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馆外传来吵闹声,馆内人仍然平常地热闹着,仿佛丝毫没有听见。接着只听得一声震响,馆内的伙计再不张望,匆忙放下菜肴,些个太慌的,碰倒了好几盘餐,馆内更热闹了。
这桌撒了一地的长生果。
“着急就先去吧,我自己来就好。”
伙计扫了眼也连忙弯腰收拾的女孩,稚气未脱,一身装扮还算整洁,神色沉静。算不算一种怯懦的书香气?倒也不太贴切。不过还是让人忍不住诧异,来这种地方是为何?
伙计留下一个怪异的眼神,连忙跑出去了。
馆外声音时大时小,不真切,像是被劝住或者刻意隐藏了些动静。
“小姑娘孤身一人来到这里,看起来人生地不熟的,怕是被骗来,不管不顾也要痴心地寻情郎。”
“什么?”
带着三两深色砍痕的桌边擦过一片黑色的衣摆。
来帮忙的是个中年男子,身形高大,肌肉发达,话本里常出现的恶汉形象。他稍微靠近就有一种压迫感,还带了些热气。脸上有好几处长疤痕,最长的一条几乎贯穿半脸,从右额开到下巴。
接过这人手上的长生果,新鲜的血腥味穿进鼻子里。
女孩吓得怔了几秒,下意识抓紧了袖摆。
“你这袖口的绣花……从青北来的?看来胆子不仅大得很,你情郎的口味也很大,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啊?”
一听是青北,周围躁动就小了些,气氛有些压抑。
那男人用剑柄指了指女孩袖口上的刺绣,那是青北一种很日常的图案和技法。
那柄剑一亮出来,女孩身躯一震,后背冷汗立刻冒了出来,惹得那男人笑出声来。她紧盯着那柄剑的动向,紧张地吸了口气,才慢慢出口。
“……乔江月。”
“乔……张,柳,赵,谢,陈……新鲜,青北这些年又进了个乔家。”
这语气,仿佛青北是个牢笼一般。
“说说看,来这里做什么?”
“大哥,我是来寻亲的。”
“说实话。”
“大哥,我真的是来寻亲的。”
男人上下打量了乔江月好一阵,有些不耐烦:
“人都进来吧,碰到个嘴硬的,把这里封了一个一个盘查,尤其是有女人来寻亲的,那些人最喜欢用小孩女人当做最顺手的手段了,真是恶心。”
门外人立刻就涌进来了。
想过也许会多,但没想到来的还是与这男人调性完全不同的正统军,把这馆上上下下都封了个净。
“莫哥,里外都在这了。”
场面一时混乱,又立刻被压制,三两个冒头出声抗议的带着周围又热闹起来了。
“我看你们就是这两年活得太滋润了,才又敢整天憋着些动静,天天来寻亲,我倒是真奇了怪了,你们被一锅端后哪来那么多亲人,就算这20年前瞒着所有人天天开花散叶,也冒不出来这么多吧!”
听着着莫哥话里处处有所指,乔江月也是一时有些着急就出了声:
“莫大哥,我真的是来寻亲的,不知道是哪里碰了大哥们的不快……”
“让你说话了吗!”
“不顾王法把大家都扣押在这里,还不准人说话啦,你们就等着官府……”
那人想到这周围的似乎都是正统军,呛了一下,又转移话题申冤去了。
周围人一帮腔,乔江月也有了些不正经的勇气。
“莫大哥……您为难我一个小姑娘,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我不过就是从青北来寻亲的,虽是罪臣之后,不过是惦记着家人而涉险来的,想的这些年来上头的准许了大家开放些了,才敢有了些侥幸的理,大哥要是实在要看不惯我,那我真的什么理也占不了……”
乔江月头微微低下,闪着双可怜兮兮的大眼,将姿态放得很低,怕是语气再严肃点就要哭个天塌地绝了。
“哼,你们不知道,上头的那位还不知道?”
这句话压得很低,语气严肃,态度却又很暧昧,辨别不出这到底是为了逼供的假权威……还是真的。
那柄剑已经出鞘,一下一下敲着桌边。
周围人多的是好耳力的,都肃静下来了。
乔江月慌乱异常,勉强维持脸色,汗水布满额头,周旋的勇气瞬间烟消云散,不由主捏紧了袖摆。这是她出生以来,再一次感受到冷汗和心神一颤的恐惧感。
“行了老莫,人清点好了有的是功夫审,别在这里白费功夫。”
这声音极稳,久浸权威。
这是个很谨慎的人,留在门外,并未露面。也许算是乔江月这辈子接触到的第二个权威,也许也会是最后一个。
莫哥利落收刀,看了周围,又带着种锐利的直觉停留在乔江月身上:
“把人看好了。”
这无由头的风波打得乔江月特别无措,等人走后竟是一下子撑不住跌在地面上,空气中热气浮动,冷意却上心头。
……
.
.
.
“凭什么他们就可以走了,而我们却还要关在这里等待审讯!”
一个很稚嫩的声音气愤地骂道。
那卒子的铁棍一下子就贴着牢门发狠地锤起来,腰间鼓囊囊的钱袋随动作撞出清脆的声响。
“吵什么吵,待会第一个就审你,要不是上头一直没吩咐,我到要看看你现在这么硬的骨头到时候还硬不硬得起来!”
小姑娘立刻就不说话了,眼睛想比也瞪的通红,把自己塞成一团灰落落坐下,闷在哭声手臂里的哭声穿出来。
周围没有一个人出声安慰。
但有出声抱怨嫌这臭丫头张嘴让卒子注意到这里,说不好大家都要遭殃了,周遭气压浮动。
这些被押来的人分成了两对,男一队女一队,她们这一队从午时走到鸡鸣,中间还换了方向,她在队伍中累得不得了,好不容易到这里,发现这牢里不分男女什么人都塞,却并不见先前另一队的人。此外,还从卒子们的谈话声中知道,路途还有许多从更远来的有直接晒暴毙的。
这一下子走得实在太狠,而且走得实在太远。乔江月坐在旁没有一丝力气,意识昏沉。
不一会,卒子就找上来了,也是怪记仇的,提着灯一个一个找。
小姑娘抖得不行了,都要藏不住哭声。
“哎哟,这硬的在这哭呢,怎么不接着朝我吼了,不知道您是哪家的贵人,有什么高论要表示的?”
卒子见她不出声,瑟囊囊的一团,语气立马变得更凶狠,直接准备上手:
“没有……那在这里,老子就是你的阎王爷!”
“给老子起来!”
小姑娘求生欲望很强,连忙伸手死抓着旁人的衣物。
“哎哟真晦气,撒开撒开!”
“李官爷你别生气,我这就走开。”
“官爷,我来帮您!”
犹如避洪水一样,没有人管小姑娘的哭嚎。
“老子数到三!”
“一!”
“别抓我别抓我!”
“给老子松手!”
“二!”
……
“一!”
“李大哥!我,我认识她……”
“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深沉的呼吸声。乔江月继续答道:
“这是罗府的妹妹,和我一同来的。”
乔江月被小姑娘抓得只能跪住稳定身形,小姑娘一个劲往她后背缩,这动静太大,反而看不出她也在发抖。
“你敢跟老子说谎?刚才的时候不说,现在想做个出头鸟以为诓老子这么容易是吧!”
“李大哥,真的没有骗你,”乔江月忍住身体的不适,一咬牙下定决心“虽然我是与这位妹妹不熟……”
“不熟你说什么话!找死吗?!”
“大哥消消气!”乔江月跪稳了,连忙挤出泪水来,“我虽与这小丫头不熟,但是我们确实是在罗府做事,这些天刚从府里出来的,大哥要是不信还可以问问这里有没有罗府的人,尽管找出来问清楚就是了。”
“老子没空听你们扯犊子,两个一起带走!”
“李大哥,您看,这是罗公的亲信,还请您过目!”
乔江月扑通一下子跪伏下去,双手捧着那份轻薄的纸。
这卒子犹豫了,抢过那方纸看起来,脸色好懂得很,这密信内容加密看不懂,却又不敢叫人来试念,盯着那罗府的印章左瞧右瞧看不出个虚实。
“嘶……”
乔江月努力控制身体,这很难,一是劳累肌肉发酸,二是因为无法控制的紧张,即使从那刻便做了这样的决心,心底还是无可避免地萌生恐惧。脑中计划和想法越发清晰,她也就越意识到事情的后果,因为她在用身家性命去赌。
说到底,全数身家都为了一句良心。乔江月也挺恨这种时刻。
即使千叮咛万嘱咐自己,也料不定下一秒的选择。只能告诫自己,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但凡周围有城府深一点的,要是卒子性子突然没那么谨慎了,那么他就会发现,这信是真的,信的内容也值得真正的权谋者去揣摩。
于现状,这种东西最怕是假的,于长远,要是有人追究,这种东西最怕的就是真的。
既然选择了救人,她只能豁出去,不能怕,一步一步试探着悬崖的边际。
那卒子握住乔江月的手腕,拿起来仔细检查了好几番,乔江月吃痛却不敢说话,背后汗密得闹痒。周围人观云听雨也不敢有什么动静。
“你这袖子还藏了暗袋?这隐秘得难怪搜身时没搜出来。”
这种特殊的暗袋是谢家兄弟从外地学来的。
“罗公特意叮嘱,奴家也不敢懈怠。也不瞒李大哥,妹子就是因为弄丢了另一半,我才不敢认的,李大哥千万不要怪罪奴家……”
“你们玩我?”
牢房外似乎有什么动静,背后的妹子又躲进来了一些。
“实属冤枉啊,妹子弄丢了重要信件,奴家已知道这牢狱之灾必不可少,但瞒着李大哥实属是无奈之举,但这半边的信件奴家一点也不敢再耽搁,本想着过些天就能出去了。”
乔江月观察着卒子的脸色,收住了哭声:
“现在看来李大哥才是最适合的人选,还望李大哥帮忙送到,我家主子一定重重有赏,也是圆了我们的使命……我和妹子这就向李大哥道谢。”
乔江月不得不发狠将身后的小姑娘拽出来,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种爆发性的力度简直吓人,硬生生带人磕了好几下。
“李大哥通情达理还望圆了我们的使命!”
“……”
卒子犹豫了。
那卒子起身抓住小姑娘的袖摆,仔细检查了一番,有暗袋,果真没有信件。即刻招来另一个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卒子,给姑娘俩甩了一个威胁性的眼神。
乔江月身旁那小姑娘的视线从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她直到此刻才慢慢地回了个眼神。
两人就站在门外。那同伴凑上去看了看信,周围所有人也都湊紧了耳朵听。
“真倒是真……”
“哎哟马兄可等你来了,真就行了。那两个丫头要是敢诓我,老子就立马把她们杀了。不过现在嘛,用完再杀也行。”
“你怎么这么想?我说你就糊涂吧!”
“骂我干嘛?”
“这信是真的,但是你人不是真的啊!”
“你是说我还得好好伺候这两丫头,动不得?”
“那当然了,那些上头人哪那么好伺候啊,真不但要真,还要死认定的真。”
“那我带上她俩人头不就行了。”
“你看你一点都不懂了吧,这信不说是不是亲信,但派两个女的,还一点狠手段没有放到这里,可不就拿准了这里。”
“我说马兄,你话说明白点啊?”
“这望城是什么地方你还不知道?来这里的女人最近有点古怪的全被抓了,可不就是因为上头在搞什么动静嘛,这些不起眼又没威胁的女人估计全是被派来送信的,越是这样不越安全嘛,里面不就有两个又忠心又现成的。”
“嘶,那这信和两个人不都留不住吗?!”
“唉,我们谋生本就不容易了,今天跑这么远一趟专门劫来这一群人不都是因为上头突然一个想法,你哪懂他抽什么风敢要莫首领的人啊。我们顶着人头干这一票不就为了那点钱吗?”
马兄故作玄虚停了一下,回头看了看那幽幽的牢房,才一副神情感慨地开口:
“这年头卖死命赚的钱实在不多啊!你看看另一支被莫首发现那个惨状……我要是你就要想清楚了,这两人一旦杀了,可就连门道都摸不着了。”
“马兄,还是读过书就是不一样啊,我懂你意思了……这功劳我势必是要领的。”
这李卒子撞了撞马兄的肩,两个人美滋滋交换眼色。
李卒子将信件稳妥塞进衣服中,看了看马兄,识相地笑着对马兄说:
“哎哟马兄,别看咱们刚才集合的时候才认识,交情不论深浅都是兄弟一场,这下又多亏了你的指点。这样,事成之后,我们五五分。”
声音隐了,灯火远了。
“没事了,没事了。”
乔江月说完瞬间整个人就泄了下来,被搀扶起来后,呆呆地朝小姑娘点点头。
“妹妹,睡吧。”
周围如往常一样安静,不过大家默契地给她们让开了空间,有几个甚至想要搭话的被乔江月冷漠的态度堵住了。
乔江月心神俱疲,彻底透支,再没有一点力气。
身旁的小姑娘仿佛还没缓过来,怯生生开了口:
“谢谢姐姐,回到罗府后妹子会报答你的。”
一位健壮的大娘见状主动献上了毯子:
“小姑娘,夏夜凉,这里尤其。你们披着吧,我就做这个生意的,还有一块呢。你姐姐这一遭走来肯定也不好受。你们看起来和我姑娘年纪差不了多少,你叫什么名字啊?”
“罗素月。”
罗素月将毯子收下了,也无意再说什么。
周围呵欠声响起,大娘于是没有再问,只是又转头看了眼乔江月。
乔江月已然被包裹在睡梦中。
梦中有一艘悠悠小船,载着她在水上漂。
一会儿是老伯穿着蓑衣抬手一指,宽大的蓑帽帽檐边顺势滴下水珠,对她说:
“你看前方的泊位,靠岸我们就到望城了。”
她扫扫裙摆,小心站出来抬头一看,远处岸边人影浮动,仔细听还能听到岸上走动的人的交流声。
一会儿是谢家兄弟的笑声,谢大哥在水中推船尾,谢二哥身体不好就和她坐在穿上说着漫天不切实际的话。
“漫漫,你长大了以后,不如就跟我们走,我们天天出去,多远多久都没关系。我们把青北河游完,我们甚至可以找到青北河尽头好远好远的海!”
“那不行,我喜欢的人要是看见我天天和你们呆一起,那他多不开心。”
“哟,漫漫还有喜欢的人啦?”
“不告诉你们,就不告诉你们!”
“什么?!”
扑通一声只听见两人双双落水,原是谢大哥过于震惊急忙想要从船尾爬上来听,结果平衡被破坏,船翻了,谢大哥这下得一手捞一个。
一会儿是……他站在船上,乔江月从岸上给他递上一罐阿娘做的酸梅干。
“漫漫,珍重。”
只有一句。
水雾如弥弥甚至看不清他的眼神。
从船上,水里,到岸上。再到船上。
也不知道是哪分思绪让她即使在睡梦中也倍感酸涩,眼泪从侧颊滑过。
仿佛呼应着相思的流星。
这桌撒了一地的长生果。
“着急就先去吧,我自己来就好。”
伙计扫了眼也连忙弯腰收拾的女孩,稚气未脱,一身装扮还算整洁,神色沉静。算不算一种怯懦的书香气?倒也不太贴切。不过还是让人忍不住诧异,来这种地方是为何?
伙计留下一个怪异的眼神,连忙跑出去了。
馆外声音时大时小,不真切,像是被劝住或者刻意隐藏了些动静。
“小姑娘孤身一人来到这里,看起来人生地不熟的,怕是被骗来,不管不顾也要痴心地寻情郎。”
“什么?”
带着三两深色砍痕的桌边擦过一片黑色的衣摆。
来帮忙的是个中年男子,身形高大,肌肉发达,话本里常出现的恶汉形象。他稍微靠近就有一种压迫感,还带了些热气。脸上有好几处长疤痕,最长的一条几乎贯穿半脸,从右额开到下巴。
接过这人手上的长生果,新鲜的血腥味穿进鼻子里。
女孩吓得怔了几秒,下意识抓紧了袖摆。
“你这袖口的绣花……从青北来的?看来胆子不仅大得很,你情郎的口味也很大,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啊?”
一听是青北,周围躁动就小了些,气氛有些压抑。
那男人用剑柄指了指女孩袖口上的刺绣,那是青北一种很日常的图案和技法。
那柄剑一亮出来,女孩身躯一震,后背冷汗立刻冒了出来,惹得那男人笑出声来。她紧盯着那柄剑的动向,紧张地吸了口气,才慢慢出口。
“……乔江月。”
“乔……张,柳,赵,谢,陈……新鲜,青北这些年又进了个乔家。”
这语气,仿佛青北是个牢笼一般。
“说说看,来这里做什么?”
“大哥,我是来寻亲的。”
“说实话。”
“大哥,我真的是来寻亲的。”
男人上下打量了乔江月好一阵,有些不耐烦:
“人都进来吧,碰到个嘴硬的,把这里封了一个一个盘查,尤其是有女人来寻亲的,那些人最喜欢用小孩女人当做最顺手的手段了,真是恶心。”
门外人立刻就涌进来了。
想过也许会多,但没想到来的还是与这男人调性完全不同的正统军,把这馆上上下下都封了个净。
“莫哥,里外都在这了。”
场面一时混乱,又立刻被压制,三两个冒头出声抗议的带着周围又热闹起来了。
“我看你们就是这两年活得太滋润了,才又敢整天憋着些动静,天天来寻亲,我倒是真奇了怪了,你们被一锅端后哪来那么多亲人,就算这20年前瞒着所有人天天开花散叶,也冒不出来这么多吧!”
听着着莫哥话里处处有所指,乔江月也是一时有些着急就出了声:
“莫大哥,我真的是来寻亲的,不知道是哪里碰了大哥们的不快……”
“让你说话了吗!”
“不顾王法把大家都扣押在这里,还不准人说话啦,你们就等着官府……”
那人想到这周围的似乎都是正统军,呛了一下,又转移话题申冤去了。
周围人一帮腔,乔江月也有了些不正经的勇气。
“莫大哥……您为难我一个小姑娘,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我不过就是从青北来寻亲的,虽是罪臣之后,不过是惦记着家人而涉险来的,想的这些年来上头的准许了大家开放些了,才敢有了些侥幸的理,大哥要是实在要看不惯我,那我真的什么理也占不了……”
乔江月头微微低下,闪着双可怜兮兮的大眼,将姿态放得很低,怕是语气再严肃点就要哭个天塌地绝了。
“哼,你们不知道,上头的那位还不知道?”
这句话压得很低,语气严肃,态度却又很暧昧,辨别不出这到底是为了逼供的假权威……还是真的。
那柄剑已经出鞘,一下一下敲着桌边。
周围人多的是好耳力的,都肃静下来了。
乔江月慌乱异常,勉强维持脸色,汗水布满额头,周旋的勇气瞬间烟消云散,不由主捏紧了袖摆。这是她出生以来,再一次感受到冷汗和心神一颤的恐惧感。
“行了老莫,人清点好了有的是功夫审,别在这里白费功夫。”
这声音极稳,久浸权威。
这是个很谨慎的人,留在门外,并未露面。也许算是乔江月这辈子接触到的第二个权威,也许也会是最后一个。
莫哥利落收刀,看了周围,又带着种锐利的直觉停留在乔江月身上:
“把人看好了。”
这无由头的风波打得乔江月特别无措,等人走后竟是一下子撑不住跌在地面上,空气中热气浮动,冷意却上心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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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什么他们就可以走了,而我们却还要关在这里等待审讯!”
一个很稚嫩的声音气愤地骂道。
那卒子的铁棍一下子就贴着牢门发狠地锤起来,腰间鼓囊囊的钱袋随动作撞出清脆的声响。
“吵什么吵,待会第一个就审你,要不是上头一直没吩咐,我到要看看你现在这么硬的骨头到时候还硬不硬得起来!”
小姑娘立刻就不说话了,眼睛想比也瞪的通红,把自己塞成一团灰落落坐下,闷在哭声手臂里的哭声穿出来。
周围没有一个人出声安慰。
但有出声抱怨嫌这臭丫头张嘴让卒子注意到这里,说不好大家都要遭殃了,周遭气压浮动。
这些被押来的人分成了两对,男一队女一队,她们这一队从午时走到鸡鸣,中间还换了方向,她在队伍中累得不得了,好不容易到这里,发现这牢里不分男女什么人都塞,却并不见先前另一队的人。此外,还从卒子们的谈话声中知道,路途还有许多从更远来的有直接晒暴毙的。
这一下子走得实在太狠,而且走得实在太远。乔江月坐在旁没有一丝力气,意识昏沉。
不一会,卒子就找上来了,也是怪记仇的,提着灯一个一个找。
小姑娘抖得不行了,都要藏不住哭声。
“哎哟,这硬的在这哭呢,怎么不接着朝我吼了,不知道您是哪家的贵人,有什么高论要表示的?”
卒子见她不出声,瑟囊囊的一团,语气立马变得更凶狠,直接准备上手:
“没有……那在这里,老子就是你的阎王爷!”
“给老子起来!”
小姑娘求生欲望很强,连忙伸手死抓着旁人的衣物。
“哎哟真晦气,撒开撒开!”
“李官爷你别生气,我这就走开。”
“官爷,我来帮您!”
犹如避洪水一样,没有人管小姑娘的哭嚎。
“老子数到三!”
“一!”
“别抓我别抓我!”
“给老子松手!”
“二!”
……
“一!”
“李大哥!我,我认识她……”
“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深沉的呼吸声。乔江月继续答道:
“这是罗府的妹妹,和我一同来的。”
乔江月被小姑娘抓得只能跪住稳定身形,小姑娘一个劲往她后背缩,这动静太大,反而看不出她也在发抖。
“你敢跟老子说谎?刚才的时候不说,现在想做个出头鸟以为诓老子这么容易是吧!”
“李大哥,真的没有骗你,”乔江月忍住身体的不适,一咬牙下定决心“虽然我是与这位妹妹不熟……”
“不熟你说什么话!找死吗?!”
“大哥消消气!”乔江月跪稳了,连忙挤出泪水来,“我虽与这小丫头不熟,但是我们确实是在罗府做事,这些天刚从府里出来的,大哥要是不信还可以问问这里有没有罗府的人,尽管找出来问清楚就是了。”
“老子没空听你们扯犊子,两个一起带走!”
“李大哥,您看,这是罗公的亲信,还请您过目!”
乔江月扑通一下子跪伏下去,双手捧着那份轻薄的纸。
这卒子犹豫了,抢过那方纸看起来,脸色好懂得很,这密信内容加密看不懂,却又不敢叫人来试念,盯着那罗府的印章左瞧右瞧看不出个虚实。
“嘶……”
乔江月努力控制身体,这很难,一是劳累肌肉发酸,二是因为无法控制的紧张,即使从那刻便做了这样的决心,心底还是无可避免地萌生恐惧。脑中计划和想法越发清晰,她也就越意识到事情的后果,因为她在用身家性命去赌。
说到底,全数身家都为了一句良心。乔江月也挺恨这种时刻。
即使千叮咛万嘱咐自己,也料不定下一秒的选择。只能告诫自己,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但凡周围有城府深一点的,要是卒子性子突然没那么谨慎了,那么他就会发现,这信是真的,信的内容也值得真正的权谋者去揣摩。
于现状,这种东西最怕是假的,于长远,要是有人追究,这种东西最怕的就是真的。
既然选择了救人,她只能豁出去,不能怕,一步一步试探着悬崖的边际。
那卒子握住乔江月的手腕,拿起来仔细检查了好几番,乔江月吃痛却不敢说话,背后汗密得闹痒。周围人观云听雨也不敢有什么动静。
“你这袖子还藏了暗袋?这隐秘得难怪搜身时没搜出来。”
这种特殊的暗袋是谢家兄弟从外地学来的。
“罗公特意叮嘱,奴家也不敢懈怠。也不瞒李大哥,妹子就是因为弄丢了另一半,我才不敢认的,李大哥千万不要怪罪奴家……”
“你们玩我?”
牢房外似乎有什么动静,背后的妹子又躲进来了一些。
“实属冤枉啊,妹子弄丢了重要信件,奴家已知道这牢狱之灾必不可少,但瞒着李大哥实属是无奈之举,但这半边的信件奴家一点也不敢再耽搁,本想着过些天就能出去了。”
乔江月观察着卒子的脸色,收住了哭声:
“现在看来李大哥才是最适合的人选,还望李大哥帮忙送到,我家主子一定重重有赏,也是圆了我们的使命……我和妹子这就向李大哥道谢。”
乔江月不得不发狠将身后的小姑娘拽出来,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种爆发性的力度简直吓人,硬生生带人磕了好几下。
“李大哥通情达理还望圆了我们的使命!”
“……”
卒子犹豫了。
那卒子起身抓住小姑娘的袖摆,仔细检查了一番,有暗袋,果真没有信件。即刻招来另一个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卒子,给姑娘俩甩了一个威胁性的眼神。
乔江月身旁那小姑娘的视线从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她直到此刻才慢慢地回了个眼神。
两人就站在门外。那同伴凑上去看了看信,周围所有人也都湊紧了耳朵听。
“真倒是真……”
“哎哟马兄可等你来了,真就行了。那两个丫头要是敢诓我,老子就立马把她们杀了。不过现在嘛,用完再杀也行。”
“你怎么这么想?我说你就糊涂吧!”
“骂我干嘛?”
“这信是真的,但是你人不是真的啊!”
“你是说我还得好好伺候这两丫头,动不得?”
“那当然了,那些上头人哪那么好伺候啊,真不但要真,还要死认定的真。”
“那我带上她俩人头不就行了。”
“你看你一点都不懂了吧,这信不说是不是亲信,但派两个女的,还一点狠手段没有放到这里,可不就拿准了这里。”
“我说马兄,你话说明白点啊?”
“这望城是什么地方你还不知道?来这里的女人最近有点古怪的全被抓了,可不就是因为上头在搞什么动静嘛,这些不起眼又没威胁的女人估计全是被派来送信的,越是这样不越安全嘛,里面不就有两个又忠心又现成的。”
“嘶,那这信和两个人不都留不住吗?!”
“唉,我们谋生本就不容易了,今天跑这么远一趟专门劫来这一群人不都是因为上头突然一个想法,你哪懂他抽什么风敢要莫首领的人啊。我们顶着人头干这一票不就为了那点钱吗?”
马兄故作玄虚停了一下,回头看了看那幽幽的牢房,才一副神情感慨地开口:
“这年头卖死命赚的钱实在不多啊!你看看另一支被莫首发现那个惨状……我要是你就要想清楚了,这两人一旦杀了,可就连门道都摸不着了。”
“马兄,还是读过书就是不一样啊,我懂你意思了……这功劳我势必是要领的。”
这李卒子撞了撞马兄的肩,两个人美滋滋交换眼色。
李卒子将信件稳妥塞进衣服中,看了看马兄,识相地笑着对马兄说:
“哎哟马兄,别看咱们刚才集合的时候才认识,交情不论深浅都是兄弟一场,这下又多亏了你的指点。这样,事成之后,我们五五分。”
声音隐了,灯火远了。
“没事了,没事了。”
乔江月说完瞬间整个人就泄了下来,被搀扶起来后,呆呆地朝小姑娘点点头。
“妹妹,睡吧。”
周围如往常一样安静,不过大家默契地给她们让开了空间,有几个甚至想要搭话的被乔江月冷漠的态度堵住了。
乔江月心神俱疲,彻底透支,再没有一点力气。
身旁的小姑娘仿佛还没缓过来,怯生生开了口:
“谢谢姐姐,回到罗府后妹子会报答你的。”
一位健壮的大娘见状主动献上了毯子:
“小姑娘,夏夜凉,这里尤其。你们披着吧,我就做这个生意的,还有一块呢。你姐姐这一遭走来肯定也不好受。你们看起来和我姑娘年纪差不了多少,你叫什么名字啊?”
“罗素月。”
罗素月将毯子收下了,也无意再说什么。
周围呵欠声响起,大娘于是没有再问,只是又转头看了眼乔江月。
乔江月已然被包裹在睡梦中。
梦中有一艘悠悠小船,载着她在水上漂。
一会儿是老伯穿着蓑衣抬手一指,宽大的蓑帽帽檐边顺势滴下水珠,对她说:
“你看前方的泊位,靠岸我们就到望城了。”
她扫扫裙摆,小心站出来抬头一看,远处岸边人影浮动,仔细听还能听到岸上走动的人的交流声。
一会儿是谢家兄弟的笑声,谢大哥在水中推船尾,谢二哥身体不好就和她坐在穿上说着漫天不切实际的话。
“漫漫,你长大了以后,不如就跟我们走,我们天天出去,多远多久都没关系。我们把青北河游完,我们甚至可以找到青北河尽头好远好远的海!”
“那不行,我喜欢的人要是看见我天天和你们呆一起,那他多不开心。”
“哟,漫漫还有喜欢的人啦?”
“不告诉你们,就不告诉你们!”
“什么?!”
扑通一声只听见两人双双落水,原是谢大哥过于震惊急忙想要从船尾爬上来听,结果平衡被破坏,船翻了,谢大哥这下得一手捞一个。
一会儿是……他站在船上,乔江月从岸上给他递上一罐阿娘做的酸梅干。
“漫漫,珍重。”
只有一句。
水雾如弥弥甚至看不清他的眼神。
从船上,水里,到岸上。再到船上。
也不知道是哪分思绪让她即使在睡梦中也倍感酸涩,眼泪从侧颊滑过。
仿佛呼应着相思的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