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忽暗,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行人浑身湿透,像从头到脚被人浇了一盆水回家。

    宁玉告别了大部队,自己另行打了车。

    雨下得太大,没办法在露天的地方进行活动,她就近买了把蓝色的伞。

    偌大的莲安市总有几处僻静的地方,比如墓地。

    宁玉下车后买了一束白百合,把它摆在了一个墓碑前。

    墓碑上挂着一张逝者的照片,她笑容灿烂,面容和宁玉有几分相似之处,看着像位风华正茂的少女。

    宁玉举着伞,用面纸擦了擦墓碑旁的地面,靠着墓碑坐下来,亲昵地抱了下墓碑。

    “妈妈,这些年都没来看你,你大概生气了吧?”

    四下无人,回应她的是滴答的雨水声。

    宁玉的妈妈叫孟知雅,在十年前因病去世了。

    十年前宁玉正值人生中第一个转折点。那年她惨遭绑架,而后火速被宁家找回。

    宁玉从出生开始就姓宁,长到十三岁,终于明白了原因。

    她倒是情愿随母姓。

    宁玉是不愿意离开妈妈的,中途和宁家几番拉扯,随后得知了妈妈得了绝症将不日去世的消息。那时妈妈已经是乳腺癌晚期了,无力回天,宁家出钱也无济于事。

    妈妈说,即便宁家在这次绑架案中没找到她,到时她也会把自己送回去。

    办理母亲葬礼的第二天,宁玉便随着宁海伟到了涌江市。

    之后,她再没回来过。

    莲安市是孟知雅的故土,当然是葬在这里。

    “这些年来,我没回来实在是因为不想触景生情。”宁玉盯着墓碑前的白百合花,抹平了衣角的褶皱,“现在,我就有点儿难过。”

    “这些年多的是过得不咸不淡的时候,可我也有许多开心的时候,今年这种时候多一些。我长大了,取得成就虽不算大,但你肯定会为我骄傲的。”

    “以后,我有机会常来看你的。”

    宁玉还有一个从前没来的原因没说。

    宁厉是不让她来的。

    宁厉常常指着她的鼻子,说她忘了是谁让她过上了富足的生活。而这个妈妈,早应该忘掉才对。

    呆了一刻钟,宁玉走了。

    雨滴落在墓碑前的白百合花瓣上,顺着花叶的形状而下。这束花很坚强,没有衰败的迹象,反倒在雨中开得愈发热烈。

    待宁玉走后,一道身着正装的身影走来,他同样在墓碑前放了一束白百合:“与其叫宁厉父亲,我更想叫您一声妈妈。”

    次日,林深送宁玉上了高铁,塞给她一袋子超市刚买来的零食。

    林深神色如常:“到家后给我打个电话。”

    “好。”

    宁玉到家的时间是中午,她给林深打了个电话,吃过饭倒头就睡。

    醒来后,她自发到了作为电影拍摄地点的烟雨巷。

    雨烟巷在秋季别有一番风味,中秋节快到了,这里的秋景引人入胜,游客较上次来时多了不少。

    “你看,那个小姐姐长得好好看啊。对吧对吧,就是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到的那种!”

    “等等,她不会是个演员吧?再不济也是模特和网红?”

    “对哦,最近不是说要在这里拍电影吗?她是不是提前来场地看看啊?”

    宁玉在门口打了个电话给蒋名扬,确认他人在这里,即刻抬脚进去找他。

    听别的工作人员讲,蒋名扬这几天几乎每天都在这里找拍摄感觉,拿着摄像机晃来晃去找角度,自己一个人就研究得不亦乐乎。

    有的电影爱好者游客朝他搭话,他能和人聊一个下午,末了还让别人帮他宣传宣传这部电影。影片名就按宁玉原来的设想来,就叫《雨烟》。

    宁玉平常不怎么锻炼,走了两千米路,额上渗出了薄薄的汗。

    她想,既然蒋名扬帮她圆了谎,那么谎言便要变成现实。横竖这几天空闲时间多,到这儿来工作也不错。

    蒋名扬身侧还有一人,他们没有注意到宁玉的靠近。

    宁玉走近才看清蒋名扬旁边那人是谷源。

    蒋名扬侧着头,询问身边人看法:“第17场,第18场和第50场可是都要在这里拍的,除了我刚刚说的,你有什么别的想法吗?大胆说,你昨天说的那个点子就不错!”

    谷源指了指蒋名扬手里的分镜头脚本:“这里改成一镜到底吧?都拍近景和中景感觉差点意思。”

    蒋名扬指了下脚本上好几个地方,幽默道:“要有意思?那我还说这里远景接特写,这里特写接远景呢!”

    在影视作品中,一般不会把远景和特写镜头相连,前者通常用于表现宏大场面,或许都看不清人,而后者用于表现事物细节。倘若放在一起,会给视觉造成冲突感,观感并不好。所以,特殊情况下才会这样使用镜头语言。

    蒋名扬明显是在开玩笑。

    宁玉凑过去看,蒋名扬二人这才发现了她的到来。

    她没看谷源,朝蒋名扬微笑:“前辈下午好啊。”

    顾及到谷源在场,她连声师傅都没叫。

    谷源朝宁玉摇了摇手:“嗨,又见面了。”

    宁玉冷淡疏离地回了句:“嗯,你好。”

    这个回应生疏得像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谷源悻悻放下了手,眉眼满是受伤。

    宁玉吝啬,没有多给他一个眼神。

    蒋名扬拉着宁玉走出了十步远,确保谷源听不见他们的谈话,才终于停下脚步。

    宁玉直视老人的双眼:“谢谢师傅帮我圆谎,所以现在我就来了。”

    “圆什么谎?”蒋名扬摸了摸自己花白的短发。

    宁玉说得更明白些:“昨天林深打电话给您说的那些。”

    蒋名扬神色茫然:“昨天林深有打电话给我?”

    刹那间,宁玉脑中闪过了多个猜想。

    “不会是您忘了吧。”宁玉急于得知真相,“您翻翻手机通讯录吧?”

    蒋名扬上了年纪容易忘事,拍起电影来更是忘事,仿佛所有精力只愿意花在正事上,也因此闹出过不少笑话。

    可是打电话这种事,接电话必然要用心,怎么会一点儿都记不得呢?又不是阿尔兹海默症。

    最不可能的可能,是林深打错了电话或者……根本没把电话打出去,而是在她面前演了一场戏。

    他难道是看出了她的谎言,所以想给她留面子?

    宁玉胡思乱想的时候,蒋名扬已经把手机举到了她的面前。

    “我给他的备注就是林深。”蒋名扬提醒。

    蒋名扬的手机是老年机,字体调得很大。他这两天打了七八通电话,却没有一通电话是和林深打的。

    宁玉反复翻看,心头的希望被浇灭。

    林深真的骗了她啊。

    宁玉有些沮丧地把手机还给蒋名扬,自己回了原地蹲下,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最坏的情况,莫过于林深知道柏藏给她发的消息大概是什么了。

    宁玉抱着自己的腿,眼神完全放空。

    她和柏藏交流不多,不了解这个人,距离产生美,由于学校内流传的一些传言,此人在她心中留了个比较好的印象。

    然而给大众留下好印象的人,未必是真正人品好的人。

    柏藏才从国外回来,或许正是缺钱的时候。往坏处想,他没准是想用自己所知的信息问他们要钱,而林深可比她有钱多了,他完全有可能先去问了林深。而林深不知是什么原因让他觉得要到钱的希望渺茫,所以找上了她。

    要是林深没主动找她提前这件事,她是不是主动滑跪坦白会好一点?

    林深那样聪明的人,哪怕是说善意的谎言,又怎会用这样拙劣且令人轻易发现的手段呢?

    时隔一天,居然就让她发现了。

    这不像他。

    或许,他就是在等她发现呢?

    作为合作对象,她早在收到消息的时候,就应该找林深商量的。

    可惜她胆怯又被动,没有那个胆量。

    林深在这件事骗了她,那别的事有没有骗她?

    宁玉陡然发觉自己最在意的,好像是这个问题。

    她的思绪一团乱麻,全然不顾其他两人了。

    蒋名扬拍了拍景点里供游客歇脚的座位:“这里有石墩子你不坐,非要在那里蹲着?小心马上腿麻得站不起来。”

    “是啊,到这边来坐吧。”谷源说着,想要上手扶宁玉。

    宁玉避开谷源的手,自己跌跌撞撞坐上了石凳子,坐下臀部一片冰凉。

    蒋名扬举着相机接着找拍摄感觉去了,留下宁玉和谷源二人单独相处。

    这一片被工作人员拦住了,直到杀青都留给他们使用。当然了,剧组付出了不菲的金钱。

    四周静谧无声,小溪流潺潺流淌,营造了林间密语的环境。

    谷源挪了个座位,坐到宁玉身边,故作轻松:“希望你不要在意我们曾经的关系,现在我们姑且算是同事关系,你放松点。”

    宁玉也往旁边挪了个位置,和谷源保持着原来的距离:“不会的,我知道我们间早就没关系了,不会在意你的。”

    谷源眼眸微微一颤,心脏宛如有撕裂般的疼痛:“是吧,你现在和林深感情很好吗?”

    “很好。”宁玉补充并强调,“好得不能再好了。”

    附近某背光处,一个身影悄然退去,他刚才的位置离两人近,能听清他们的谈话。

    若是宁玉看到了他,便能认出他是这儿某家纪念品店的店主。

    而她自己,曾在那家店买过明信片,还加过此人的联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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