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殿下请坐。”空念一开口,便是平地一声雷。

    景玥虽然有想过这种可能性,但真正听到,还是震惊地瞪大了一双桃花眼。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然后才盘膝坐在蒲团上。

    换身之事他都经历了,被人看穿魂魄……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景玥很快调整好心神,他望着空念,眼底透出敬重和诚挚:“大师……您真的……太厉害了!”

    空念四十多岁,目光平静悠远,面相也端庄圣洁,他微微一笑,初显佛相:“殿下谬赞。”

    既然大师一眼看穿、又一语道破,景玥也就不绕弯子了,直截了当地询问道:“敢问大师,我与她,如何才能各归各位?”

    “不好说。”空念笑容不变,“一切皆有缘法。你和她,缘分天定,且……超越了时间与空间。”

    景玥不是很明白,他蹙眉重复:“超越了时间与空间?此话怎讲?我们要换身很久的意思吗?”

    空念但笑不语。

    景玥又换了个问题:“大师,我和她的秘密……会有暴露的一天吗?”

    空念看着他小心翼翼的神色,缓缓点头。

    景玥的心提了起来。

    秘密会暴露?!

    “那……我们能平安度过吗?”

    “……天佑殿下和驸马,两位必能绝处逢生、化险为夷。”

    景玥也不再多问了,他双手合十,再次拜谢:“多谢大师。”

    空念没等到他下一个问题,便了然地笑了笑,夸赞道:“殿下通透。”

    通透吗?

    他觉得林之奕似乎比他还通透。

    发生在他和林之奕身上的一切都十分玄妙,旁人怕是无法体会,也帮不上什么忙,唯有他们二人彼此照应合作,才能走出一条康庄大道吧。

    景玥在菩提树下陪空念大师静静打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他本就不信神佛,若不是真的和林之奕换身了,他也不会来天龙寺上香还愿。

    想要得到什么,自己努力拼搏便是。

    一味地求神拜佛,只会白白浪费时间。

    仅仅跪拜一番、上柱香,就想要得到那些痴心妄想的东西,怎么可能呢?

    倘若真能这样求来所想之物,怕是没人会再辛勤刻苦地劳作了,大家每日都会来神佛前跪着——也算一大奇景了吧。

    景玥怀着复杂的心情回了正院。

    穆涵嫣和顾庭萱也已经上完香,捐了香火钱,此刻正与主持闲谈。

    看到他回来,她们也便结束了谈话,准备离开。

    回程路上,景玥本想骑马,让师父坐会儿马车,穆涵嫣却道:“远儿也上来吧,娘跟你说说话。”

    来的时候大家都心事重重,没有多言。

    景玥乖乖上了马车。

    一进马车,就接收到了国公夫人温柔慈爱的目光。

    景玥对这位‘母亲’很是尊敬,所以,他冲她笑了笑,接着便等她开口说话。

    等待的时候,他的手无意识地把玩着颈间的玉佩。

    “远儿,恨娘吗?”穆涵嫣语出惊人。

    景玥愕然抬眸:“娘何出此言?”

    穆涵嫣:“娘当年的一个决定,便毁了你十七年,甚至还可能毁你一辈子。你若恨娘,娘也是能理解的。”

    这是在说让林之奕女扮男装的事了吧……

    景玥:“我不恨娘。只多多少少有一点埋怨而已。娘能理解就好。”

    他不自觉代入了自己和母妃,语气稍微有一点点生硬。

    这种事,的确不可能一点埋怨都没有。

    若是没有,那也绝对是装的。

    或许林之奕以前会装作毫不在意,也愿意咬牙扛起林府责任,不让父亲母亲为难,也不让姐姐们挂心。

    但他不是林之奕,他现在占了林之奕的身体,便想着为林之奕诉诉委屈。

    在宫里他和母妃如履薄冰,但在侯府……公府不是。

    本就疼爱子女的国公爷和国公夫人,若能再多给林之奕几分宠爱,那他会为林之奕开心的。

    不是身为‘独子’‘公府继承人’的那种宠爱。

    而是可以诉说心事烦恼,能和其他姐姐们一样撒娇耍赖式被纵容的宠爱。

    他这样直言不讳,让穆涵嫣既心疼又欣慰。

    “娘能理解……能理解。”穆涵嫣眸中含泪,她一边用帕子拭去一边道,“这么多年,的确委屈你了。是娘的错。”

    “也不都是娘的错。我后来沉浸和享受身份变化带来的好处,并非都是委屈。”景玥道,“我们一家人一条心便是。而且,我与公主成亲后就好了。”

    穆涵嫣擦干净眼泪,压低声音道:“这也是娘想跟你说的——如今还没到成亲的日子。若你不愿,娘会另外想办法,绝对护住你和公府。”

    “娘想一力承担吗?”景玥能洞察她的想法。

    穆涵嫣点头:“嗯。这本就是娘一个人的错。”

    景玥摇头:“不。我也有错。我与娘是合谋。此事若捅出去,绝对不是只有娘一人被问责。所以……还请娘继续保持沉默。我和公主……早就达成了协议。娘不必担心身份的事。”

    穆涵嫣十分惊讶:“公主也知道你……你的事?”

    “嗯。”景玥压下心底坦白一切的冲动,只承认了这件事。

    并非他谨慎凉薄,实在是——‘皇子扮公主’比‘千金扮世子’更加事关重大。

    倘若国公府、国公夫人不觉得这是天定良缘、反而认为这是祸端怎么办?

    他还是只能相信林之奕。

    林之奕才是那个让他心甘情愿卸下戒备的人。

    “那可要好好谢谢公主。”穆涵嫣乍然知道这个消息,心情十分激动。

    如果是在公主允准的情况下成亲,那她的远儿便多了一层铠甲。

    以后若秘密暴露,还有公主为远儿做主。

    只要公主愿意保护远儿,那她也愿意为公主付出一切!

    景玥就是公主,所以他淡然道:“已经谢过了。”

    “那也不够……”穆涵嫣卸下心里一副重担,开始计划以后如何如何对公主好了。

    景玥:“……”

    虽然目前为止他只能做到信任林之奕一个人,但这个娘亲,他也是很喜欢很敬佩的。

    ……

    在景玥陪穆涵嫣和顾庭萱去天龙寺的时候,叶长宁已经查到了最新消息——如意赌坊的幕后老板,是三皇子和朝阳公主的舅父、柔贵妃的兄长,孟维尘。

    而昨夜,还发生两件大事——赵大鹏死于心疾发作;如意赌坊大火,那个‘刘爷’,葬身火海。

    叶长宁亲自带人去了孟府,向孟维尘咨询线索。

    孟维尘是个四十出头的游侠,自称剑圣,纵横江湖,喜欢仗剑天涯、快意恩仇的日子。

    赌坊不过是他偶尔落脚和收集情报的地方。

    他的妹妹孟维歆,也就是柔妃,在二十多年前被还是太子的隆顺帝相中,纳入东宫。之后兄妹两人便很少见面了。

    还是朝阳公主及笄的时候,孟维尘才结束游侠日子,回到京城。

    但孟维歆在深宫之中,兄妹二人见面机会仍然不多。

    也就三皇子偶尔出宫在外,才能和孟维尘喝喝酒聊聊天。

    当然,他是不知道如意赌坊是孟维尘的产业的。

    孟维尘虽然浪荡漂泊,看起来十分不靠谱,但也必不可能把皇子殿下带去这种贵人眼中的腌臜地浪费光阴。

    叶长宁到的时候,孟维尘正在蒙着眼睛射箭。

    箭靶……是远处配有风铃的分出不同格子的空心木轮。

    看着有几分眼熟。

    似乎……是穆家商铺前几年卖过的东西。

    “老爷,大理寺少卿叶大人到访。说是……说是要问您关于如意赌坊的事。”

    “哦。知道了,请他进来吧。”孟维尘还在仔细听风铃的声音,凭记忆感觉瞄准有风铃的木轮格子。

    “已、已经进来了,老爷。”小厮战战兢兢地瞥了一眼叶长宁。

    这位修罗之名太让人害怕了。

    孟维尘又瞄准了片刻,随后手一松,箭离弦而去,嗖一声,正中风铃所在的靶心!

    然后落入后面的正常墙靶上。

    “孟大侠,好耳力!”叶长宁开口夸赞道。

    孟维尘这才把蒙眼的布条拽下来,他朝叶长宁看了眼,随手把布条和弓交给小厮:“叶大人想问什么就问吧。”

    “如意赌坊是您的产业?”

    “嗯。”

    “什么时候置办的?”

    “有五六年了吧。”孟维尘思索道。

    “五年还是六年?”

    “朝阳公主及笄那年。五年前。”孟维尘断定道,随后补充,“哦,应该也是个夏天。”

    “刘恒就是那个时候担任了如意赌坊掌柜的?”

    “不是。他是两年前来的。原来的掌柜的回老家同州了。”

    “你跟刘恒怎么认识的?他可有什么仇家?”

    “我半路救的他,那会儿他被山匪追杀,还被砍了一条胳膊,挺惨的,我刚好路过,就顺手救了他。后来看他可怜,就让他帮我管着如意赌坊。”

    “为什么开赌坊?去赌坊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孟大侠就没想过这样会给娘娘和三殿下三公主惹来什么麻烦吗?”

    “又没人知道是我开的。”孟维尘小声嘟囔了一句。

    这位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了,但还保留着一股在京城很难见到的‘天真’和‘任性’。

    叶长宁深吸一口气,尽量语气平和地说道:“现在我知道了。大理寺的其他人也知道了,要不了多久,陛下也会知道。”

    孟维尘:“没必要吧?你直接查清楚是谁作的案不就好了吗?”

    “此事牵扯甚广。无法隐瞒。”叶长宁不卑不亢道。

    孟维尘:“好吧。问刘恒的仇人是吗?我不太清楚,赌坊交给他之后,我就每月按日收银子即可。若想知道他仇人是谁,可以问赌坊的伙计。”

    “伙计都重伤昏迷中,无法询问。”

    “那……我能问问都牵扯到谁了吗?”孟维尘道,“如果是牵扯到周围的商铺人家,我愿出资赔偿。”

    “这些都好说。能用银子解决的事都不成问题。问题是——刘恒跟西域小国的郡王有勾结,意图谋害定安公家的小公爷和两位小姐。哦,孟大侠不常在京城,小公爷便是丽阳公主的驸马。刺杀现场还有周大将军的小少爷和永盛侯家的二公子。”

    “怎么会……不可能!好端端的,他为何跟西域小国的郡王勾搭?!活得不耐烦了吗!”

    “两年前的春满楼大火事件,孟大侠还记得吧?这次我们抓到的刺客之一,就是那次凶徒的哥哥。”

    孟维尘满不在乎的神色终于被紧张所替代,他已经飞快想清楚了这其中的种种因果关系——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啊!

    倘若被人怀疑是外甥睿儿所为……那有口也说不清啊!

    叶长宁察言观色,基本已经排除孟维尘的嫌疑。他的惊讶不似作伪,甚至是在自己提醒之后才意识到其中的利害关系。

    “难道刘恒也是西域小国的人?他、他的确长得有点像胡人……高鼻深目……胡须也多。”孟维尘一锤手心,婉叹道,“哎呀!我怎么早没留意!”

    他一向侠义之心泛滥,四海之内皆兄弟,不管是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不管是富豪还是乞丐,也不管是胡人还是蛮人,只要聊得对胃口了,他就都会把人家当朋友,当兄弟。

    压根不在意朋友门第身份的,自然也不会特别留意人家的出身。

    更何况,战事早在十几年前就被平息,胡人蛮人也都跟大堰通商,百姓们有来往。近几年更是多了通婚之人……谁又会特别留意对方是不是心怀不轨呢?

    除了将士和有大局观的人。

    “他可害惨我了。”孟维尘向叶长宁请教道,“此事真的会给睿儿带来麻烦吗?”

    叶长宁:“御史台肯定会参奏的,说三殿下和西域小国有勾结……”

    “这不关睿儿的事啊。是我——唉!也不是我啊!我不知道刘恒竟然心怀叵测。当初救他我只以为他是个可怜人!”孟维尘抓住叶长宁的手臂,急切道,“叶大人,你断案如神,一定能还我们清白是不是?”

    “孟大侠若有这些时日的人证,证明你和刘恒没有见过面,也无书信往来,事情就还有转机。”

    “我想想……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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