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云倦次日来时,今安正在院子里打理着花草,眼底是一片乌青,时不时还打个哈欠。

    “昨日没睡好?”

    见来人,今安点了点头。

    “不知道怎么了,只要一闭上眼就不舒服,迷迷糊糊的睡着,半夜还醒来了。”今安说着倒霉事,心中叹气,醒来之后她便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等到天亮了才实在受不住,便起来走走。

    “大哥这么早来,是有事情吗?”

    少女的瓷白的脸上挂着信任的神色,见到此种神情路云倦总会恍惚一阵。

    “最近是各大门派在玄宗比武,各色人员来往,你,你同宁止最好不要出去。”

    各大比武,今安蹙眉,“好。”

    这事的确与她没啥关系。

    路云倦心间一松,瞥见一直未跟在今安身后的路宁止,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宁止呢?”

    今安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他去哪了?”

    声音中略带质问,今安只好回答,“在面壁思过。”

    昨夜一醒来,今安就看见床前有个黑影,吓懵了,直到借着月光,才知面前的人是路宁止。便拎着路宁止来到了墙角。

    打是不能打的,如今脑子本就不行。

    见自家弟弟挺直着背,面朝墙壁,路云倦手握拳抵在了唇上,哑然一笑。

    只有她治的住。

    这个念头一出,路云倦抿紧了唇。

    见路云倦变了脸色,今安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点,便拉起了路宁止的手,小心翼翼道:“我不是诚心要欺负他的。”

    趁着路宁止失忆让他站墙角,的确不太好。今安自我反思着。

    路云倦倒不是因为今安让路宁止站墙角才做这事的,在很久之前,路宁止可做了比这些更为让人忍俊不禁的事,都只是因为一个人。

    他想到了以前,再也回不去的过去。

    路云倦伸出手,想摸摸面前的少女的头。

    然而刚伸出去,一柄冰凉的匕首便抵在他的脖间,似他在靠近,便要割断他的脖子。

    路云倦放下了手。

    然而路宁止依旧僵持着,还是今安出手小心夺去他手中匕首,拍了拍他的手臂。

    这样很危险的!

    路云倦定定的看着路宁止许久,半晌才道:“我没事。”

    只是没想到,他真的会同他动手。

    真是咎由自取。

    今安送路云倦出院门前,路云倦又一次嘱咐了今安,这一次还带上路宁止,“宁止现在只听你的,在昭宥君上未出关前,别让他见太多的人。”

    今安点了点头。

    *

    门派间的切磋暗潮涌动,传闻漫天飞。什么月影宗的少主成为黑马,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合欢门的一个小姑娘和清平宗的高岭之花拉拉扯扯的……

    本来这些传不到今安的耳朵里,自从路云倦特意嘱咐不要出门后,今安就耐着性子好好的待在院里,没踏出一步。

    不过那日逃似的跑走的云墨又跑了回来,噼里啪啦的对他说了这么一大堆。

    “你离我那么远,是怕我吃了你?”

    今安有些好笑的看着云墨。

    云墨靠着墙,摆了摆手,“怕了怕了。”

    谁知道宁止师兄那么大脾气,连靠近一下都不可。

    “他如今不在这里,别担心。”

    云墨眼睛一亮,“你不早说。”

    “你也没问。”

    今安眉目舒展,似九月朝露,嘴角清浅含笑,让云墨脸上一红。

    “你不要在对别人笑了,有点招蜂引蝶。”

    “是你意志不坚定。”

    云墨自小就在山上,也见过极美的人,只是都不像面前的人。

    似只要看上一眼,就不能忘怀,是最纯粹的美好。

    云墨反驳道:“才不是,就是……你太好看了。”最后几个字,声音微不可查。

    见今安一人待在院中,云墨便走上前,大大咧咧坐下,“宁止师兄去那了?”

    到了杯茶,今安推到了云墨面前,“今日一大早就被他哥哥拉出去了,说是昭宥君上今日出关。”

    其实也不是拉,而是今安哄着人同路云倦走的,说了好一会,在她身后站成木头桩子的人才动了身。本来这事也好解决,她跟上去就好,只是路云倦却不同意。

    说实话,今安觉得路云倦隐瞒了什么。

    “你身边的十一呢?”那个像个影子一般的人,有时云墨来了,都见察觉不到那人的气息。

    “昨夜走了。”

    昨夜收到从莲城来的纸鹤,便就匆匆离开了。那纸鹤中的信息,今安是一点也没看到。问十一,十一也不回答。

    嘚,果然是块木头。

    “是走了啊。”云墨拉长着声调。

    今日是门派比武的最后一日,见今安一直待在屋子里,云墨便撺掇着说:“今日可热闹了,要不要同我出去瞧瞧?整日闷在屋子里多无聊。”

    今安摇着头,“不出去,怕惹麻烦。”

    再者,路云倦特地嘱咐过。

    麻烦,全玄宗最不怕麻烦的云墨拍着胸脯,打着包票道:“没事,我护着你,这玄宗没人敢惹我。”

    掌门座下的最小的徒弟,被宠的无法无天,还玄宗上下,最惹人头疼的就是云墨了,同样的,能闯麻烦,不怕麻烦的也只要他。

    不过,这些今安也不知。

    最后今安还是同云墨出了院子,总归是仙门百家之首的地盘,应该也没什么危险。

    在山上长廊七拐八拐的,来到一宫殿后,今安隐隐约约的就听到声响,望眼一瞧,入目皆是人。

    的确热闹。

    不过这时今安脚步却顿了下来。

    比武场前的高处座位上坐着人,隔着太远,人影模糊的看不清面容,今安的心脏此刻忐忑了起来,心慌。

    奇怪。

    云墨一个劲的向前冲,记起身后还有个人时,回首已将今安甩的老远,不得已折返回来,好奇道:“小姑娘都同你这般娇弱的吗?”

    “……”

    不过今安还是好脾气道:“你是修仙人,我不是,我会感觉到累,还有,天下女子不是都同我这般的,也有很厉害的女子,只是我不行罢了。”

    云墨眨了眨眼,“对,我师姐就是。”

    “她如今在西南十万大山中,她那般爱干净和繁华的人都耐的住,真是比男子都要厉害些许。”

    好吧,这人说就是不经过脑子的。

    今安道:“我不想在走了,我就在这看。”

    “你走累了?”

    今安未语,眼神遥遥望向了那为首几人。她若答了,云墨必定会噼啦啪啦的说着他师姐的事迹。

    见人不理他,云墨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嘴巴一刻也不停,“那坐在中间的是我师傅,也就是玄宗掌门,那左边的是天和宗门的掌门人,这门派处处比不过玄宗,但依旧打……”

    云墨所说的,今安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待在望月小居几日,今安几日前来此的惶恐与压抑散去了不少,不过今日一出来,又是如芒在背,惶恐不安。

    今安垂下眼睫,遮住其中晦暗。

    *

    没看一会,今安便同云墨原路返回,在路上还遇到了一个人,那人见到今安的脸,眼睛睁的很大,很是不可思议。

    云墨见到来人,第一时间弯腰行礼。

    “临汾尊者。”

    来人是云荒山山主坐下的大弟子,云墨虽未见过几次面,但也知道他是当年平定北域动乱的功臣。

    今安见云墨如此,没动。

    实在是这临汾尊者的目光太过灼热,让今安不竟向后退了一步,“尊者?”

    一向认不清他人神色的云墨也察觉到不对,微微侧身。

    少女的眉眼一如往昔的干净,似山涧溪流般柔和。

    临汾盯着今安,伸出手来,神情恍惚,眸中尽是不可思议。

    云墨则拦在今安面前,瞪着面前的人。

    都快八十好几了,还想着老牛吃嫩草呢?

    今安则是尴尬,便听到那临汾尊者对着她喊了一声,“扶月仙子。”

    忽的一下子,今安变了神色。这人居然叫她扶月。

    而这时云墨却晕了头,用眼神示意今安,挤眉弄眼。

    你居然认识临汾尊者。

    今安没理,定眼瞧着面前的人,手指蜷缩,“你认识我?”

    她与扶月相似,会认错的人,定是当年认识扶月的人。

    临汾仔细的瞧着面前的这张脸,刚想说什么,不远处便传来了少女的清脆的呼喊,“师傅!”

    那眸中的怔然消散,今安便听到临汾开口,“抱歉,我认错人了。”

    方才的一时失态,似乎只是错觉。

    零碎的脚步声同呼喊声由远及近,来人是个衣着华丽的少女,脸上是一片天真浪漫。见到临汾尊者,眼睛瞬间一亮,“师傅。”

    少女扑了过来,抓住了临汾尊者袖子。

    今安后退了几步。

    临汾尊者则低声道:“倩因。”

    少女放开了他的袖子,站在一侧,背挺得笔直。

    两人离开的背影,让今安陷入了沉思。

    云墨看着今安问:“临汾尊者为何叫你扶月?扶月是谁?”

    “临汾尊者认识路宁止吗?”

    云墨摸着下巴,回想道:“当然认识,我的宁止师兄,当年何人不知!”

    “有很深的交情吗?”

    “应该没有,没听说过。”云墨望着一处,道:“不过当年北域一役,宁止师兄可使救了他,也算有交情,但不深。”

    “那次去北域,扶月,不,路宁止的妻子去了吗?”

    云墨挠了挠头,“师兄的妻子叫扶月?”

    是个连姓名都没弄清楚的人,今安不竟疑惑与云墨所说出的一句话,“你连你路宁止妻子的姓名都没弄清楚,你就问我是否是他早逝的妻子,为何?”

    “仙们百家总有大情种,有些人见自己的道侣陨落,便在人间蹉跎数十载寻找自己的爱人,这不稀奇。”

    “若是他认错了呢?”

    云墨怔了一下,坦然道:“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是找到来世的人会是当初的那人吗?”

    今安眼神直直的看向云墨,似是在等云墨的一个答案。

    “不知道。”

    云墨坦率回复,人心难测,是否是前世之人,谁又说的清楚。

    今安眼神中透出些许不明的神情,也未继续问下去。

    只是看着僻静蜿蜒的小路,突然便随意的扯出了另一个问题,“之前望月小居里,那块花圃中种了什么?”

    “你想要种花?”

    “那秃了一块,看着碍眼。”

    路宁止不知道何时才能好起来,如今她只能待在院子里,总要做点什么,打发一下时间。如此,今安便盯上了那个花圃。

    “你得让我想想。”云墨之前也问过那花,一簇簇的,开的艳丽至极,如同一朵火红的云,一时间忘了叫什么。

    直到走到望月小居门前,云墨才想起,“嗯,之前那花圃中种的是丹云。”

    “丹云不是只有在北域地界才有的花吗,之前种的是丹云?”今安在京都翻阅书籍中就记载着,丹云喜寒,生于北域,难以在其他地方存活。之前,今安也移栽过,不过几天之后,就枯了。

    云墨说之前种过丹云,今安是有些不信的。

    对于丹云的生长习性,云墨也是知道的,不过他确信,之前那花圃的确是种的丹云。

    西和师兄走之前,就将院子交给他打扫,那时的丹云所开的花就隐隐有着颓势,不过师兄离开的十日后,便枯死,没了踪迹。

    “的确是丹云,不知怎么就被宁止师兄种活了。”

    吱呀一声,门被今安推开。

    “你有丹云的种子吗?”

    “灵植园中应该有,我给你找找。”

    云墨离开后,今安找来小锄头,给那花圃翻翻土。挖到一处时,今安明显感到锄尖有阻力,轻轻一用力,那裹着泥土的物件便被翻了出来。

    用水冲了冲,是截断掉的玉镯碎片,墨绿的,暗沉沉的。今安瞧着不出名堂,顺手放进了乾坤袋。

    天色渐暗,还不见路宁止回来,今安蹙眉,点燃了门前的灯笼。

    明明灭灭的光亮落在了今安的脸上,密而长的睫毛在如玉的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

    下一刻,一阵风吹过,今安便觉脖子一凉。

    一把匕首抵在了她的脖颈处。

    “别叫,不然……”男人拉长着语调,匕首上的凉意传到今安的心中。

    男人拔下腹部的断剑,血汩汩流出,他的额头上聚集着大滴的汗珠,抽着气。身着玄宗弟子服,大片血迹晕从后背晕染开。

    血腥味愈加浓烈,今安心猛的一跳。

    男人察觉到今安的视线,抬起了头,对上了今安的眼睛。

    紫色眼瞳里包裹着浓浓的杀意,阴冷无比。

    这时,院内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近乎凝滞的气息。

    “今安,我给你找的花的种子找到了。”

    云墨见院门掩着,便就推门而入。

    若非宁止师兄如今还在等着昭宥君上出关,他才不敢大大咧咧的走进来。

    见屋里没动静,云墨一屁股坐在石凳上,“这种子可是我好不容易去灵植园找小师妹……”

    话未说完,就见被抛弃在花圃篱笆边的小木锄,声音嘎然而止。

    男人拿着匕首抵在今安脖子上,压低着声,“我若出事,你也活不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微微刺痛从脖子上传来,血色染上寒锋。今安乖顺点头。

    云墨盯着房门,不确定的喊了一声,“今安?”

    久久未回应,让云墨站起了身,一步步靠近那紧闭的门。

    顶着男人威胁的视线,今安开了口,“云墨,我只是睡着了,别大喊大叫的。”

    “牡丹花种你找来了,就放在门前,我自会拿,天色太晚了。”

    云墨的脚步一顿,未上前,温声道:“好,那我明日来看你。”

    吱呀的一声,是院门被掩上。

    男人的手微微抬起,今安镇定道:“望月小居没有其他人过来,你不用封住我的嘴。”

    如刀子的视线落在今安脸上,不过男人的手是放了下来,哑着声,“你不要想着逃。”

    今安垂下眼,遮住眼中神情。

    “我一届凡人,逃不掉。”

    夜色浓郁,灵鹤飞回手中,云墨望向夜色中的望月小居,手握的极紧。

    入夜云墨本是不准备打算去找今安的,只是琉璃阁突然失窃,怕今安出事,就借着送花种去瞧瞧。

    毕竟宁止师兄还在零墟殿等着昭宥君上出关。

    *

    大殿上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一日都在等待的路宁止磨掉了最后一丝耐心,转身离开时,那坐在椅上的路云倦淡淡开口,“今安让你同我一起。”

    少女弯眉浅笑的牵着他的手,叮嘱着,“路宁止,你要乖乖的,不要惹我生气。”

    路宁止顿住了脚步。

    尝了口案上放了很久的冷茶,路云倦唇齿发苦。

    等了一日,那尘封已久的门才缓缓打开,白发青年从里面走了出来。眉间落上寒霜,不染一尘的冷。

    路云倦起身,颔首道:“昭宥君上。”

    身侧的路宁止则是站着,事不关己。嘴角抿的笔直,冷的似块冰。

    与昭宥君上大差不大的。

    昭宥君上淡漠的视线落在了路宁止身上,“我是你师尊,不打算和我说上一句?你眼中还有我吗?”

    被责问的路宁止依旧沉默。

    “宁止他失忆了,您闭关的这些年,他出了,很多的变故。”

    昭宥君上踏步走至陆宁止身前,见到那遮住他眼睛的白练,淡淡问:“他的眼睛怎么了?”

    路宁止因有人靠近而全身紧绷,手蜷缩在身侧,心中躁动。不是因为不安,而是……

    路云倦半晌才道:“入魔。”

    这些年里路宁止去了大大小小的地方,不要命的到处奔走,拦也拦不住。直至最严重的那一次,那挂于路家祠堂的本命玉牌碎裂,他去寻人,便看到那躺在血泊中,周身魔气萦绕的人。

    筋骨寸断,似烂泥一般的,见他来了艰难的扯起嘴角,神色却是解脱。

    他说:“哥,我想臻臻了。”

    从扶月出事,再到如今,那是路云倦第一次觉得无力,也是第一次遵循路宁止自己的意愿,让他去死。

    他的弟弟心存死志,而他救不回。

    从寂静之海到水陵,没谁知道当时路云倦的心情,他带了很多的丹药,却一粒也没用上。

    路云倦守着宁止一日又一日,听着那随时都有可能停下的微弱呼吸声,整日整日的睡不着。

    可是,某一日枝头花开,那人站在他面前,眼神疏离。

    那时的路云倦却很高兴。

    那年的风雪极大,差一点,他就找不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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