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红知道傅卫军的病情可能已经远远不如看上去那么温和,就算他还没去医院检查,她也能估计到这病是个大的,因为在她例行跟着狱警在阳间巡逻的时候,哑巴直接在澡堂跟她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出乎意料的相遇,殷红巡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撞上这种百口莫辩的时候。

    人是看不见鬼的,看不见她其实才是常态,以往都是她刻意去做,哑巴才能单独看见她,其他时候,他也不知道她还要搁监狱里巡逻抓鬼,殷红也不方便跟他讲,毕竟小鬼们最喜欢去的都是些确实不方便描述的地方,不是厕所,就是澡堂。

    恐怖故事里,鬼喜欢蹲厕所吓人——不是所有,但有的流体鬼跑上来确实会这样,她都逮了好几个,殷红很佩服他们这种敢于直面排泄物的勇气,但是有时候想想,他们或许也只是想为自己的形态找个合适的归宿,毕竟阴间的鬼又不用上大号。

    至于澡堂,那更是重灾区,很多电影的鬼看着吓人,其实没啥坏心思,而这里的鬼那可都是专程来坐牢的,全是坏心眼,洗澡这样的天赐良机,基本上来的都不愿意错过,摸摸这边蹭蹭那边,犯人又不知道是鬼干的,常常有人光着屁股就打起来了,所以狱警才会加强对澡堂的巡逻,她也会跟着狱警加强巡逻。

    其实监狱里的犯人基本是没有隐私的,做什么都要在狱警的视线之下,厕所没门,澡堂有监控,之前哑巴给沈墨写的那些信,还有沈墨寄回来的信,不仅她看了,狱警也都完完整整地看过了。要不是哑巴的情况特殊,就凭他们以前见面的频率,随便换一个健全的犯人来,估计都要被现在的狱警送去精神病院。

    不过那些现在都不重要,最重要的事情是,殷红确认哑巴那时灵时不灵的阴阳眼又回来了,就像之前她刚从禁闭室出来的时候,大姐明明抽走了借给她的力量,她回到了最原始的状态,可哑巴还是看见了她,并且只有他能看见她。

    而让他莫名其妙拥有阴阳眼的原因,殷红只能想到,他可能又快死了。

    她的想法很快从监狱方面得到了验证。

    看着CT图上肺叶中间那一团明显不规则的肿块,它张牙舞爪地在拉扯着四周的血管,好像在朝所有人宣告自己随时会占领这个完整的肺,最终侵蚀哑巴的全身。

    这张图,哪怕是不懂CT的人都能看出有问题,哑巴确诊肺癌,致死率最高的癌症,小小的监狱医院根本处理不了他的疾病,但保外就医又需要联系家属,监狱方几经周转,联系到了哑巴目前在世的唯一一个亲属,沈栋梁。

    毫不意外地,沈栋梁直接拒绝了,他在傅卫军小时候就嫌弃他是个累赘,后来哑巴又作为沈墨的帮手出现,打伤沈辉,沈栋梁对他的厌恶到了极点,又怎么可能出钱保他出院治疗。

    两方对彼此都是双向的恨意,傅卫军也对监狱方面提出让他主动联系沈栋梁表示了强烈的拒绝,就算沈栋梁愿意来,他可能也不会配合。

    对此,殷红这个也说不上什么话的鬼心里想的比较朴实:恨他,就卷走他的钱。

    不过哑巴连她这关都过不去,更别说更大仇的沈栋梁了,殷红没指望劝服他,也没指望让大爷那个狗东西良心发现,她用的方法也比较朴实,直接参考警方系统里记录的信息给沈墨大娘打了个电话。

    她其实不太清楚沈栋梁具体对沈墨做了些什么,也是在前监狱长提醒后,才意识到沈墨这些年过得也并不如表面那样容易,这家人一定虐待过她。

    从沈栋梁跟警方的通话中,她能听出这人冷漠又爱装大爷,就警察多劝他两句的功夫,他能扯到对方不专业还有他远古的公安局朋友如何如何克服困难解决问题,听得殷红都想帮狱警把电话挂了,老东西多大口气,还能顺着电话线传播。

    可惜殷红不能顺着电话线滋他一脸血,但她能想到这种人怕什么,犯过错的人心里会有一颗怀疑的种子,他怀疑别人,也怀疑自己,怀疑别人发现秘密,也怀疑自己秘密守得不够好,你跟他摊牌了,他可能反而松一口气,因为心里有底了,对这种自以为是的人,就是要让他感到没底。

    从赵静的口中知道当年他做过的事可能会曝光,不会让他马上真信,毕竟殷红也说得模棱两可,但一定会让他怀疑,他忍受不了怀疑,特别是警察、傅卫军这两个跟沈墨有关的符号才刚从他生活中出现,而他现在就在桦林,来验证一趟废不了多少功夫,所以殷红敢肯定,他一定会来,只要他在监狱出现,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在装神弄鬼方面,殷红有天然的优势,她本身就是鬼。

    所以看沈栋梁明明不是很关心哑巴的情况,还是为了套点信息拐着弯跟狱警交涉,在确认应该没什么大事以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殷红耸了耸肩,正想出手,沈栋梁突然提出要探监。

    殷红皱了皱眉,探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哑巴会拒绝,但沈栋梁以看看他病情为由,万一是监狱对人不好才导致的生病,他是有理由让监狱负责的,半劝说半警告地让狱警去把人骗出来。

    从狱警这里套了消息还不够,还想霍霍哑巴。

    殷红表示鄙视,沈栋梁估计连手语都不会,等会也就纯说,既然他选择用这种方式,她不介意给他添一把火。

    哑巴看到要去的地方和来人的脸时,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沉的,眼神里也带上了久违的戾气,他转身想走,被狱警拉住了,好说歹说让他勉强落了座。

    坐下以后,哑巴才发现殷红也在,幽灵一样地站在沈栋梁身后,每对着后者的脑袋给他一拳,沈栋梁就打一次喷嚏,直到傅卫军狐疑地拿起电话,他打喷嚏的动作才堪堪停下。

    “感冒了。”沈栋梁指了指自己,还装模作样地跟哑巴寒暄了两句,“入秋天凉,你也多穿点衣服,不然你看现在病了多麻烦。”

    他说的麻烦,也不知是说自己,还是在说哑巴。

    傅卫军不想理他,只想赶紧走人,沈栋梁又开口道:“一晃眼,你姐都走了十多年了,你也长成个大人了,只是可惜,这么多年时间都在牢里过了,你说这一家子咋就只剩你了,你爸妈,你姐知道你现在过的日子,得多难过,出来以后一定要好好做人。”

    哑巴冷冷转过头,他看到沈栋梁脸上那虚伪的关怀就烦,谁需要他来教导自己做人?

    “唉,想想马上又一年了,时间咋过得这么快,我到现在还是能想起你姐出事那年,我心痛啊,你姐那么乖一个娃娃……”

    见沈栋梁要开始套话了,殷红神色一冷,蓦地将手往前一伸,直直掏向沈栋梁的大脑,与刚才只是用来出气的拳头不同,她的手中仿佛拖拽着什么沉重的东西,眉头紧锁,看起来有些痛苦。

    哑巴的视线瞬间转向她,他还没反应过来她发生了什么事,只听沈栋梁道:

    “那么乖一个小娃娃,我亲手把她养大成人,她什么样子我都见过,小的时候最可爱,干干净净的,你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就是害怕也只会细声细气地求你:大爷,别弄了,别弄了,有点痛。怪我,我那个时候下手没轻重。长大了,变漂亮了,没小时候可爱,也比小时候不听话多了,敢反抗我,还敢指使你去把她弟弟手打断,最过分的是——”

    沈栋梁的神情突然变得很可怕:“她交了男朋友,翅膀硬了,可恨的小白眼狼,还想抛下我离开,可惜她没死在我手里,不然就是做鬼,也该是我的人。”

    他的话让所有人的脸色都难看了起来,监听的狱警是,殷红是,更不用说傅卫军。

    沈栋梁似乎还没感觉到凝固的空气,还自顾自道:“知道当初贴在她学校的那些照片从哪来的吗?我给的,我要像她小时候那样教会她听话,她是我的……”

    一道巨大的声响差点震碎他的耳膜,哑巴将听筒砸向沈栋梁面前的玻璃,一时间,狱警瞬间冲上来拉住了还想动手的傅卫军。

    沈栋梁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狱警正准备将他送到拘留所,从没见过这样赶着往上送的,探监的座机全程被监听而且保留录音,狱警都不知道他出于什么目的在监狱说出这些话。

    不管内容是真是假,先拘留个五天十天肯定是逃不掉了。

    沈栋梁也有些慌,在被带走前,他主动提出想上个厕所,想借这个时机快速想出对策。

    只是说了几句玩笑话,没有证据,证据已经被处理掉了,唯一的证人也死了,时间都过去了这么久,他们死无对证。

    沈栋梁在镜前深呼了一口气,低下头,在水流下抹了一把脸。

    抹脸时,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身边好像有什么东西。

    联想到来之前那个怪异的电话,还有今天的怪事,沈栋梁瞬间抬起头,对着四周大喊:

    “谁在装神弄鬼!滚出来!”

    灯管急促地闪了闪,所有的隔间空无一人,但沈栋梁总感觉有人在他身旁,一定有人,他想打开门直接冲出去,却发现门在这个时候上了锁,他根本拧不开。

    随着灯光的闪烁的频次越来越激烈,沈栋梁冒着一头汗,不住地往门上撞,门把手发出机械的颤栗声,似乎是在配合他的匆忙。

    当狱警因为等待过久而强行打开门的时候,看到的沈栋梁已经满脸苍白,宛如失了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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