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弦歌得到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后,首先想做的就是去告诉裴如珩。

    终于,他的教导和她的努力都没白费!

    可是不知为何,裴如珩的屋子门窗紧闭,走近也未曾听到屋里有声响。

    难道他出去?

    不对。

    顾弦歌猛然发觉,自从前天夜里一直到了今日,她都未曾见过裴如珩。

    即便是吃饭的时候,通常是子寻把饭菜端回去,裴如珩并不出来同吃。

    柳氏问子寻原由,他也只道,“公子有些受寒,不便出来。”

    还说这是常年缠身的小病小痛,不必请大夫,多休息几日便能痊愈。

    柳氏本来坚持,但子寻表示他家公子的态度十分坚定,柳氏只好作罢,且搁几日再说。

    直觉告诉顾弦歌,那魔鬼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正胡思乱想间,只觉头顶突然一痛。原来是裴如珩养的念佛鸟发现了顾弦歌,猛地扑过来追击。

    顾弦歌“哎呦”了一声,边骂那坏鸟,边抱头乱蹿,暂且撤退。

    屋里,裴如珩正奋笔疾书,每一字一句都如有神助,笔下生花。

    一星一点的笔墨勾勒的是一个令仙眷听之忘返的绝妙话本。

    他神色毫无所动,似完全没听见屋外的动静。

    子寻在他旁边小心翼翼地研墨,丝毫不敢发出丁点声音。

    他看了看屋外,又看了看裴如珩,思前想后,终是一言不发。

    自从七夕那日,他家公子从瓦子回来后,已不眠不休地写了几日话本。

    他只觉公子这事与顾小娘子有关,但公子不说自有他自己的道理,他不必去问。

    况且以公子的性子,他若不想说,谁也强迫不了。

    像是赶鸭子上架似的,每一个故事从构思到写完,才大半天光景。

    若换作以前,光是构思也少说用上七八日。

    更别说改和写所花的时间。

    子寻只怕这么下去,他家公子不但写不出好的话本,白浪费了时间,又毁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盛名。

    ……

    顾弦歌早前已想好了出门的借口,其实这不难,直借去寻丁芷汐为由即可。

    她原想这可以和裴如珩一同去的,但寻不到他,只能自己来,由末香领路,直奔乌梅棚去了。

    为了避免昨日末香的“惨况”,她们可是提了大早出门。

    由于时候尚早,远远未及《宋南三》的说演时间。

    棚子外的表演名目还没此名目。

    她们俩就这样在棚外傻乎乎地等着,不敢走开。

    不知过了多久,棚子外的人越聚越多。他们都自觉地排在顾弦歌和末香的身后,人多而不乱,全靠自觉。

    那些人时不时探头看了看名目换了没换。

    又或是结伴而来的,便开始闲唠嗑。

    “这名目为何还没换,昨日这时候都开始讲那《宋南三》了。”

    说话的是一名胡子拉碴的青年,他一直快速跺脚,甚是不耐烦。

    顾弦歌和末香一听到“宋南三”三字,俱是顿时竖起了耳朵。

    与他同行的少年不住笑,“啊兄你也忒夸张,这瓦子里的表演都是定时定地儿的,这没到就真真是没到,你就是心急。”

    青年不以为意,“等会儿你听完这书,不仅要谢你啊兄我这出好招呼,明日也跟我一样心急!”

    少年无奈摇头。

    顾弦歌和末香听罢,相看着偷偷一笑。

    好的作品,不怕没有口碑。口碑有了,就不怕没人知道这是个好作品。

    《宋南三》所诠释的就是这个道理。

    诚然,听过《紫苏》而知道“笔名”这“恶名”的听客不少。

    这些人一见是“笔名”的话本,都有些犹豫,甚至有掉头就走的。

    这里的选择如此丰富,何愁纠在这棵树上?

    有这闲时,还不如多听几本书,多看几出戏?

    但“笔名”的那可怜的知名度就摆在那,且《紫苏》统共就说演过一次,那场上的听客再多也是有限的。

    自然是不知道她们的人更多。

    如是,来听《宋南三》首讲的听客绝大部分都是奔着“江东派”和李说书的名头去的。

    不曾这一听,三魄便被勾去了两魄。

    沉迷间,竟不知时日飞渡,只觉不过眨眼功夫,却已听完了一出,末尾又被李说书卡在悬念处。

    引得听客们心里奇痒,恨不得一恍神就是明天,好听下回分解。

    这一传十,十传百,《宋南三》的名气传开了。

    不少人慕名而来。

    只是,不知那李说书怎想,这么一本好书,居然每日只开一场。

    每日的位置有限,于是导致每到《宋南三》开讲时分,棚子内外都挤满了人。

    这是连李说书自己不曾想到的。

    他本只是为了给个交代万说书才故意压《宋南三》的场,没想到这反倒让听客不减反增,还是暴增。

    意外之喜,让李说书这几日都笑得合不拢嘴。

    顾弦歌不晓得这些汹涌的暗潮,她只以为是李说书思想超前,懂营销。

    在听客们都磕破头往前挤的时候,顾弦歌和末香静静地选了一个角落坐下。

    然后分出左右区域,来分别记住听客听书时的反应。

    这么做是为了了解话本中哪里的情感描绘不够,又或是哪里的氛围渲染不足等弊端。

    往后写话本时就能有所注意,深思改进。

    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卖出去的话本形同泼出去的水。

    一旦收了说书先生的本资,那往后不管说书先生怎么改作者的话本,作者也不得多嘴一句。

    但作者的名字会一直紧随着其所写的话本。

    若是有能力不济的说书先生,乱改话本,改坏了,那恶名也得作者担了去。

    不过这种情况还是极少数的。

    说书,是门艺术,也是谋生的手段。以此谋生的人,谁会没点真本事呢?

    顾弦歌若不是名声被抹黑,且非投在“江东派”门下,倒也可以继续修改《宋南三》,然后与第一个收本的说书先生商协妥当一应事宜后,再拿去卖给别的说书先生。

    说白了,就是得把版权问题弄清楚,以免日后节生不必要的麻烦。

    一回听罢,听客纷纷鼓掌欢呼,又或顿足回味,与邻近的人讨论关于本回情节的所感所想,和对下回发展的猜测。

    一时间,顾弦歌呆坐在原处,感慨万千。

    那原本只活在她脑中的人物,几经周折,终于在一个又一个听客的心中活了起来。

    继而为他们喜而喜,悲而悲。因他们成功而喜悦,为他们失败而嗟叹。

    只觉胸口一阵热浪翻滚,一线热泪不自觉地从顾弦歌的右眸滑落。

    一瞬,桃花雨下。

    “小娘子,你这是怎了?”末香见她这样,顿时慌了神,连忙拿出丝帕替她拭去泪珠。

    顾弦歌破涕为笑,“无妨,我只是太高兴了,一时……没忍住。”

    末香噗嗤一笑,“小娘子以后定能写出比这更好的话本,你若是每回都这样流泪,怕不是能把那旱地旱壑都淹了?”

    顾弦歌戳着末香额门一下,“你这丫头胆儿肥得来取笑我了!”

    她不看那一直在讨饶的末香,直径朝后台走去。

    这次若不是李说书愿意收她的本,靠她自己在路边毫无技术地演书,这《宋南三》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让世人所周知。

    怎么说也得去当面感谢李说书!

    “师兄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之前才说把‘笔名’的场次压低至每日一场,免得让你这个老弟丢了面子。不想场次少了,但听客却不减反增。现在,‘笔名’的《宋南三》竟成了一股热风,师兄真是好计谋。”

    顾弦歌的脚步瞬间止住,原本写满感激的神情随之无所适从地僵住。

    “万老弟,你这话就不够意思了。我愿保全你的面子,是看在咱们师出同门的份上,而你呢?为了点鸡毛蒜皮之事竟不愿让师兄富贵!你别忘了,门中有规定,同门之间不得干预对方的生计,我用谁不用谁的话本,也轮不到你过问!”

    万说书怒不可遏,差点没破口大骂,“你……!”

    他强自忍着努力,皮笑肉不笑地讽刺道,“师兄你上年纪了,脑子不灵光了,眼睛也看得短了,一个下等作者写的话本,何时也能让你富贵了?”

    “目光短浅的是你!”掏出一张打了指印的纸,狡黠笑,“你可知我手上的是何物?”

    万说书凑近看时,李说书已把那像契约一样的纸收回。

    他只勉强看到了上面写的其中三个字:“十里亭?”

    “正是。即便你与‘笔名’的积怨再深,这事若换作在你身上,你也一定会答应。”

    “你也知道我之前一直在挖十里亭的墙角,但怎么也挖不动,但他居然为了这个“笔名”主动找上门来。”

    李说书忽然冷笑,“像他那样一等的作者,得出多少本资才支得动?但他即便再有才华,也是一介凡人,但凡是凡人就必有软肋,只要掐对了,一切好办。老天爷既让他有求于我,我若不借此机会诈他一回,岂不白煞了这天意?”

    他阴恻恻地笑了一声,“如今,我只需用比下等话本作者还低的价钱即可买下他所写的话本,且他须逢五卖一本,水平丝毫不得有差。”

    “此话不假?”万说书半信半疑,李说书那番说由,的确是个正常人也抗拒不了,这么一想,他脸色渐渐缓和。

    “白纸黑字,打了指印的,还能有假?”李说书见状,一改刚才怒目相对的嘴脸,笑道,“这事说来,还得多谢万老弟你。以后师兄富贵了,定不少不了你的……”

    后面他们说了什么,顾弦歌已听不清楚了,她脑中一片空白。

    一对瞳孔因心中骇浪般的惊愕而不住乱颤,眼前所视,逐渐模糊不清。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四周凝固似的空气,几欲窒息。

    若不是裴如珩瞒着她在背后推波助澜,她能有今日?

    她何时能有今日?

    难怪自从《宋南三》卖出那日后,裴如珩一天到晚连个影都没见着,就算是吃饭也不出房。

    难道是因为他在为这个霸王条约卖命?

    他不惜舍弃选择的权利,舍弃自己一等一的作者地位,转而以低贱的本资卖掉自己的心血。

    一切,一切,原只是裴如珩助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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