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树的心思·番外
姻缘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它只是想和蘑菇精贴贴罢了。
月老祠有棵大树，冠如华盖，几里外都隐约可见。即便是天庭众仙神，也少有知道它来历的。
姻缘树自生灵智起就已经在这里，树枝上挂满了姻缘牌和红线，自然而然成为了姻缘树。
有为众生系姻缘的一份功德在，姻缘树修行很顺畅。树又与动物不同，它无需进食，也不爱活动。世间的一切都被地脉记录下来，而后传到它的脑海中。
姻缘树没有亲友，也不需要亲友。它不求仙道不慕名利，更不执着于情仇，与旁人从来志向不和。
它只是一棵没有想法的树而已。
很多很多年过去了。
路人只是将系好的牌子扔到它头上，还要比比看谁的姻缘挂得高，而后欢天喜地地进月老祠或者姻缘殿许愿。
没有谁会在意一棵树，即便是姻缘树。
某年天庭为了加强对三界的管制，广纳贤才。说直白点就是名正言顺地收编一批，灭掉一批，只看听不听话。
蘑菇精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天庭扩招不是因为缺人，而是彰显管理者的宽容大度，反抗的自然是不知好歹。是以多几个少几个无所谓，随意派到何处去消化了就行。
没什么本事的蘑菇精当然没事做，月老单独给她加了个职位。
“这么多牌子，看着就沉。”
这是蘑菇精看到姻缘树说的第一句话。
沉吗？姻缘树的枝桠随风摆了摆。确实有点多，多到都快看不见叶子了。
“红线和牌子能摘下来数吗？”蘑菇精问道童。
道童耐着性子道：“不能动的，摘下来会坏了姻缘。”
“天庭虐待植物。”蘑菇精得出结论。
蘑菇精嫌这份工作麻烦，上级还不给变通。
姻缘树却默默地误会了，它觉得蘑菇精真好。
蘑菇精数了六年红线。
开始还认真分辨，树上树下地蹦哒，后来就是做个样子。
这份工作没什么意义，就算数出来结果也没用，还没人查岗。于是蘑菇精干脆不干了，贴着姻缘树刨了个坑把自己种上。
小小的一颗，一点不显眼。
月老和道童也把蘑菇精忘了，这几年扩招的小仙多得是，留不下多少印象。
就像那些挂了姻缘牌的人一样，他们满心满眼都是姻缘，不会有姻缘树。
蘑菇精喜欢看热闹，但不喜欢凑热闹。
她不爱出门，却通过地脉关注着天界的大事小情，时不时乐得扭来扭去，总是一副幸灾乐祸的嘴脸。
姻缘树凭着不知道高出多少倍的修为偷偷共享了信息，暗地里陪着蘑菇精一起吃瓜。
也不是所有人都看不到蘑菇精的。
比如天真好奇的孩子。
若不是蘑菇精长在树根缝隙里，就要被那贪心的孩子捉走了。
姻缘树下意识忽视了蘑菇精能跑能跳的事实，只觉得那孩子有了全家人的宠爱，为什么还要来跟它抢一朵蘑菇呢？差点就被他得逞了。
姻缘树什么都没有，只有蘑菇精。
于是它努力生长，试图将蘑菇精圈进怀里，护着她不被任何人抢走。
可蘑菇精不领情，一点点地往外挪动，只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躲避着它的围护。
姻缘树终于意识到，蘑菇精有足够的自保能力，无需多此一举。
一直这样也好。
直到有一天，蘑菇精的元神消失了。
地脉记录着一切，却遍寻不到蘑菇精的踪迹。
因爱而生怖，因爱而生忧。
执念丛生，姻缘树入了劫。
八十八年。
道童注意到，近来偶有青衫男子在姻缘树下久久伫立，道是哪家仙君又陷于情爱不得脱。
世间往来者，执迷情物欲。
看得多了，道童只觉无趣，摇摇头进屋了。
蘑菇精醒了，姻缘树却忧虑更盛。
它怕哪天蘑菇精又毫无征兆地消失，再也不会醒来。
失而复得，更惧得而复失。
此劫不得不渡，姻缘树却不敢。
它怕它回不来，更怕它回来了，蘑菇精却不在了。
它后悔了。
从前不曾心急，以为可以一直相伴下去，维持现状便好。
如今它全部心力都用来压制情劫，莫说是现身一见，便是传递心意也不能了。
要是早些告诉她就好了。
姻缘树日渐凋零。
它知道月老问罪于蘑菇精，却不能替她辩驳半句。
它知道蘑菇精为它浇水，陪它说话，要它振作起来好好活下去。
它知道一位又一位修为高深的仙师受邀为它诊治，最终摇头离去。
意识逐渐模糊，姻缘树终究放手了。
再执拗下去终有一日会归于沉寂，她要它活下去。
心有所感，月老捻红线的手一抖。
他那树什么时候成精了？还下界历劫？还是情劫？
月老掐算一番，直呼长见识，随手就把蘑菇精也扔了下去。
谁惹的情债谁解决。
姻缘树成了司竹。
南山看竹林的修士司竹，兰芝玉树清心寡欲。世人皆道他一心向道，司竹却觉得自己所求并非道，但又不知究竟为何。
某日在竹林外发现一朵突然长出的蘑菇，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找到了。
司竹小心翼翼地将那朵蘑菇挖出来，种到自己房前。
不知为何，满心欢喜。
转天院里的植物就死了大半。
司竹若有所思，将死掉的珍贵药材刨出来扔了。
又过了些时日，除了杂草和蘑菇，满园都死绝了。
司竹也不心疼自己辛苦寻来的灵草，只将蘑菇挖到花盆里，宝贝似的抱进卧房。
他早年曾遇到一个大和尚，那和尚说他诸缘淡薄，不必在意世间事，听从本心即可。
如今他的本心告诉他，找到了。
司竹也不清楚缘由，为何他会对一朵蘑菇心心念念，还奢望着蘑菇有一天能成精。
与他……
司竹微红了耳根，心想必定是宿世因缘，他们本就该是在一起的。
可他又怕，是否是自己强求了呢？是他一厢情愿，那蘑菇无法脱身？
蘑菇已然生了灵智，他还是能感觉到的。
于是他将蘑菇留下，独自离开。
他给它机会了，若它跑了……若它跑了……
不过半日，司竹便等不下去了，慌慌张张地冲进山洞。
若它跑了，还来得及抓回来。
蘑菇安安静静地呆在盆里，与他走时一般无二。
司竹喜出望外，抱着花盆傻乐。
一天、两天、半个月、三个月。
司竹一次次地试探，给了蘑菇充足的时间逃跑。它没有离开，应当也是愿意与他一起的吧。
于是司竹带它下了山。
看凡间烟火，看名山大川，一点点诱惑着，盼着那蘑菇能有化形的心思。
可蘑菇没有。
他假意将蘑菇扔在山间，三年过去，蘑菇还是蘑菇。
终于还是司竹熬不过去服了软，又将它捡回来。
会不会对蘑菇来说在哪里都一样，他于它而言也没什么特别的呢？
司竹不愿意相信。
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的，一定有的。
不然一切就成了笑话。
他伸手抚了抚蘑菇，触手温凉，质地细腻而坚硬，似一块美玉。
从前司竹很少触碰蘑菇，总担心唐突了它，如今却心思散乱顾不得了。
趁着战乱，司竹弃了花盆，将蘑菇贴身放着，把自己那点小心思掩饰成心安理得。
可不久之后，蘑菇便失去了灵气。
它大抵是不愿的吧。
司竹失魂落魄地想。
“世有九色寂灭，自生灵智起，又需堪破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合共九劫。”
一个声音响起。
司竹抬眼看去，却是那经年不见的大和尚，不知何时出现在近左，正笑眯眯地望着他手上的蘑菇。
司竹躲过和尚伸出的手，将蘑菇收进袖中。
“别收起来呀！”和尚笑道，“你若要吃了它，如今正是时候。”
司竹蹙眉，觉得蘑菇放在衣袖里实在不保险，干脆又塞进怀里贴身放着。
“别走别走。”和尚将欲转身的司竹拽回来，“这九色寂灭梦中历劫，故而又称梦灵芝。此草虽诞生便为仙品，实则绝毒，历四梦后又有天地庇佑，食之恐遭天谴。只这第四梦渡劫之时方可食用，食之白地升仙，不受三灾八难。你吃了它，这情劫自然就破了。”
见司竹面色紧绷，颇为防范，和尚又道：“你防备我做甚？我又不缺这么个小蘑菇，倒是你就惨了。九色寂灭至多历九梦，若九次内堪破九劫则万古不灭，若仍未堪破便泯灭于天地之间。此道全凭自身，无人可相助。贫僧这么多年还没见过渡劫成功的九色寂灭，你不趁此机会斩了情丝迟早要出事。”
司竹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他心弦微动，上前一步：“斩情丝？我与它果真有前缘？”
“有是有，只不过……”和尚卖了个关子。
司竹紧张又期待。
“是你单相思。”
司竹觉得心口好像中了一箭。
“还是暗恋。”
又中一箭。
“九色寂灭都不知道有你这么个人。”
三箭出局，司竹心里拔凉拔凉的，他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啊。
“不如还是趁此机会吃了吧。”和尚好言相劝。
吃肯定是不能吃的，就是刀架在脖子上司竹也不可能吃。
可他心里烈火焚烧似的疼，一时是那九色寂灭对他无意，一时又忧心九色寂灭堪不破九劫迟早要消泯。
再回神时和尚已然不见了。
司竹心事重重，带着蘑菇回了初遇的山林。
蘑菇一觉睡了六十六年，司竹数数寿数，他也只剩六十来年好活了。
怎样才能让它接受我呢？
司竹握着蘑菇，无意识地摩擦着。
他低声呢喃情话，蘑菇却无动于衷。
那就再大胆些吧。司竹想着，反正它也不会反抗的，若是反抗了更好。
司竹将蘑菇送到嘴边，试探着轻啄一口，又是一口，再一口……仿佛是找到了乐趣，欲罢不能。
这样啃了十几年，蘑菇终于受不了了，想跑。
司竹却很高兴，高兴它总算有了反应。
他给蘑菇讲道，盼它潜心修行化为道体；又给蘑菇读话本，盼它动心故事中的男欢女爱。
他却不知蘑菇的见识可远比他广博，根本不吃这一套。
随着时间越发紧迫，司竹知道，他的希望要落空了。
最后的时刻，他只想看看它的样子。
倘若来生有缘，他能一眼就认出它来。
虽然他知道，即便是蘑菇的样子他也能认出，但还是贪心想看看它，是否如梦中一般。
“栗子很香，你尝一个好不好？”司竹黯哑了嗓音，略带哭腔。
他就这么一个愿望了。
蘑菇还是蘑菇。
他等不到了。
他想怪它狠心，却没这个资格，最终只能怪自己。
“我就说，你不吃了它，往后难处多着咧！”
生命的尽头，那和尚又出现在司竹面前，宝相庄严一如当年。
“谁也没规定，我心悦于它，它便一定要心悦于我啊。”司竹摇头，“司竹量小力微，无能助它渡劫已是无用，怎能再要它性命？”
“可你如今自身难保，亦在劫中。”和尚又道，“你原是那天上姻缘树，自有功德护体不遭劫难。若非是九色寂灭，你又怎会入了情劫。而今你渡劫不过，心境有失，便要入轮回，归不得天庭了。”
“那我前生必定很无趣。”司竹身影消逝，元神归入幽冥。
若是回到天庭，便又能见到它了吧。
他们就是在那里遇见的。
转眼三百余年。
蘑菇精在天庭吃瓜看戏，优哉游哉。
她偶尔也会想起在凡间的日子。也不是全然不知，可一来没有结果，二来她不需要，那便是没必要的事。
为不必要之事耗费心神，实乃不智。
只是那个人终究在她漫长的生命中留下了些许痕迹。
挥之不去，但不至于影响她往后的生活。
枯木又逢春。
心境有失者归位，历经轮回，九死一生。
轮回未能洗去姻缘树的执念，反而越发深刻。初得返的姻缘树极度虚弱，无力化形，亦无法凝聚化身。苦修了二十几年，才终于有力气重新将蘑菇精圈进怀里。
蘑菇精被它勒得喘不过气来，索性搬了家。
姻缘树努力将根须一点点伸过去，却徒劳无功，还被月老踹了一脚，骂它死不悔改。
悔改是不可能悔改的，永生永世都不可能悔改了。
触碰不到心上菇，姻缘树只能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潜心修行，以期早日恢复道体。
另一方面它又担心着，祈祷莫有旁人心悦它的小蘑菇，蘑菇精也千万莫要为旁人动了心。
请你千万再等等，千万……莫要负我。
又是几十年过去，上天好像并没有听到它的祷告。
来找蘑菇精的人一波接着一波，搞得姻缘树整日提心吊胆。最可恨还有个太孙，天天来月老祠堵蘑菇精，就差搬着铺盖卷住下了。有一次还爬到姻缘树上，被它当场甩飞。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蘑菇精在情爱方面完全不开窍。莫说情爱，就连萍水相逢之人都甚少。
姻缘树安下几分心，又忧心起未来能否得她青睐。
道童见他又要入障，难得发了好心去试探那蘑菇精，可有与人结缘的念头。
蘑菇精充分发挥其不解风情的优势，气得道童给他俩贴了封条。
未来甚远，只看当下。
百余年后，姻缘树终于恢复如初。正欲现身一见以诉相思，又被狐狸精的话当头棒喝。
蘑菇不分公母，也不需伴侣啊。
她若是不愿结缘怎么办？她若是不喜男子怎么办？她若是……不喜它呢？
姻缘树又蔫了。
越是看重，越是卑微。
等了那么久，若是没有一个满意的结果，它怕自己撑不过去。
其实也不必满意，只要不是最差的结果，它都能接受。
只要……只要给它留一点希望。
可姻缘树心里明白，那狠心的蘑菇千多年来都不肯见一见她的老乡，而原因仅仅是怕麻烦。
想要动她心扉难过登天，可它的心早就收不回来了。
蘑菇精见姻缘树有点打蔫，担心月老一高兴又扔她下界，于是决定做做样子。
她开始给姻缘树浇水。
虽然明知蘑菇精只当它是一棵略有灵智的树，姻缘树还是被她浇得心花怒放，每一片叶子都带着掩饰不住的春风得意。
月老气得发抖，直骂没出息。
做多了心理建设，姻缘树开始觉得，答案也许没它想的那么糟。
它知道蘑菇精不喜欢化作人形，只爱安静地当蘑菇吃瓜，却能每天出来给它浇水。
关心也好，职责也罢，总之姻缘树对于蘑菇精来说是不同的，哪怕只有一点点。
就是这一点点不同，给了姻缘树袒露心意的勇气。
可蘑菇精又睡着了。
她乖巧地缩在树根的夹缝里，姻缘树耐心等待着。
十年、二十年、六十年、八十年……
蘑菇精睡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长，长到姻缘树害怕她再也不会醒来。
要是早些告诉她就好了。
姻缘树恍然，这是它下界之前就想到的，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却一再退缩。
这千年以来，它果然没有半分长进。
活该它摸不到幸福的边角。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那和尚来串门了。
和尚盯着蘑菇精啧啧称奇，他说这九色寂灭竟能历七梦便心境大圆满，亘古未闻。
姻缘树听后终于平静下来安心等待，他们还有很长时间，长到永久。
“哪来的永久？”和尚斜他一眼，“九色寂灭倒是有，你可就难说了。”
姻缘树也清楚，它未能渡过情劫，心境有失，终是隐患。
一百零七年，蘑菇精终于悠悠转醒。
等她赖够了床回过神来，立刻被伺机已久的司竹捉个正着。
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司竹带着蘑菇精四处游历，轻声诉说着心事。
蘑菇精装死，一如既往。
司竹也不在意，他要的不多，没被拒绝就很好了。
“仙桃熟了，要尝一尝吗？”司竹习惯性问着，并不奢望能听到回答。
“不要。”蘑菇精拒绝，她是个蘑菇，吃什么桃。
司竹愣在原地。
他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吗？还是执念太深走火入魔了？
“你……不想吃吗？”他试探着问。
“不想。”
司竹捧着蘑菇精乐得直蹦。
司竹觉得，他多年的痴恋终于有了盼头。
可惜没有，蘑菇精竟说他跟狐狸家的小混血很有缘。
司竹发了狠，使劲儿折腾手里的小蘑菇。
“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心啊。”司竹喃喃叹道。
蘑菇精扭了扭身子，她一蘑菇哪来的心？这也太强求蘑菇了。
虽然……司竹是不同的，可也没到缺他了就活不下去的地步。
她生性薄凉，注定不是良配。
司竹却是很好的人，若能找到好姻缘，蘑菇精当然会祝福他。
可司竹显然不这么想。
他欲与人结缘，对象只能是她。
于是小混血只能嘤嘤嘤地回家去了。
“哟，你居然知道拿辈分说事，可真少见。”蘑菇精调侃他，“话说回来，你有多大年纪了？”
司竹抚了抚手里的蘑菇，顾左右而言他。
他总不能说自己自天庭建立就存在，诞生灵识也有个十几万年了。
妥妥的老牛吃嫩草。
一份感情久久得不到回应，时间久了总会有些失落。且世间生灵皆贪恋，树自然也不例外。
得到的越多，奢望也随之增加。
司竹终于是问出了口：“于你而言，我与他人可有不同？”
“有啊。”蘑菇精点了点伞盖，“我没见过其他爱撸蘑菇的变态。”
“我心悦你。”司竹随意说着，手心却沁满了汗。
“可我是蘑菇。”蘑菇精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蘑菇不像动植物，有着寻求另一半的天性。无论是从生性还是遗传来说，它们都不需要伴侣，是以没有爱人的本能。
她能给的，注定与司竹的付出不相称。不是她不愿给，是她根本没有。不对等的感情不会长久，她不希望司竹一味吃亏。
就算司竹明知道多半会被拒绝，心里还是存了万分之一的指望……万一呢？
万一，她心里也是有他的呢？
可她不要他。
她不要他。
司竹多年前就没能渡过情劫，只仰仗着草木跟脚温和加上经年功德勉强归位，却到底心境有缺。
这一刻，求不得的痛苦与多年的执念混杂，突然袭来，欲引他入魔障。
他远没有自己以为的坚强。
“你这样不行的。”道童仍是好意，为他讨了孟婆汤。
斩情丝、饮孟婆、入轮回，此后经年，方得圆满。
都是这么过来的，奈何司竹不愿。
即便是入魔，为三界所不容，甚至走到灰飞烟灭那一步，他也要求个结果，而不是这样潦草揭过。
“你对我，当真就不曾有过半分心动吗？”司竹将蘑菇精按在胸口处。
那心跳竟似雨打芭蕉，杂乱急促，映衬着姻缘树的枝叶无风而舞。
司竹在赌。
他知道蘑菇精冷心冷肺，从未有过半点恻隐之心，可他赌蘑菇精对他是有一丝不同的。
哪怕只有一丝。
“你总得给我个机会，别这样……”他低声哀求，“别这样对我，别这样残忍。”
蘑菇精不懂。
为一人而倾覆天下的感情不是一朵蘑菇所能理解的。
但她知道司竹爱她，爱到无法割舍。
对她来说司竹不是必需品，任何人都不是。
可若非要择一人终老，那只能是司竹了。
司竹以十二分的热情待她，她无以为报，所以总希望司竹找到一个能够同样爱他的人，二人互相依赖。
蘑菇精只有三分感情，可她愿意都给司竹。
希望他不要嫌少，因为她没有更多了。
司竹一点都不嫌弃，他乐得像个十几万岁的孩子，就连勾勾小指都是幸福满满。
蘑菇精才明白，感情也许不必强求对等，只要双方满意就好了。
司竹想把蘑菇精娶回家，肖想了足有一千多年。
姻缘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只是想和蘑菇精贴贴罢了。
……可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薄性寡欲的蘑菇精会比他还懂啊？ ！
月老祠有棵大树，冠如华盖，几里外都隐约可见。即便是天庭众仙神，也少有知道它来历的。
姻缘树自生灵智起就已经在这里，树枝上挂满了姻缘牌和红线，自然而然成为了姻缘树。
有为众生系姻缘的一份功德在，姻缘树修行很顺畅。树又与动物不同，它无需进食，也不爱活动。世间的一切都被地脉记录下来，而后传到它的脑海中。
姻缘树没有亲友，也不需要亲友。它不求仙道不慕名利，更不执着于情仇，与旁人从来志向不和。
它只是一棵没有想法的树而已。
很多很多年过去了。
路人只是将系好的牌子扔到它头上，还要比比看谁的姻缘挂得高，而后欢天喜地地进月老祠或者姻缘殿许愿。
没有谁会在意一棵树，即便是姻缘树。
某年天庭为了加强对三界的管制，广纳贤才。说直白点就是名正言顺地收编一批，灭掉一批，只看听不听话。
蘑菇精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天庭扩招不是因为缺人，而是彰显管理者的宽容大度，反抗的自然是不知好歹。是以多几个少几个无所谓，随意派到何处去消化了就行。
没什么本事的蘑菇精当然没事做，月老单独给她加了个职位。
“这么多牌子，看着就沉。”
这是蘑菇精看到姻缘树说的第一句话。
沉吗？姻缘树的枝桠随风摆了摆。确实有点多，多到都快看不见叶子了。
“红线和牌子能摘下来数吗？”蘑菇精问道童。
道童耐着性子道：“不能动的，摘下来会坏了姻缘。”
“天庭虐待植物。”蘑菇精得出结论。
蘑菇精嫌这份工作麻烦，上级还不给变通。
姻缘树却默默地误会了，它觉得蘑菇精真好。
蘑菇精数了六年红线。
开始还认真分辨，树上树下地蹦哒，后来就是做个样子。
这份工作没什么意义，就算数出来结果也没用，还没人查岗。于是蘑菇精干脆不干了，贴着姻缘树刨了个坑把自己种上。
小小的一颗，一点不显眼。
月老和道童也把蘑菇精忘了，这几年扩招的小仙多得是，留不下多少印象。
就像那些挂了姻缘牌的人一样，他们满心满眼都是姻缘，不会有姻缘树。
蘑菇精喜欢看热闹，但不喜欢凑热闹。
她不爱出门，却通过地脉关注着天界的大事小情，时不时乐得扭来扭去，总是一副幸灾乐祸的嘴脸。
姻缘树凭着不知道高出多少倍的修为偷偷共享了信息，暗地里陪着蘑菇精一起吃瓜。
也不是所有人都看不到蘑菇精的。
比如天真好奇的孩子。
若不是蘑菇精长在树根缝隙里，就要被那贪心的孩子捉走了。
姻缘树下意识忽视了蘑菇精能跑能跳的事实，只觉得那孩子有了全家人的宠爱，为什么还要来跟它抢一朵蘑菇呢？差点就被他得逞了。
姻缘树什么都没有，只有蘑菇精。
于是它努力生长，试图将蘑菇精圈进怀里，护着她不被任何人抢走。
可蘑菇精不领情，一点点地往外挪动，只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躲避着它的围护。
姻缘树终于意识到，蘑菇精有足够的自保能力，无需多此一举。
一直这样也好。
直到有一天，蘑菇精的元神消失了。
地脉记录着一切，却遍寻不到蘑菇精的踪迹。
因爱而生怖，因爱而生忧。
执念丛生，姻缘树入了劫。
八十八年。
道童注意到，近来偶有青衫男子在姻缘树下久久伫立，道是哪家仙君又陷于情爱不得脱。
世间往来者，执迷情物欲。
看得多了，道童只觉无趣，摇摇头进屋了。
蘑菇精醒了，姻缘树却忧虑更盛。
它怕哪天蘑菇精又毫无征兆地消失，再也不会醒来。
失而复得，更惧得而复失。
此劫不得不渡，姻缘树却不敢。
它怕它回不来，更怕它回来了，蘑菇精却不在了。
它后悔了。
从前不曾心急，以为可以一直相伴下去，维持现状便好。
如今它全部心力都用来压制情劫，莫说是现身一见，便是传递心意也不能了。
要是早些告诉她就好了。
姻缘树日渐凋零。
它知道月老问罪于蘑菇精，却不能替她辩驳半句。
它知道蘑菇精为它浇水，陪它说话，要它振作起来好好活下去。
它知道一位又一位修为高深的仙师受邀为它诊治，最终摇头离去。
意识逐渐模糊，姻缘树终究放手了。
再执拗下去终有一日会归于沉寂，她要它活下去。
心有所感，月老捻红线的手一抖。
他那树什么时候成精了？还下界历劫？还是情劫？
月老掐算一番，直呼长见识，随手就把蘑菇精也扔了下去。
谁惹的情债谁解决。
姻缘树成了司竹。
南山看竹林的修士司竹，兰芝玉树清心寡欲。世人皆道他一心向道，司竹却觉得自己所求并非道，但又不知究竟为何。
某日在竹林外发现一朵突然长出的蘑菇，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找到了。
司竹小心翼翼地将那朵蘑菇挖出来，种到自己房前。
不知为何，满心欢喜。
转天院里的植物就死了大半。
司竹若有所思，将死掉的珍贵药材刨出来扔了。
又过了些时日，除了杂草和蘑菇，满园都死绝了。
司竹也不心疼自己辛苦寻来的灵草，只将蘑菇挖到花盆里，宝贝似的抱进卧房。
他早年曾遇到一个大和尚，那和尚说他诸缘淡薄，不必在意世间事，听从本心即可。
如今他的本心告诉他，找到了。
司竹也不清楚缘由，为何他会对一朵蘑菇心心念念，还奢望着蘑菇有一天能成精。
与他……
司竹微红了耳根，心想必定是宿世因缘，他们本就该是在一起的。
可他又怕，是否是自己强求了呢？是他一厢情愿，那蘑菇无法脱身？
蘑菇已然生了灵智，他还是能感觉到的。
于是他将蘑菇留下，独自离开。
他给它机会了，若它跑了……若它跑了……
不过半日，司竹便等不下去了，慌慌张张地冲进山洞。
若它跑了，还来得及抓回来。
蘑菇安安静静地呆在盆里，与他走时一般无二。
司竹喜出望外，抱着花盆傻乐。
一天、两天、半个月、三个月。
司竹一次次地试探，给了蘑菇充足的时间逃跑。它没有离开，应当也是愿意与他一起的吧。
于是司竹带它下了山。
看凡间烟火，看名山大川，一点点诱惑着，盼着那蘑菇能有化形的心思。
可蘑菇没有。
他假意将蘑菇扔在山间，三年过去，蘑菇还是蘑菇。
终于还是司竹熬不过去服了软，又将它捡回来。
会不会对蘑菇来说在哪里都一样，他于它而言也没什么特别的呢？
司竹不愿意相信。
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的，一定有的。
不然一切就成了笑话。
他伸手抚了抚蘑菇，触手温凉，质地细腻而坚硬，似一块美玉。
从前司竹很少触碰蘑菇，总担心唐突了它，如今却心思散乱顾不得了。
趁着战乱，司竹弃了花盆，将蘑菇贴身放着，把自己那点小心思掩饰成心安理得。
可不久之后，蘑菇便失去了灵气。
它大抵是不愿的吧。
司竹失魂落魄地想。
“世有九色寂灭，自生灵智起，又需堪破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合共九劫。”
一个声音响起。
司竹抬眼看去，却是那经年不见的大和尚，不知何时出现在近左，正笑眯眯地望着他手上的蘑菇。
司竹躲过和尚伸出的手，将蘑菇收进袖中。
“别收起来呀！”和尚笑道，“你若要吃了它，如今正是时候。”
司竹蹙眉，觉得蘑菇放在衣袖里实在不保险，干脆又塞进怀里贴身放着。
“别走别走。”和尚将欲转身的司竹拽回来，“这九色寂灭梦中历劫，故而又称梦灵芝。此草虽诞生便为仙品，实则绝毒，历四梦后又有天地庇佑，食之恐遭天谴。只这第四梦渡劫之时方可食用，食之白地升仙，不受三灾八难。你吃了它，这情劫自然就破了。”
见司竹面色紧绷，颇为防范，和尚又道：“你防备我做甚？我又不缺这么个小蘑菇，倒是你就惨了。九色寂灭至多历九梦，若九次内堪破九劫则万古不灭，若仍未堪破便泯灭于天地之间。此道全凭自身，无人可相助。贫僧这么多年还没见过渡劫成功的九色寂灭，你不趁此机会斩了情丝迟早要出事。”
司竹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他心弦微动，上前一步：“斩情丝？我与它果真有前缘？”
“有是有，只不过……”和尚卖了个关子。
司竹紧张又期待。
“是你单相思。”
司竹觉得心口好像中了一箭。
“还是暗恋。”
又中一箭。
“九色寂灭都不知道有你这么个人。”
三箭出局，司竹心里拔凉拔凉的，他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啊。
“不如还是趁此机会吃了吧。”和尚好言相劝。
吃肯定是不能吃的，就是刀架在脖子上司竹也不可能吃。
可他心里烈火焚烧似的疼，一时是那九色寂灭对他无意，一时又忧心九色寂灭堪不破九劫迟早要消泯。
再回神时和尚已然不见了。
司竹心事重重，带着蘑菇回了初遇的山林。
蘑菇一觉睡了六十六年，司竹数数寿数，他也只剩六十来年好活了。
怎样才能让它接受我呢？
司竹握着蘑菇，无意识地摩擦着。
他低声呢喃情话，蘑菇却无动于衷。
那就再大胆些吧。司竹想着，反正它也不会反抗的，若是反抗了更好。
司竹将蘑菇送到嘴边，试探着轻啄一口，又是一口，再一口……仿佛是找到了乐趣，欲罢不能。
这样啃了十几年，蘑菇终于受不了了，想跑。
司竹却很高兴，高兴它总算有了反应。
他给蘑菇讲道，盼它潜心修行化为道体；又给蘑菇读话本，盼它动心故事中的男欢女爱。
他却不知蘑菇的见识可远比他广博，根本不吃这一套。
随着时间越发紧迫，司竹知道，他的希望要落空了。
最后的时刻，他只想看看它的样子。
倘若来生有缘，他能一眼就认出它来。
虽然他知道，即便是蘑菇的样子他也能认出，但还是贪心想看看它，是否如梦中一般。
“栗子很香，你尝一个好不好？”司竹黯哑了嗓音，略带哭腔。
他就这么一个愿望了。
蘑菇还是蘑菇。
他等不到了。
他想怪它狠心，却没这个资格，最终只能怪自己。
“我就说，你不吃了它，往后难处多着咧！”
生命的尽头，那和尚又出现在司竹面前，宝相庄严一如当年。
“谁也没规定，我心悦于它，它便一定要心悦于我啊。”司竹摇头，“司竹量小力微，无能助它渡劫已是无用，怎能再要它性命？”
“可你如今自身难保，亦在劫中。”和尚又道，“你原是那天上姻缘树，自有功德护体不遭劫难。若非是九色寂灭，你又怎会入了情劫。而今你渡劫不过，心境有失，便要入轮回，归不得天庭了。”
“那我前生必定很无趣。”司竹身影消逝，元神归入幽冥。
若是回到天庭，便又能见到它了吧。
他们就是在那里遇见的。
转眼三百余年。
蘑菇精在天庭吃瓜看戏，优哉游哉。
她偶尔也会想起在凡间的日子。也不是全然不知，可一来没有结果，二来她不需要，那便是没必要的事。
为不必要之事耗费心神，实乃不智。
只是那个人终究在她漫长的生命中留下了些许痕迹。
挥之不去，但不至于影响她往后的生活。
枯木又逢春。
心境有失者归位，历经轮回，九死一生。
轮回未能洗去姻缘树的执念，反而越发深刻。初得返的姻缘树极度虚弱，无力化形，亦无法凝聚化身。苦修了二十几年，才终于有力气重新将蘑菇精圈进怀里。
蘑菇精被它勒得喘不过气来，索性搬了家。
姻缘树努力将根须一点点伸过去，却徒劳无功，还被月老踹了一脚，骂它死不悔改。
悔改是不可能悔改的，永生永世都不可能悔改了。
触碰不到心上菇，姻缘树只能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潜心修行，以期早日恢复道体。
另一方面它又担心着，祈祷莫有旁人心悦它的小蘑菇，蘑菇精也千万莫要为旁人动了心。
请你千万再等等，千万……莫要负我。
又是几十年过去，上天好像并没有听到它的祷告。
来找蘑菇精的人一波接着一波，搞得姻缘树整日提心吊胆。最可恨还有个太孙，天天来月老祠堵蘑菇精，就差搬着铺盖卷住下了。有一次还爬到姻缘树上，被它当场甩飞。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蘑菇精在情爱方面完全不开窍。莫说情爱，就连萍水相逢之人都甚少。
姻缘树安下几分心，又忧心起未来能否得她青睐。
道童见他又要入障，难得发了好心去试探那蘑菇精，可有与人结缘的念头。
蘑菇精充分发挥其不解风情的优势，气得道童给他俩贴了封条。
未来甚远，只看当下。
百余年后，姻缘树终于恢复如初。正欲现身一见以诉相思，又被狐狸精的话当头棒喝。
蘑菇不分公母，也不需伴侣啊。
她若是不愿结缘怎么办？她若是不喜男子怎么办？她若是……不喜它呢？
姻缘树又蔫了。
越是看重，越是卑微。
等了那么久，若是没有一个满意的结果，它怕自己撑不过去。
其实也不必满意，只要不是最差的结果，它都能接受。
只要……只要给它留一点希望。
可姻缘树心里明白，那狠心的蘑菇千多年来都不肯见一见她的老乡，而原因仅仅是怕麻烦。
想要动她心扉难过登天，可它的心早就收不回来了。
蘑菇精见姻缘树有点打蔫，担心月老一高兴又扔她下界，于是决定做做样子。
她开始给姻缘树浇水。
虽然明知蘑菇精只当它是一棵略有灵智的树，姻缘树还是被她浇得心花怒放，每一片叶子都带着掩饰不住的春风得意。
月老气得发抖，直骂没出息。
做多了心理建设，姻缘树开始觉得，答案也许没它想的那么糟。
它知道蘑菇精不喜欢化作人形，只爱安静地当蘑菇吃瓜，却能每天出来给它浇水。
关心也好，职责也罢，总之姻缘树对于蘑菇精来说是不同的，哪怕只有一点点。
就是这一点点不同，给了姻缘树袒露心意的勇气。
可蘑菇精又睡着了。
她乖巧地缩在树根的夹缝里，姻缘树耐心等待着。
十年、二十年、六十年、八十年……
蘑菇精睡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长，长到姻缘树害怕她再也不会醒来。
要是早些告诉她就好了。
姻缘树恍然，这是它下界之前就想到的，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却一再退缩。
这千年以来，它果然没有半分长进。
活该它摸不到幸福的边角。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那和尚来串门了。
和尚盯着蘑菇精啧啧称奇，他说这九色寂灭竟能历七梦便心境大圆满，亘古未闻。
姻缘树听后终于平静下来安心等待，他们还有很长时间，长到永久。
“哪来的永久？”和尚斜他一眼，“九色寂灭倒是有，你可就难说了。”
姻缘树也清楚，它未能渡过情劫，心境有失，终是隐患。
一百零七年，蘑菇精终于悠悠转醒。
等她赖够了床回过神来，立刻被伺机已久的司竹捉个正着。
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司竹带着蘑菇精四处游历，轻声诉说着心事。
蘑菇精装死，一如既往。
司竹也不在意，他要的不多，没被拒绝就很好了。
“仙桃熟了，要尝一尝吗？”司竹习惯性问着，并不奢望能听到回答。
“不要。”蘑菇精拒绝，她是个蘑菇，吃什么桃。
司竹愣在原地。
他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吗？还是执念太深走火入魔了？
“你……不想吃吗？”他试探着问。
“不想。”
司竹捧着蘑菇精乐得直蹦。
司竹觉得，他多年的痴恋终于有了盼头。
可惜没有，蘑菇精竟说他跟狐狸家的小混血很有缘。
司竹发了狠，使劲儿折腾手里的小蘑菇。
“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心啊。”司竹喃喃叹道。
蘑菇精扭了扭身子，她一蘑菇哪来的心？这也太强求蘑菇了。
虽然……司竹是不同的，可也没到缺他了就活不下去的地步。
她生性薄凉，注定不是良配。
司竹却是很好的人，若能找到好姻缘，蘑菇精当然会祝福他。
可司竹显然不这么想。
他欲与人结缘，对象只能是她。
于是小混血只能嘤嘤嘤地回家去了。
“哟，你居然知道拿辈分说事，可真少见。”蘑菇精调侃他，“话说回来，你有多大年纪了？”
司竹抚了抚手里的蘑菇，顾左右而言他。
他总不能说自己自天庭建立就存在，诞生灵识也有个十几万年了。
妥妥的老牛吃嫩草。
一份感情久久得不到回应，时间久了总会有些失落。且世间生灵皆贪恋，树自然也不例外。
得到的越多，奢望也随之增加。
司竹终于是问出了口：“于你而言，我与他人可有不同？”
“有啊。”蘑菇精点了点伞盖，“我没见过其他爱撸蘑菇的变态。”
“我心悦你。”司竹随意说着，手心却沁满了汗。
“可我是蘑菇。”蘑菇精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蘑菇不像动植物，有着寻求另一半的天性。无论是从生性还是遗传来说，它们都不需要伴侣，是以没有爱人的本能。
她能给的，注定与司竹的付出不相称。不是她不愿给，是她根本没有。不对等的感情不会长久，她不希望司竹一味吃亏。
就算司竹明知道多半会被拒绝，心里还是存了万分之一的指望……万一呢？
万一，她心里也是有他的呢？
可她不要他。
她不要他。
司竹多年前就没能渡过情劫，只仰仗着草木跟脚温和加上经年功德勉强归位，却到底心境有缺。
这一刻，求不得的痛苦与多年的执念混杂，突然袭来，欲引他入魔障。
他远没有自己以为的坚强。
“你这样不行的。”道童仍是好意，为他讨了孟婆汤。
斩情丝、饮孟婆、入轮回，此后经年，方得圆满。
都是这么过来的，奈何司竹不愿。
即便是入魔，为三界所不容，甚至走到灰飞烟灭那一步，他也要求个结果，而不是这样潦草揭过。
“你对我，当真就不曾有过半分心动吗？”司竹将蘑菇精按在胸口处。
那心跳竟似雨打芭蕉，杂乱急促，映衬着姻缘树的枝叶无风而舞。
司竹在赌。
他知道蘑菇精冷心冷肺，从未有过半点恻隐之心，可他赌蘑菇精对他是有一丝不同的。
哪怕只有一丝。
“你总得给我个机会，别这样……”他低声哀求，“别这样对我，别这样残忍。”
蘑菇精不懂。
为一人而倾覆天下的感情不是一朵蘑菇所能理解的。
但她知道司竹爱她，爱到无法割舍。
对她来说司竹不是必需品，任何人都不是。
可若非要择一人终老，那只能是司竹了。
司竹以十二分的热情待她，她无以为报，所以总希望司竹找到一个能够同样爱他的人，二人互相依赖。
蘑菇精只有三分感情，可她愿意都给司竹。
希望他不要嫌少，因为她没有更多了。
司竹一点都不嫌弃，他乐得像个十几万岁的孩子，就连勾勾小指都是幸福满满。
蘑菇精才明白，感情也许不必强求对等，只要双方满意就好了。
司竹想把蘑菇精娶回家，肖想了足有一千多年。
姻缘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只是想和蘑菇精贴贴罢了。
……可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薄性寡欲的蘑菇精会比他还懂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