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同冯水榭一人捏着两个角，将床单如扑天大网似的罩在棉絮上。
灰尘过敏的冯水榭呛得连打几个咳嗽，一开窗，尘埃活跃在空气中，通风再久，教职工宿舍这股霉味还是驱散不掉。
母亲谢颖沿着床边仔细将床单多余部分揶了进去，粗糙的手抚平褶皱，接着一个屁股墩坐了上去，腐朽的木质发出吱呀的响声。
“先将就用，天气马上转凉了，到时候床单被套都要换。”谢颖厚实的手掌又往床上掸去，震荡而起的灰尘迫不及待的往冯水榭眼里和口鼻钻去。
“唉，妈！”冯水榭叹气。
母亲一听冯水榭的口气，立马变了脸色，还以为她又要打退堂鼓。
“你不会是想反悔吧？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为了你的事，求了多少人，送了多少礼，你爸那么要强一个人，什么时候见他那么低三下四的，没良心的东西，要不是你是我生的，我才懒得管你。”
“行了行了，知道了知道了，别说了。”
冯水榭远离母亲，倚在门框上，眼神不时往外打量着，嘴里还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母亲说着闲话。她一整天观望着楼道里的动静，除了她们一家，没见其他人走动。
她想着今天也许不会有人来了。
隔壁左右的门锁上都积上厚厚一层灰，除了这间208宿舍偶尔有人住过，有打理过的痕迹以外，其他间应该都保持长年上锁的状态。
当然，保险起见，晚些时候她会去其他的楼层排查一下。
“你就不能和你二叔家的儿子一样，乖一点，让人少操一点心。”
冯水榭装作没听到这话，转过身去，手指在手机屏幕伤胡乱的划着，首页给她推送了一条本地新闻，她顺着标题点了进去。
“东街口居民楼于凌晨发生燃气爆炸，一死一伤！”冯水榭震惊，念念有词道。
“不会吧，真的假的？”谢颖起身，朝着女儿走来，不由分说的抢过手机，不断的放大再放大字体。
“哟，还真是，你看这个。”谢颖指着事发现场的图片，一幢外墙面被熏黑的楼房，从破碎的窗户往里看去，隐隐约约还看到房间的格局。
“这不就是以前咱家住过的房子么，你瞧这里，红色的瓷砖还掉一个，你踢坏的，忘记了？”
“别神神叨叨，自己吓自己了，那片区房子都很像。”
冯水榭嘴上还在安慰母亲别瞎想，心里却在后怕。
她觉得一切巧合的匪夷所思，她想起那年填报高考志愿的暑假，她兴冲冲的选好了自己心仪的学校和专业，坐等录取通知书到家，没有仔细核对派送地址，结果投递小哥将通知书送往户籍登记所在地的地址去了，还给那户人家和投递小哥造成不小的麻烦。
“还好当年为了你上学房子买的早，要换了现在，房价这么涨，几辈子都买不起，你说我和你爸给你减轻了多少负担，再不济至少在这座城市里给你留了个房，比多少外地来的小年轻起点都高。”
“你说说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就想你平平安安的待在我身边，有这么难么，饿不死就行，妈不求你有多大出息……考再多分有个屁用，妈最后悔的就是信了你爸让你报警校。”话间谢颖又哽咽起来，冯水榭帮母亲抹眼泪。
“越说越起劲，老提伤心事干嘛。”冯水榭拿这个母亲没辙。
谢颖吸了吸鼻水，开口，“被开除了也好，正好断了回去的念想，你这回可吸取教训了，这里可不比你那刑警大队，给我‘收敛’点，别让人挑理知道没，动作勤快点，嘴巴放甜一点。”
“好咧！”冯水榭大言不惭道。
这话是听进去了，但她就是不改，她盯着床单上的花色出神，确实很符合她妈的品味。
“对了妈，我在家里没见过这床单，这是啥时候买的？”
谢颖羞赧一笑，“哪啊，这是，这是我和你爸结婚的时候买的，全新的一直舍不得用，现在拿出来给你用。”
“你们这辈人就爱攒东西，有什么好东西，就拿出来用呗，真是无语，怎么，现在不用，是等着你和我爸二婚的时候再用？”冯水榭没能体会母亲的良苦用心。
“滚！反了你了！”谢颖作势一巴掌要拍上冯水榭的肩头，被冯水榭侧身轻巧躲开了。
“妈，你打人痛死，下手没轻没重。”
冯水榭和母亲在门口打闹，恰好撞上走廊提着水桶走过的父亲冯启明，父亲遭了殃，衣服湿了大片。
冯启明直摇头，回去的时候还特地语重心长的拉着冯水榭谈话。
“你也长大了，该懂点事了，对你妈来说，你的事就是天大的事，你不安宁，一家人都不得安宁，你听话一些，我在家里才好过一些。”
冯水榭叹气，她本来就够烦了，原单位那一堆破事还没完呢，回家了又这么压抑，出来找个班上，也算得个喘息的机会。
“放心呢爸，机灵着呢。”冯水榭挤出一抹微笑。
“你最好是！”冯水榭太清楚自己反骨的女儿了，全身上下流着不安生的血液，不搅个天翻地覆不得罢休。
“对了爸，我向你打听个事呗。”
“什么事？”
“这唐诚一中，上学期不是有个老师跳楼了，还是挺年轻一小姑娘，她住的好像就是我那208宿舍。”
父亲神色不安，将冯水榭一把拉近，“可千万别跟你妈讲，你妈胆小，别吓到她。”
“别紧张，我妈不知道这事。”
“不知道就好，不知道就好，不然你妈又会怨我事情没给你办好了，对了，你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
“就，那保安处大爷，搬东西的时候不是聊了两句。”冯水榭支支吾吾，“唉，你别管我从哪听的，你快告诉我是不是真的，你不是和二叔关系好嘛，二叔没透露什么内情给你？”
“大人的事，小孩别瞎打听，你已经不是刑警了，怎么，现在是要侦察案情，把你爸当成犯罪嫌疑人审问呐！”
“这哪跟哪啊，我就随口问问。”
冯水榭不敢进一步打探消息，本来父亲就怀疑自己的进唐诚一中的动机不纯粹，还如此尽心尽力帮忙，该感激才是。
“行了行了，你翅膀硬了，老爸管不了你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冯启明打开车门，坐上驾驶位，大手一挥，“行了，回去吧，别送了，我赶紧把你妈先送回去。”
“今天不是休息？还要执勤？”
冯启明哑口无言，翻了个白眼，懒得和这个小屁孩解释。
“哦哦，特殊时期嘛，懂得都懂。”
“别傻站了，回去！”
“爷俩腻歪什么呢，还不走？”谢颖从车窗里伸出头来，催促道。
“爸爸再见！”冯水榭目送父母离开。
晚上七点开了新学年的第一次教职工大会，冯水榭不敢迟到，她老老实实的坐在礼堂的最角落。
当然，这也不代表她有好好的倾听会议的内容。
明天就正式开学了，会议主要议程就是开学的一些重要事项，这些手续实在过于繁复和冗长，不一会冯水榭就没有了兴致。
当她手撑着脑袋约会周公时，有没有想过要保护头部，这样当她被邻座的女孩摇醒时，就不会撞上前面的靠背，连带着手腕还给挫伤了。
那可是她引以为傲的神之右手啊。
“到你了。”
邻座的女孩好心提醒，她轻声附在耳边说道。
冯水榭心惊，“什么到我了？”
“新教师入职要发表演说，现在到你了。”
啥情况，我没准备啊，冯水榭抬眼看了眼着台上的二叔，他脸色铁青着。
“哦哦哦，好。”
冯水榭有点懵，猛然起身大步流星打算冲出去，邻座的女孩拦住了她，她都气笑了。
“不用上去。”
“哦哦哦，好。”冯水榭尴尬的挠了挠头，她才睡醒，有点搞不清楚情况。
“尊敬的校领导们，同事们，大家好，我叫冯水榭，毕业于XXXX学校，作为一名新进教师加入唐诚一中这个大家庭，是我的荣幸，谢谢大家。”
全场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确认了这简短的发言即为全部，现场传来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请下一位教师代表发言。”二叔加快会议的进程，不对冯水榭的发言做任何评价，像早知会如此一般，并不对冯水榭这个半吊子教师抱有什么希望。
得到赦令的冯水榭连忙坐下，悬着的心也放下，而她也获得了邻座女孩的赞赏。
“牛啊你，真正的勇士！”
冯水榭被吹捧得不好意思，她这才发现邻座女孩手里的一沓A4纸的演讲稿，她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她指着那沓A4纸询问道，“能给我看看么？”
女孩将演讲稿递到冯水榭手里，冯水榭仔细翻了翻，好家伙，这个发言稿足足有七页，少说也有五千字。
“我去，一个发言而已，有必要这么卷？”冯水榭表示不理解。
“这才哪跟哪啊，你是不知道。”左手边的高个子男生忍不住抢话道，“前面有个人还离谱些，念那个稿子，足足念了一个小时。”
冯水榭震惊，打开话匣子的她同邻座的两位攀谈起来。
“我看你这写得也不少啊。”冯水榭指着段德伟手边的稿子。
“没办法，大家都卷就不叫卷了。”另一边的袁靖又拉着冯水榭胳膊说着。
“是啊是啊。”冯水榭点头附和。
“一个个都鸡贼，在群里都说不准备，结果啊，准备的比谁都充足。”段德伟吐槽道。
“你们还有群？”冯水榭感到不可思议。
“对啊，你没进？我们这批统考的新教师都进了。”
“啊，那个可能，忘记了也说不定，毕竟那么多人，哪可能个个都通知到位。”冯水榭胡说八道解释。
“没事没事，我拉你！你微信多少，我加下你。”段德伟打开微信。
“感谢。”冯水榭咧嘴一笑。
“我也加你吧。”说着袁靖也从文件袋里拿出手机。
“啊啊啊啊，我坐不住了，要是人人都跟小榭这标准来发言，赶紧结束就好了。”
自来熟的段德伟好像有给人取昵称的癖好，被叫成小榭的冯水榭还有些不习惯，但为了融入环境，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她看了眼表，离十点就差一刻钟了，她预估这场会议会在半个小时内结束。
“快了快了。”冯水榭说。
“你确定？”袁靖转头，“后面还七个人等着发言呢！”
此刻冯水榭还轻蔑一笑不信邪，坐直身子重振精神，结果亲眼见证着这场会议开到了深夜。
到了这种地步，校领导们也急了，要即将发言的人将时间控制在三分钟内，这才在十二点前，结束了这场离谱的会。
散场后，同事们三五成群吆喝着一起回家，袁靖叫冯水榭别急着走，一会一起吃宵夜，吃完可以顺路坐段德伟车回去。
冯水榭推脱说自己不去了。
“去呗，大家都去，不然你待会想怎么回去，走回去？”
“不用不用，我就住教职工宿舍，两步路很近的，你们去呗，别因为我一个人扫了兴，哈哈哈哈哈……”冯水榭干笑。
袁靖难以置信的捂着嘴，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你住宿舍？你不怕闹鬼吗？”
“哦？展开讲讲。”冯水榭追问，职业素养让她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味。
“大晚上讲这些，也不怕瘆得慌！”段德伟适时的上前打断对话“你让小榭她晚上怎么睡？”
“不要紧，我可是坚定的共产主义接班人，我不信这些，快给我讲讲！”冯水榭期待的拉着袁靖的手。
“算了吧，德伟说的有道理。”袁靖甩开冯水榭的手，“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袁靖小跑追上先行一步的段德伟。
“早点休息啊！”袁靖回头说道。
“好！你也是。”
冯水榭悻悻然，今天一整天没有打探到有用的消息，但她不会气馁的。
此刻的校园里大部队都已散去，只余几小搓人似乎还不愿离去，停在原处闲聊，冯水榭挪着脚步慢悠悠往回走。
“什么，你也不去？”
一阵尖锐的响声在冯水榭耳边炸开，惊动头顶上的鸟儿，树影摇动，冯水榭循声望去，树荫下围站着几人。
“不是，哥们，咱们不是说好的，你得去啊，这是‘政治任务’。”
树荫下张牙舞爪的某人，故意拔高的声线，像是故意吸引其他人似的，很快，如他所愿，在场的其他人也簇拥了上去。
“大伙都指望你来呢，‘大名人’，你不去怎么行！”
“是啊是啊！”
被簇拥着的某人看起来很为难，冯水榭不喜欢凑热闹，她只回头看了那人一眼，不带任何情绪的，只是没想到这一眼，就对视上了，那人投来的毫不避讳的目光，让她觉得有些冒犯。
只可惜那人站在黑影里，实在看不清楚脸，冯水榭只记得是个穿深色风衣的。
等她回到了宿舍，已无线接近午夜时分，保卫处大爷正站在门口拿着老式手电筒等着她。
“回来啦？会开这么晚啊！”
“嗯。”冯水榭应声。
“钥匙自己拿好了，”大爷的钥匙攥手上应该很久了，冯水榭拿着还是热乎的。
“小姑娘一个人记得锁门，注意安全。”大爷跨上电动车。
“辛苦辛苦，您慢走。”
一滴水珠滴落在冯水榭脑门上，她本以为是雨水，又伸出手来接，仔细琢磨，原来是空调外机漏水。
冯水榭抬眼朝着水珠的方向望去。
“唉，大爷问你个事。”趁着大爷还没走远，冯水榭赶紧叫住了他。
“这教职工宿舍除了我住，还有没有别人？”
大爷叹气，“目前就你一个，小姑娘要是一个人住害怕，就去新来的教师里问问，看看还有谁愿意住进来，给你做个伴吧！”说着大爷又扭动把手。
“唉，等一下！我还有事要问！”
“又怎么了？”
大爷有些不耐烦，他又回望了一眼阴森的老楼，看来他是真的很想逃离这个不吉利的地方。
冯水榭话到嘴边又咽下了，她还是懂看气氛的。
“没什么，我就想问下咱们学校几点门禁，我不住学校么，提前知道时间也方便些。”
“正常没学生了，十一点大门落锁，自个注意点时间。”
“那要是不正常呢？”
大爷满头黑线，暴躁发言道，“所以我现在不就是赶着去锁门了嘛！”
“啊呀，快点吧，还让不让人下班了，还有要问没？”
“没了没了。”冯水榭摇头。
“千万记得锁门啊！”大爷最后一次叮嘱。
“好。”
灰尘过敏的冯水榭呛得连打几个咳嗽，一开窗，尘埃活跃在空气中，通风再久，教职工宿舍这股霉味还是驱散不掉。
母亲谢颖沿着床边仔细将床单多余部分揶了进去，粗糙的手抚平褶皱，接着一个屁股墩坐了上去，腐朽的木质发出吱呀的响声。
“先将就用，天气马上转凉了，到时候床单被套都要换。”谢颖厚实的手掌又往床上掸去，震荡而起的灰尘迫不及待的往冯水榭眼里和口鼻钻去。
“唉，妈！”冯水榭叹气。
母亲一听冯水榭的口气，立马变了脸色，还以为她又要打退堂鼓。
“你不会是想反悔吧？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为了你的事，求了多少人，送了多少礼，你爸那么要强一个人，什么时候见他那么低三下四的，没良心的东西，要不是你是我生的，我才懒得管你。”
“行了行了，知道了知道了，别说了。”
冯水榭远离母亲，倚在门框上，眼神不时往外打量着，嘴里还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母亲说着闲话。她一整天观望着楼道里的动静，除了她们一家，没见其他人走动。
她想着今天也许不会有人来了。
隔壁左右的门锁上都积上厚厚一层灰，除了这间208宿舍偶尔有人住过，有打理过的痕迹以外，其他间应该都保持长年上锁的状态。
当然，保险起见，晚些时候她会去其他的楼层排查一下。
“你就不能和你二叔家的儿子一样，乖一点，让人少操一点心。”
冯水榭装作没听到这话，转过身去，手指在手机屏幕伤胡乱的划着，首页给她推送了一条本地新闻，她顺着标题点了进去。
“东街口居民楼于凌晨发生燃气爆炸，一死一伤！”冯水榭震惊，念念有词道。
“不会吧，真的假的？”谢颖起身，朝着女儿走来，不由分说的抢过手机，不断的放大再放大字体。
“哟，还真是，你看这个。”谢颖指着事发现场的图片，一幢外墙面被熏黑的楼房，从破碎的窗户往里看去，隐隐约约还看到房间的格局。
“这不就是以前咱家住过的房子么，你瞧这里，红色的瓷砖还掉一个，你踢坏的，忘记了？”
“别神神叨叨，自己吓自己了，那片区房子都很像。”
冯水榭嘴上还在安慰母亲别瞎想，心里却在后怕。
她觉得一切巧合的匪夷所思，她想起那年填报高考志愿的暑假，她兴冲冲的选好了自己心仪的学校和专业，坐等录取通知书到家，没有仔细核对派送地址，结果投递小哥将通知书送往户籍登记所在地的地址去了，还给那户人家和投递小哥造成不小的麻烦。
“还好当年为了你上学房子买的早，要换了现在，房价这么涨，几辈子都买不起，你说我和你爸给你减轻了多少负担，再不济至少在这座城市里给你留了个房，比多少外地来的小年轻起点都高。”
“你说说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就想你平平安安的待在我身边，有这么难么，饿不死就行，妈不求你有多大出息……考再多分有个屁用，妈最后悔的就是信了你爸让你报警校。”话间谢颖又哽咽起来，冯水榭帮母亲抹眼泪。
“越说越起劲，老提伤心事干嘛。”冯水榭拿这个母亲没辙。
谢颖吸了吸鼻水，开口，“被开除了也好，正好断了回去的念想，你这回可吸取教训了，这里可不比你那刑警大队，给我‘收敛’点，别让人挑理知道没，动作勤快点，嘴巴放甜一点。”
“好咧！”冯水榭大言不惭道。
这话是听进去了，但她就是不改，她盯着床单上的花色出神，确实很符合她妈的品味。
“对了妈，我在家里没见过这床单，这是啥时候买的？”
谢颖羞赧一笑，“哪啊，这是，这是我和你爸结婚的时候买的，全新的一直舍不得用，现在拿出来给你用。”
“你们这辈人就爱攒东西，有什么好东西，就拿出来用呗，真是无语，怎么，现在不用，是等着你和我爸二婚的时候再用？”冯水榭没能体会母亲的良苦用心。
“滚！反了你了！”谢颖作势一巴掌要拍上冯水榭的肩头，被冯水榭侧身轻巧躲开了。
“妈，你打人痛死，下手没轻没重。”
冯水榭和母亲在门口打闹，恰好撞上走廊提着水桶走过的父亲冯启明，父亲遭了殃，衣服湿了大片。
冯启明直摇头，回去的时候还特地语重心长的拉着冯水榭谈话。
“你也长大了，该懂点事了，对你妈来说，你的事就是天大的事，你不安宁，一家人都不得安宁，你听话一些，我在家里才好过一些。”
冯水榭叹气，她本来就够烦了，原单位那一堆破事还没完呢，回家了又这么压抑，出来找个班上，也算得个喘息的机会。
“放心呢爸，机灵着呢。”冯水榭挤出一抹微笑。
“你最好是！”冯水榭太清楚自己反骨的女儿了，全身上下流着不安生的血液，不搅个天翻地覆不得罢休。
“对了爸，我向你打听个事呗。”
“什么事？”
“这唐诚一中，上学期不是有个老师跳楼了，还是挺年轻一小姑娘，她住的好像就是我那208宿舍。”
父亲神色不安，将冯水榭一把拉近，“可千万别跟你妈讲，你妈胆小，别吓到她。”
“别紧张，我妈不知道这事。”
“不知道就好，不知道就好，不然你妈又会怨我事情没给你办好了，对了，你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
“就，那保安处大爷，搬东西的时候不是聊了两句。”冯水榭支支吾吾，“唉，你别管我从哪听的，你快告诉我是不是真的，你不是和二叔关系好嘛，二叔没透露什么内情给你？”
“大人的事，小孩别瞎打听，你已经不是刑警了，怎么，现在是要侦察案情，把你爸当成犯罪嫌疑人审问呐！”
“这哪跟哪啊，我就随口问问。”
冯水榭不敢进一步打探消息，本来父亲就怀疑自己的进唐诚一中的动机不纯粹，还如此尽心尽力帮忙，该感激才是。
“行了行了，你翅膀硬了，老爸管不了你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冯启明打开车门，坐上驾驶位，大手一挥，“行了，回去吧，别送了，我赶紧把你妈先送回去。”
“今天不是休息？还要执勤？”
冯启明哑口无言，翻了个白眼，懒得和这个小屁孩解释。
“哦哦，特殊时期嘛，懂得都懂。”
“别傻站了，回去！”
“爷俩腻歪什么呢，还不走？”谢颖从车窗里伸出头来，催促道。
“爸爸再见！”冯水榭目送父母离开。
晚上七点开了新学年的第一次教职工大会，冯水榭不敢迟到，她老老实实的坐在礼堂的最角落。
当然，这也不代表她有好好的倾听会议的内容。
明天就正式开学了，会议主要议程就是开学的一些重要事项，这些手续实在过于繁复和冗长，不一会冯水榭就没有了兴致。
当她手撑着脑袋约会周公时，有没有想过要保护头部，这样当她被邻座的女孩摇醒时，就不会撞上前面的靠背，连带着手腕还给挫伤了。
那可是她引以为傲的神之右手啊。
“到你了。”
邻座的女孩好心提醒，她轻声附在耳边说道。
冯水榭心惊，“什么到我了？”
“新教师入职要发表演说，现在到你了。”
啥情况，我没准备啊，冯水榭抬眼看了眼着台上的二叔，他脸色铁青着。
“哦哦哦，好。”
冯水榭有点懵，猛然起身大步流星打算冲出去，邻座的女孩拦住了她，她都气笑了。
“不用上去。”
“哦哦哦，好。”冯水榭尴尬的挠了挠头，她才睡醒，有点搞不清楚情况。
“尊敬的校领导们，同事们，大家好，我叫冯水榭，毕业于XXXX学校，作为一名新进教师加入唐诚一中这个大家庭，是我的荣幸，谢谢大家。”
全场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确认了这简短的发言即为全部，现场传来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请下一位教师代表发言。”二叔加快会议的进程，不对冯水榭的发言做任何评价，像早知会如此一般，并不对冯水榭这个半吊子教师抱有什么希望。
得到赦令的冯水榭连忙坐下，悬着的心也放下，而她也获得了邻座女孩的赞赏。
“牛啊你，真正的勇士！”
冯水榭被吹捧得不好意思，她这才发现邻座女孩手里的一沓A4纸的演讲稿，她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她指着那沓A4纸询问道，“能给我看看么？”
女孩将演讲稿递到冯水榭手里，冯水榭仔细翻了翻，好家伙，这个发言稿足足有七页，少说也有五千字。
“我去，一个发言而已，有必要这么卷？”冯水榭表示不理解。
“这才哪跟哪啊，你是不知道。”左手边的高个子男生忍不住抢话道，“前面有个人还离谱些，念那个稿子，足足念了一个小时。”
冯水榭震惊，打开话匣子的她同邻座的两位攀谈起来。
“我看你这写得也不少啊。”冯水榭指着段德伟手边的稿子。
“没办法，大家都卷就不叫卷了。”另一边的袁靖又拉着冯水榭胳膊说着。
“是啊是啊。”冯水榭点头附和。
“一个个都鸡贼，在群里都说不准备，结果啊，准备的比谁都充足。”段德伟吐槽道。
“你们还有群？”冯水榭感到不可思议。
“对啊，你没进？我们这批统考的新教师都进了。”
“啊，那个可能，忘记了也说不定，毕竟那么多人，哪可能个个都通知到位。”冯水榭胡说八道解释。
“没事没事，我拉你！你微信多少，我加下你。”段德伟打开微信。
“感谢。”冯水榭咧嘴一笑。
“我也加你吧。”说着袁靖也从文件袋里拿出手机。
“啊啊啊啊，我坐不住了，要是人人都跟小榭这标准来发言，赶紧结束就好了。”
自来熟的段德伟好像有给人取昵称的癖好，被叫成小榭的冯水榭还有些不习惯，但为了融入环境，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她看了眼表，离十点就差一刻钟了，她预估这场会议会在半个小时内结束。
“快了快了。”冯水榭说。
“你确定？”袁靖转头，“后面还七个人等着发言呢！”
此刻冯水榭还轻蔑一笑不信邪，坐直身子重振精神，结果亲眼见证着这场会议开到了深夜。
到了这种地步，校领导们也急了，要即将发言的人将时间控制在三分钟内，这才在十二点前，结束了这场离谱的会。
散场后，同事们三五成群吆喝着一起回家，袁靖叫冯水榭别急着走，一会一起吃宵夜，吃完可以顺路坐段德伟车回去。
冯水榭推脱说自己不去了。
“去呗，大家都去，不然你待会想怎么回去，走回去？”
“不用不用，我就住教职工宿舍，两步路很近的，你们去呗，别因为我一个人扫了兴，哈哈哈哈哈……”冯水榭干笑。
袁靖难以置信的捂着嘴，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你住宿舍？你不怕闹鬼吗？”
“哦？展开讲讲。”冯水榭追问，职业素养让她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味。
“大晚上讲这些，也不怕瘆得慌！”段德伟适时的上前打断对话“你让小榭她晚上怎么睡？”
“不要紧，我可是坚定的共产主义接班人，我不信这些，快给我讲讲！”冯水榭期待的拉着袁靖的手。
“算了吧，德伟说的有道理。”袁靖甩开冯水榭的手，“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袁靖小跑追上先行一步的段德伟。
“早点休息啊！”袁靖回头说道。
“好！你也是。”
冯水榭悻悻然，今天一整天没有打探到有用的消息，但她不会气馁的。
此刻的校园里大部队都已散去，只余几小搓人似乎还不愿离去，停在原处闲聊，冯水榭挪着脚步慢悠悠往回走。
“什么，你也不去？”
一阵尖锐的响声在冯水榭耳边炸开，惊动头顶上的鸟儿，树影摇动，冯水榭循声望去，树荫下围站着几人。
“不是，哥们，咱们不是说好的，你得去啊，这是‘政治任务’。”
树荫下张牙舞爪的某人，故意拔高的声线，像是故意吸引其他人似的，很快，如他所愿，在场的其他人也簇拥了上去。
“大伙都指望你来呢，‘大名人’，你不去怎么行！”
“是啊是啊！”
被簇拥着的某人看起来很为难，冯水榭不喜欢凑热闹，她只回头看了那人一眼，不带任何情绪的，只是没想到这一眼，就对视上了，那人投来的毫不避讳的目光，让她觉得有些冒犯。
只可惜那人站在黑影里，实在看不清楚脸，冯水榭只记得是个穿深色风衣的。
等她回到了宿舍，已无线接近午夜时分，保卫处大爷正站在门口拿着老式手电筒等着她。
“回来啦？会开这么晚啊！”
“嗯。”冯水榭应声。
“钥匙自己拿好了，”大爷的钥匙攥手上应该很久了，冯水榭拿着还是热乎的。
“小姑娘一个人记得锁门，注意安全。”大爷跨上电动车。
“辛苦辛苦，您慢走。”
一滴水珠滴落在冯水榭脑门上，她本以为是雨水，又伸出手来接，仔细琢磨，原来是空调外机漏水。
冯水榭抬眼朝着水珠的方向望去。
“唉，大爷问你个事。”趁着大爷还没走远，冯水榭赶紧叫住了他。
“这教职工宿舍除了我住，还有没有别人？”
大爷叹气，“目前就你一个，小姑娘要是一个人住害怕，就去新来的教师里问问，看看还有谁愿意住进来，给你做个伴吧！”说着大爷又扭动把手。
“唉，等一下！我还有事要问！”
“又怎么了？”
大爷有些不耐烦，他又回望了一眼阴森的老楼，看来他是真的很想逃离这个不吉利的地方。
冯水榭话到嘴边又咽下了，她还是懂看气氛的。
“没什么，我就想问下咱们学校几点门禁，我不住学校么，提前知道时间也方便些。”
“正常没学生了，十一点大门落锁，自个注意点时间。”
“那要是不正常呢？”
大爷满头黑线，暴躁发言道，“所以我现在不就是赶着去锁门了嘛！”
“啊呀，快点吧，还让不让人下班了，还有要问没？”
“没了没了。”冯水榭摇头。
“千万记得锁门啊！”大爷最后一次叮嘱。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