。

    勤余道长的脸色在见路宁止时,骤然变了神色,高身道:“你这小子,你是不怕……”

    勤余道长还未说完,便瞧见了路宁止的那双眼睛,似淬了冰。

    不说了,不说了。

    今安感受到了两人间的风云变幻,便拉着路宁止的手,向前走了一小步。

    “这是要走了?要不再待会?”勤余道长念叨着,时不时的观察一下路宁止的脸,见他依旧神色平静,便得寸进尺似的试探着。

    “道长,我们着急,就先走了。”见大冬的背影消失在转角,不等路宁止回答,今安就先开口了。

    路宁止颔首。

    看着两人的背影,勤余道长长叹一声,恍惚间思绪就回想到刚刚那抬着担架的四人,那跟在那四人身后的小孩,好像是大冬。

    不否很喜欢的孩子。

    进院子时,勤余随口问了句路过的弟子,“刚刚见有一行人抬着人出去了,是出什么事了?”

    那弟子摇了摇头,显然是不知,勤余道长摆了摆手。隐隐约约的有些心神不宁。

    手中掐诀,却又无事。

    回院子后便对着院中的琼花树苗发愣,总觉得有何事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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