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受伤之人

    说来奇怪,他老爹从不让莫语河学那些诗词歌赋,针线女红,母亲曾想着让自己在家学学,免得将来嫁人时被夫家笑话受了委屈。

    可老爹不许,说是与其久居深闺,还不如游历列国长长见识,练练脸皮。

    免得真与人争执起来,别因为自己的笨嘴拙舌而短了他人一节,与人动起手别因为体弱多病,就被别人欺负了去。

    必竟,

    人的胆子是练出来的,一次九死一生,两次死里逃生,三次也就学会恶从胆边生,先下手为强了。

    对于他们这么在大梁这么七进七出,脑袋提在裤腰带上的亡命“奸商”来说,不会两三下子功夫防身,就跟大姑娘光着屁股满街满跑一样,

    难免会不好意思。

    亡命徒,

    可以不要命

    却也要学会惜命。

    必竟,

    那也是爹给娘生的,

    就那么一条。

    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

    自从5岁开始与老爹跑商行,莫语河的手上功夫早已不是那么两三下。

    秦家商行的大小姐,在世人嘴里也有一个雅号“小姑奶奶”。

    单单只是她手中的那柄“暗弓”就让久占七峡山上的“砍爷”横死山下,那颗脑袋也给剁了下来,被她那贪财的老爹换了1000两银子,犒劳商队去了。

    许多成名已久的老人儿,都不能从这个16岁的“小姑奶奶”手中讨到半点便宜,她12岁那年,随自己老爹从云霞山运了两箱上等草药去西梁新国主--梁文公处,路经“七峡山”被久居山上的“砍爷”相中了这次白货,打量了想着半路劫了找个下家,也做一次无本买卖。

    “砍爷”的原名叫什么,道上的人不知道,叫久了,连他自己也忘了,只是他劫货有个习惯,爱砍人脑袋,然后挂在旗头上,等不新鲜了,再换个新的上去。

    就这么砍着砍着,也就有了这个“砍爷”的外号。

    那天,他就举着一枚挂着半臭还爬着虫子的人头旗子,跨着骏马,带着自己36个兄弟,朝着山角下的秦家商队就冲了下去。

    却见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提着一张极黑的长弓骑着一匹半大的小棕马立于商队之前,本想着,这个“亡命徒”的奸商也就是个会让自己养女送死的孬货,没想只是半山腰冲到山下的功夫,这个小姑娘竟硬生生的将他36个兄弟射得只剩2个。

    耳边最后听到竟那个“奸商”不停的大叫,

    \"小心着马,一匹可值10两”

    那时,他才知道,在“贪爷”眼中,自己这个“砍爷”也不过是白花花的银子从山上滚了下来罢了。

    自此起一战成名,道上有想劫秦家商行的胡,都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够不够那位小姑奶奶当靶子射着玩。

    可眼前这三个黑衣人也不出声要钱,

    许是这里等了很久?

    那就是有了准备,定是知道了明白了,才在这里候着自己。

    今晚,她被人卖了,也被人买了。。。

    可她很想知道自己到底值几个钱。

    “为了杀我,那人付了多少酬金?”

    这三个黑衣人不出声,只用力举起钢刀以示回应。

    莫语河却不着急,自说自话的笑道,“没关系,回去之后,找个好日子,我自己问问他便是!”

    领头的不屑得说道,

    “就怕你没机会”

    莫语河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勾了下嘴角,眨眼之间,领头那人就觉得左边一阵强风,猛一回头,左手边的一人胸口被生生射了一箭,连人带箭钉在身后的树干上,眼睛睁得死大,似乎不甘心连箭影都没看见就被钉死在这里。

    可惜,活人都没见过,死人怎么能看到。

    转瞬之时,耳边又一闷声,右手那人钢刀掉落,跪倒在地,那人双手死死捂住多出一个窟窿的喉咙,鲜血从指缝间快速溢出,不出几息便倒地不起了。

    他此时再回过神,只见莫语河还坐在那匹大棕马上,人没有动,马也没动,一派悠然自在,如果不是她手中还握着那柄杀气腾腾的黑色长弓,安静得仿佛那夺人性命的两箭不是她射出的。

    领头人感觉自己的衣服被汗水淋湿了,他竟有些怕了,

    他不怕死,

    他只是怕等死的那个过程。

    耳边是鲜血慢慢滴在草地上的声音。

    一滴,

    二滴,

    三滴。

    此时血腥味中竟带着一股淡淡花香,一支枝子花竟在这血色之下开了起来。

    莫语河随着花香看去,心里又想着老爹果然没有说错,花是吃荤腥的,她手指无意识得来回磨蹭着弓柄,打破沉默缓缓说道。

    “回答我一个问题,我让你死得明白!”

    “。。。请说。。。”领头人慢慢地得点点头

    “你们,从海上来?”

    “正是”

    莫语河笑出了声,欢快地点着头,“总算有些来历,否则小姑奶奶我也太掉价了!”

    “小姑奶奶,既然知道我来自哪里?就应该知道我们的规矩!”

    莫语河此时笑得更欢了,

    “出来的兄弟,要不一起回岛,要不一起上路。”

    “没错,”黑衣人跨前一步,“好待也要让我带着小姑奶奶您下去,一起去见见我死去的兄弟!”

    莫语河又抽出一箭搭于弓上,恬笑着说,

    “你看,这里依山傍水,景致倒也不错!”

    “尚可”

    “月圆花开,你们兄弟也可瞑目!”

    “未必”

    箭光忽闪,黑衣人突然觉得身体一轻,视线一时天旋地转起来。

    黑衣人此时竟有些安慰,

    月圆,花开,确实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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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老爹曾说,

    世人都以为,弓箭杀人,方式略雅。

    却不知,弓箭杀的也只是一条命,人不是猫,多不出其余八条来。

    莫语河反身下马,鼻中的血气更重了起来,跨过横在自己身前的尸体,用着长弓挑开前方半人多高的野草,好笑地看着眼前正伏卧着一个成年男子的身影。

    男子好像死了一样,如果不是身体还有呼吸的微微起伏,莫语河真以为他已经死了,她忍不住好奇,用长弓将男子翻了过来。

    没想男子才被翻了一下就一个跃起,整个人跪在地上,浑身发抖语带哭腔地大喊,“大侠饶命啊!好汉开恩啊!”

    莫语河淡笑不语得看着眼前人,男子听见笑声才觉不对,悄悄抬起头,发现眼前早已不是先前的三个黑衣男子,倒是个俏生生的小姑娘,一时间竟然呆住了,从偷偷打量转而变成目不转睛。

    以前他接触的人虽不多,不是学子便是宫内女眷,这女孩与他平日相处的女子截然不同。

    平日里宫中的妃嫔宫娥无不淡扫娥眉,鬓影衣香,也总喜欢婀娜多姿,轻移漫步,说话更是绵言细语,含情脉脉。

    可见这月下女子鲜衣怒马,单手持弓,虽无金银点缀,却只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英姿飒爽,神采奕奕,笑声没有任何娇柔做作,反倒有几分男子的豪迈。

    虽非绝色容貌,但见那鹅蛋脸上两条淡淡蛾眉,更衬托着一双眼睛大而有神,小巧的鼻子之下有着一张微微上翘的笑唇,脸上的神情带着毫不掩饰的神气,但那呵呵一笑之中,却带着三分英气,三分洒脱,三分俏皮,还有一分让人防不胜防的算计。

    男子觉得就是此时的月上嫦娥下凡也比不上自己眼前这潇洒四方的游侠散仙,想着就觉得脸颊有些热,头低着更低了,愣愣地不敢再看那女子一眼。

    莫语河瞧见男子看着自己,也就不客气的打量起他来。

    刚刚男子背影有些成年男子的样子,没想正面却十分消瘦,看起来也就17.8岁的样子,额前厚厚的头发好似从不打理,随意的遮住了他的眼睛,头顶上一个简单的马尾犹如枯草,皮肤黝黑,双颊微微凹陷,有些营养不良,双唇微微干裂,似乎许久没有吃喝。

    可是他身上衣服有些脏乱却意外的华贵,如果没有看错这件衣服的布料正是去年自己老爹进献给西梁里的那些达官贵人。

    能身穿这身衣服,非富则贵。

    只是这个男人没有半分富家公子的气概,反而巍巍梭梭,更像是个平民男子。

    身体孱弱,也没半点武功,却能在刚刚活下来,毫发无损。

    真是有趣。。。。

    一切看在眼中,莫语河笑意更浓了,故意用长弓轻轻勾起男子的下巴,小声问道“也是海上来的?”

    “海上?”男子被问得又是一呆,愣愣得看着莫语河,这才发现自己的姿势像是一个被调戏的良家妇女,满脸涨得通红,却硬是不敢动一下,也小声答道“小。。小生从未出过海,何为海上来啊?姑娘。。。姑娘放开小生。。。”

    “不是一起的啊?”莫语河又故意将弓尾向上微挑了一点,男子也跟着直起上半身。

    “一起?”男子不明所以,莫语河随性地用右手大拇指向后一指,男子微微向旁转了一下头,越过她的身影,这才看见方才那三个黑衣男子的尸体,又吓得惊声大叫,“不是,不是,不是一起的!小生与他们,从不认识,从无瓜葛啊!”

    “叫那么大声干什么?”莫语河收回长弓,扣了扣耳朵,“大半夜的,你也不怕把狼招来!”

    男子张了张嘴,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弯了腰,揖了一下礼,这才发出声“姑娘,这个森林里只怕已经没有狼了!”

    “哦,你怎么知道?”莫语河笑着问。

    “年前,传闻文公想要用狼皮做一条十丈长的地毯送于千秋夫人,铺于与夫人寝宫之内,以免夫人在寒冬受凉,这狼都让猎户打死剥皮送与宫内了,”男子默默得说,“所以。。姑娘莫怕。。。”

    “怕?我刚刚只是打个比方,闲你方才太吵罢了,你这人还真有意思,”莫语河哈哈哈哈笑道“要知道我刚刚还杀了三个人,连人都不怕了,为什么还要怕狼?你不知道,有时人比狼还可怕吗?”

    男子听着这话又愣愣地看了莫语河一眼,低下了头说道“小生受教了,姑娘说得有理。狼只有在饿了时才杀人,人却可以为杀人而杀人。人比狼这种畜生还可怕,还可恨!”

    莫语河点点头,笑着对着男子绕了一圈,才问道“你方才为什么睡着那种地方?”

    “姑娘又说笑了,在这种地方小生怎会入睡。”

    “看你神色虚弱,脏乱不堪,也明显血气不足,像是许多天没有吃喝。莫非、是被他们绑来的?”莫语河笑问。

    “非也,非也,唉~~~说来惭愧。。。”男子面上又一红,“小生那日坐于家中无事,便觉得夏末初秋时的林中景色实在诱人,想在其中漫步,没想竟然迷了路唉~~~已经足足两日,更没想刚刚走到此处,就被那三位壮汉一把擒住,原本庆幸终于可以脱难,没料这三位壮汉杀气腾腾,竟要杀了小生,小生跪求他们,谎称家里还有老母要待奉,以求饶命.可他们竟想点小生的死穴,还好小生的姑姑从小便让小生学了点闭气之术,又身着这个贴身之物,这才逃过一劫。”男子哆哆嗦嗦地轻轻拉开自己衣襟,露出一件墨黑色马甲,又觉有失礼节连忙将自己衣服整理好,才说“方才。。。方才。。。小生只是装死来着。。。后来又因实在憋不住了,想着稍稍喘口气,就被姑娘发现了,小生惭愧,小生惭愧!”

    金丝甲?

    莫语河从小就跟着自家商队走南闯北,见过无数奇珍异宝,眼力早已不凡,只是瞄了一眼便肯定男子身上的一定是金丝甲。

    金丝甲虽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稀世珍宝,却也实属罕见,莫语河知道在这世间总共只有3件。

    一件为晋王所有,一件就为北梁-梁武王所有,还有一件早早就被她那贪财的老爹归入怀中,现在终日穿在娘亲身上。

    照理,这世上不应该会出现第四件才对。

    不,

    莫语河歪歪脑袋,看着男子,笑眯了眼,老爹说过,这个尘世间没有应该和不应该之分,只有可以和不可以的区别。

    他,非富即贵?

    这话是不是有些说笑了,也有些说轻了?

    转瞬之间,莫语河的思绪已百转千回,笑问:

    “真是奇怪,你现在倒是不怕了?”

    “姑娘为何有此一问啊?”

    “那三个死人还躺在你面前,你现在倒是镇定?”

    “小生怕痛怕饿,更怕死,”男子继续红着脸,似乎有些惭愧的抚了一下额前那堆厚厚的头发,“小生只是怕那三位壮汉和姑娘您要杀小生,其余得。。。小生也是有些胆量。”

    “哦~~~~不怕死人?”

    “姑娘真是爱说笑”男子终于直起身,个子竟比莫语河还高上半个脑袋,腼腆地笑道“在这梁境之中,每日争战,哪一天不死人,又有谁没见过死人呢!见多了自然也就不怕了!”

    莫语河此时竟无言以对,一时觉得他说得也有些道理,又逗他“那现在你倒不怕我杀了你,要知道,我刚刚杀了人,若你转身就去报官。。。呵呵,虽然我不惧官府,却也是件麻烦事,你不怕被我灭了口吗?”

    “姑娘英姿洒爽,豪气逼人,如若要杀小生早已动手何必等到此时,”男子坦然回道“更何况刚刚那三位穷凶极恶,绝非善类,姑娘杀了他们,也因算是为民除害,我又何必去报官抓姑娘呢?”

    “说得跟真真得一样,不过这马屁话听着倒让人觉得舒坦,”莫语河随手将自己的长弓背于背后,“瞧你说话文绉绉的,像是个读书人。”

    “小生读过几天书。”男子又一施礼,“现在闲来无事,偶尔会在淀州城中的私塾帮忙,如果小生有幸回到城中,定当重重答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莫语河又随手从贴身包裹里拿出一根绳子,“好啦,小书生,把手伸出来”男子乖乖得露出手腕,莫语河熟练地在男子的手腕上牢牢的绑了几圈,而后又不经意地说着,“哦,谁说要送你回城了?”

    “姑娘这是何意啊?”男子看着莫语河将自己双手困住之后牢牢牵住绳子的另一头,缓缓走向大枣马,不由自住的跟着她走过去,又忍不住问道。

    “小书生可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啊?”

    “小生知道!”

    “我救你一命,你本应重重谢我,”莫语河利落的上了马背,回头对着男子露齿一笑“只是我怕你一进城就把酬谢之事给忘了,不如写份书信给矛家中,让他们送些钱粮给我更是实在,倒时我再送你回去,其不是一举两得,你说对不对啊?小书生。”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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