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盈抱着淘来的茶具痛心疾首地回了客栈,伶舟也对两套瓷器五千两帝都物价耿耿于怀,回漪梅园的路上,她没忍住问连夏:“小姐,帝都的官俸禄很多吗?”

    连夏认识的官确实不少,但明面上看着都挺节俭,尤其是她最熟悉的那一个,平日里两身官袍换着穿,实在不像是有钱的样子。

    她说不知道,伶舟又转过头去问跟在后头的青木:“木头,你家苏相每个月俸禄有多少?”

    青木抱着剑,摇头:“府里有账房。”

    伶舟撇嘴:“不知道就说不知道,花里胡哨的。”

    还不如她家小姐痛快。

    “伶舟。”看她实在好奇,连夏为她提供思路,“你去秦府找个下人问问不就知道了。”

    “啥?”

    ...

    秦府书房里燃着暖香,秦老尚书席地而坐,一手按在桌案上,另一手悬腕在胸前,走笔如龙蛇。

    外头有人进来,他却仍专注在笔墨上,直至最后一笔落下,才长抒了一口气。

    “大人。”方才进来那人恭敬地拱手,“东西都备好了。”

    “哦。”

    秦尚书吹干了纸上的墨,将信纸折了几折塞进一个小竹筒,尔后拉开脚边的坐席,把竹筒丢进了下头的暗格。

    做完这些,他才起身看了看那人:“走吧。”

    ...

    秦府高悬的牌匾下有个小厮正在扫地,伶舟站在太平坊街角的茶摊前盯了他许久,她踌躇再踌躇,犹豫再犹豫。

    “小姐。”还是觉得贸然去问人主家每月收入多少很不礼貌,她苦兮兮地求助她家小姐。

    后者却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迈出这一步,你离在帝都置宅子的梦想就近一步。”

    “好像也有道理。”

    伶舟狠狠心,终于说服了自己准备走上去,那小厮却不见了。

    秦府的正门被从里面打开,青木利落地转身将连夏挡住。连夏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只见一个穿尚书袍的老者带着两个侍从走出来,想来那就是秦源。

    秦源此人,本是吏部侍郎,承安二十几年升任的尚书。仕途按部就班,朝政上也没什么大的建树,只有一点值得称道,就是为祁夏朝堂培养了不少好官。

    比如,韩御史。

    下人牵来了马车,秦源踏着脚凳上去,那车往太平坊外驶,青木主动与连夏搭话:“殿下,要跟么?”

    “不必了。”他一直没改口,连夏懒得管。

    秦源走后,秦府正门重新关上,她瞥了眼那新漆过的门,不紧不慢地掰了个茶饼:“你俩都别站着了,坐下喝点吧。”

    青木不动,她补充道:“红糖饼,味道不错的。”

    她递了一块掰好的给他,青木好像有些明白了伶舟刚才的心情,退了一步:“属下不敢。”

    连夏两根指头捻着茶饼,也没强迫他,只静静地盯着他看。

    许是二月里的日头太毒,青木晃了眼,竟觉得像是在被他家大人盯着看,他咬牙接过:“多谢姑娘。”

    “小事。”连夏又给他斟了盏茶,明着挖墙脚,“吃了我的饼,就是我的人。”

    “咳...”

    青木被呛住,狼狈掩唇,连夏及时把茶水递给他:“晚上你再来一趟,看看秦尚书平日都爱干什么。”

    *

    工部官署位于胜业坊,比寻常官署大上许多,其中又以东侧的营建司占地最广。

    今日天好,营建司正堂的门敞开着,正堂中央立了一座半人高的宫殿烫样,日光照进去,正落在那上面。

    苏允立在建造精巧的烫样前,手上捏了一叠图纸,他身旁赵主事则撸着袖子,以一柄铜尺点了点台基的一个角:“苏相请看。仰歌台原以巨石为基,我等前几日勘查时发现,东南侧的石块经火焚后已有深裂,与台基相连的地上也出现了地缝。”

    “嗯。”对面的韩侍郎接上,“若是单以糯米浆与石灰加固,难保不存在坍塌的风险。”

    顾怀瑜下令重建仰歌台,工部拟了两个方案上去,一是拆了台基重建,另一则是方才说的浇浆加固。

    顾怀瑜更倾向于后者,工部的侍郎主事便兢兢业业地开了工,原本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连烫样都做好了准备送去给顾怀瑜过目,偏偏前几日赵主事发现了这些裂缝。

    仰歌台紧邻合庆宫,合庆宫是祁夏历代帝王的寝宫,万一塌了,后果...二人不敢想,只能问苏允的看法。

    苏允敛着眉,又将图纸看了看:“别的地方凿开看过么?”

    二人点头:“我等捡了几处开凿,暂时没发现。”

    说完,他俩紧张地等着苏允回答,生怕从他嘴里听到重建台基这几个字。

    仰歌台高近十丈,台上的宫室全部都要推翻重来,若再加上从各地运石材进帝都的花销,国库支出来的银子还不够十分之一。

    韩侍郎满心忐忑,却听苏允道:“何尚书今日不在官署?”

    “尚书大人去养和宫视察了。”

    城郊养和宫年久失修,年初的时候塌了几座偏殿,工部按例出了人去修,正巧今日是每月巡检的日子,何尚书便自个儿去了。

    “您的意思是...?”韩侍郎一点就透,但没完全透。

    “赵主事。”

    苏允点了赵主事的名,他是此次工程的将作大匠,最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将图纸摊开,苏允点了点上头炭笔标注的高度尺寸,问他:“以木桩做基,是否可行?”

    “倒是可行,可…”木材也不便宜啊。

    “郊外行宫有几间宫室废弃了许久,拆来做桩基,再由工部从各地采买一些木材,将台基筑起来吧。”

    “这...”

    工部一众官员惊讶又惶恐,拆荒废的行宫确实能省许多钱,但会挨骂。

    明白他们是什么心思,苏允顿了顿:“此事我会上报陛下。”

    江寅正好到营建司门口,听见他老板说会上报陛下,他鄙夷地扫了一眼韩侍郎等人。

    分明是工部的活,他老板倒好,什么事都往自己头上揽,还不落好。这些人也真是脸大,都不说客气两声。

    “江大人。”韩侍郎眼尖,见他便揖了揖,生怕被江寅写进奏折里。

    江寅不睬他,附到苏允耳边轻声道:“大人,长平郡主带人去漪梅园了。”

    *

    顾茵茵领了十几个亲卫,被御林军挡在漪梅园门口也没减气势,连夏抱着胳膊站在御林军后头,颇为无语。

    从秦府回了漪梅园,连夏觉得累,伶舟便服侍她睡下了。这厢她才闭上眼,前头的丫鬟就慌慌张张地跑来喊她,说郡主来了。

    “郡主这是做什么?”

    “你先叫他们退下。”

    顾茵茵今日换了套杏色的长裙,裙上绣了粉海棠,单看倒是素雅。奈何她本人气质过于张扬,连夏表示为难:“陛下的御林军,我区区草民如何支使得动?”

    “…”

    夹枪带棒的听着不是什么好话,拦着顾茵茵的御林军默默退了一步,领头的人给她和她的侍女让了路,但没让亲卫进去。

    她细眉一横:“你什么意思?”

    那领头人朝她抱了抱拳:“我等奉陛下之命守卫漪梅园,还望郡主不要让末将难做。”

    “郡主别怕,我不会找人揍你。”顾连夏扫了眼她二叔家的亲卫,个个脸上都写着不情愿,觉得好笑。

    她转身往里走,顾茵茵恨恨地跟上去。

    连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嘲讽她,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忍了半路没忍住:“顾连夏,你为什么要跟苏相纠缠不清?”

    她倒直白。

    二人离得门口不远,连夏与她确认:“郡主要在这里与我论这个吗?”

    顾茵茵是她二叔家的女儿,二叔早年就搬去了锦州封地,连夏并未见过这个堂妹,只听说是被二叔宠惯了的。

    果然不知天高地厚,也真是单纯,连夏还没什么都没问,她就自己和盘托出:“持省生辰那日,你走后苏相就跟着你走了,你们还在一张桌子上吃馄饨,你敢说没有纠缠?”

    顾连夏挑眉看她:“你监视他?”

    “我喜欢他!”

    她没怕,顾连夏愣了愣。

    “顾连夏,我知道你与他的过往。”

    那日回府后她父王提了,她着人去查云氏女的底细。外头流言纷纷,一打听就能理清来龙去脉,她当下就决定要来向顾连夏摊牌。

    “哦。”连夏赞她,“了不起。”

    她脸色平平,顾茵茵没看出好赖,只以为连夏明白了她的意思,昂首挺胸道:“七年前他就厌弃了你,所以你识趣的话,就不要再与我争了。”

    “你怎么说话呢?”伶舟实在听不下去了,欺人太甚!

    “你又是什么东西!?”顾茵茵的侍女不甘示弱。

    “你…”

    连夏拍了拍伶舟,将话头拉回来:“郡主说,喜欢苏允?”

    “是!”还有点骄傲。

    “先是外使面前不知避嫌,将能刺死他的刀笔亲手递到御史台的言官手里,眼下又在大庭广众下说你喜欢他。”

    她神色淡淡的,话却叫人觉得威压极重:“顾茵茵,这就是你喜欢人的方式么?”

    “顾连夏,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本朝没有宰相不得尚主的铁律,顾连夏当年做得可比这出格多了。顾茵茵瞟了眼连夏的腿,尖酸又刻薄:“你残疾之躯,岂非更有辱我皇家…”

    “长平郡主慎言!” 语未罢,一道冰冷的嗓音从外头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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