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重重地一巴掌抡在了种浩的脸上，将他打得脸颊肿起。孙钧怒火中烧，咬牙切齿地道：“我将师妹托付给你，你就是这样保护她的！”
种浩则带着悔恨与痛苦的哽噎声，宛如受伤的野兽般匍匐在地，令人每一个看到他的人都不忍直视心中酸楚。
已经三天了，这三天里种浩像疯了一样，毫不顾及自己的伤势无数次潜到水下寻找卫玲的踪迹，一无所获下立时去找蛟帮的分舵寻求孙钧的帮助。
而孙钧一听说师妹遇险失踪，快马加鞭赶来，一见面就抑制不住愤怒的火焰狠狠揍了种浩一顿。
要不是薛崖拉住他，种浩必然会伤上加伤。薛崖一掌迫退孙钧后，严肃道：“够了！现在不是怪罪谁的时候，卫娘子面相非是短命之人，必能化险为夷。我们要做的是调动更多人手沿着下游搜寻。”
突如其来的马蹄与车轮声乍起，薛崖神色一变。孙钧侧过脖子，看到了一辆朱轮的马车驶近。
顺着鲜红的轮子往上，架车的是个双十年华的秀雅女子，但见她轻巧巧地停车，轻巧巧地下辕，收鞭、下辕、停车、拴马，举止比京师一些所谓的大家闺秀还要大家闺秀。好似再粗糙轻贱的活计，在她手下做起来，也让人觉得高贵风雅。
观她的打扮只是婢女而已，仆人已是如此，不知那马车中的主人会是何等风华绝代、光彩照人。
婢女掀开车帘，霎时，天边仿佛为她的到来特备好了霞彩，手如柔荑、衣如云绡、发如翠雾、眸如秋水、眉如远山，她就想一片灿烂的晚霞将一切寻常之物都映照的美好如梦幻。
薛崖望着她的脸，再难保持平静，嘴唇微张欲言，最后只是缓缓道：“你来了。”
那娘子轻叹了一声道：“是，我来了。你既然用了信物那我便当你做出了决定。”
薛崖沉默片刻，才继续道：“我所求的你已经知道，此事本就与欧阳世家脱不了干系，帮忙之外我还需要一个解释。”
孙钧忽然猜到了她是谁，欧阳世家家主浩然公子欧阳叡唯一的妹妹——闭月仙子欧阳濯月。
却见欧阳濯月忽仰头向天，露出一截素颈，有些惭愧道：“你们的遭遇我皆已知悉，装作蛟帮劫掠过往商船确实是兄长命令戏水鲛阮家所做的。”
一直凝固犹如石雕的种浩猛地暴起，怒吼质问道：“为什么？三师兄到底为何做出这种有辱师门的强盗行径？”
薛崖挥手一拦种浩，“贤弟，你冷静一点，听听她怎么说。”
欧阳濯月不禁喃喃道：“是呀，兄长到底为何这么做！万顷良田还不够吗！雄踞一方还不够吗！可是男人啊，站在了顶峰还不够，眼中还有更高一层的山峰想去攀登，野心这东西一旦扎根生长就是没有止境的。”
看她那神态，薛崖顿觉心里一软，不忍相逼问。他不由心底苦笑，自己在她面前永远都硬不下心肠。
然后，却见欧阳濯月一抬脸，“大概一个多月前，兄长正为了蛟帮如歌夫人掌控汴京四渠水道漕运烦忧时，收到了一封来自京师的信，我并不知道那封信的内容，只知道信封上有一根竖立如剑的羽毛标志。”
“羽衣阁！”孙钧惊呼道。对江湖五脉两显三隐中三大隐世门派之首的羽衣阁，从来传说多过眼见，但他们每一次现身江湖无不掀起了滔天巨浪。
欧阳濯月点了点头，“我们欧阳家的先祖在唐末乱世结交江湖草莽、天下英豪，至五代十国末期，也算颇有声名。根据家中记载，据传本朝□□还未黄袍加身之时，和一位不世出的英雄结拜为兄弟，那人就是号称‘羽皇’的羽衣阁主古尘渊。”
“他与□□相约一在庙堂、一在草野，二人联手平定乱世。古尘渊凭盖世武功率羽衣阁击败扶持吴越的苍龙岛、建立南汉的修罗道、后蜀的子午堡唐家和南唐的诸多世家，助□□一统天下。”
“自大宋立朝伊始，羽衣阁就肩负起护佑赵氏皇族之责，隐于大内宫廷之中。一仙双魔中的入内内侍省都知孤羽仙张茂则正是当代羽衣阁主，而江湖上的天衣门也是羽衣阁支脉。”
“兄长看过羽衣阁的来信，当下召来了阮家家主，没过几日，水道之上就传来了蛟帮劫掠过往商船的消息。我虽然是注定要嫁出去的外姓之人，但在族中还算有些威信，家臣也不敢欺瞒于我，所以我知道兄长已经下定决心夺取蛟帮基业，同时嫁祸给明尊教。”
种浩冷笑道：“呵呵，三师兄这一手无中生有、煽风点火真是高明啊，我可不记得师父有教过我们这种阴险毒辣的计谋。”
欧阳濯月嗟叹道：“其实我曾经差一点成为你的师姐，你是最晚入门的，可知道你七师姐的母亲的谁吗？”
种浩摇头，“我只听说师母尚在人世，当初与师父和离两人各带了一个孩子，具体的师父和师姐从未告诉过我。”
“那你当初在京师见到如歌夫人和其子独孤敬江的时候就没觉得眼熟吗？”
种浩回想起两人的容貌，恍然大悟又惊愕失色，“三师兄难道不知道如歌夫人就是师母吗！”
欧阳濯月神色莫测，“他当然知道，但师母并不等于蛟帮。”
种浩望着她的神色只觉得他们似乎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了江南波谲云诡、动荡不安的复杂局势中，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商量议定过后，欧阳濯月便离开去调动部分欧阳家的属下帮助种浩寻找卫玲的踪迹。
送走欧阳濯月，夜幕低垂，月挂枝头。回到院中，薛崖静静的沉默，像以沉默为席，邀种浩痛饮一场。种浩也就在他对面坐下。
一坛沉酿酒，两个伤心人。
薛崖一掌拍去那酒坛上的泥封，这一下，他没控制好力度，不只拍去泥封，连坛口一圈的边沿也被他刚猛的掌力拍去了。他索性抬手就唇，对着缺口满满仰脖一灌再递给种浩。
一坛酒，在两人手中传来传去。
蓦地，薛崖忽然问道：“怎样，我薛崖的心上人是不是很好很好？”
种浩点点头。
薛崖微微一笑：“我们相识于我此生最消沉迷惘的时候。去岁子规冈上，百结帮副帮主仇群和四大长老以修罗道新宗主东方旭意图北上为名劝我召集帮中弟子和北方诸多武林同道。”
“然而明面上是商量对策，实际上却是仇群勾结殷家家主殷伯望在天下豪杰面前当众揭发我的身世。三十年前，修罗道宗主天残叟神功大成，四处挑战高手，搅得中原武林腥风血雨。”
“当时天下第一拳金台大师迎战西夏绝武堂破戒僧摆下的擂台不得脱身，少林派和百结帮无奈之下遴选十八名精锐，号称十八种子高手，在北邙山设下埋伏围杀天残叟。”
“那一战打得是昏天暗地两败俱伤。最终天残叟重伤逃走，十八种子高手仅活下来少林普柯、百结帮前帮主杜泰来、洛阳白马寺佛光禅师、殷家前家主殷晟和华山派掌门叶凉五人。”
“五人亦是受伤颇重，相伴返回的路上却遭到一名少女偷袭，几番争斗后他们捉住少女，普柯却一时心软私下放走少女，大意之下反被少女所制，少女挟持他一路南逃。其后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左不过是儿女情长那些事。”
“三个月后，普柯终归是受不住内心煎熬，狠心离开了少女，而少女已经珠胎暗结。十个月后，少女夜闯少林打算质问普柯，冲突中被当时般若堂首座的大力金刚掌重创，临死前少女告诉普柯她是天残叟之女薛楹蕊，他们的孩子叫薛崖，托付给少室山下的一对农家夫妇抚养。”
种浩不知为何竟从薛崖平静的讲述里听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明白大哥只是想单纯地倾诉而已，他安静地做个聆听者并不插言。
“普柯后悔莫及，六年后，亲自将他的孩子收为徒弟，又过了十年求杜泰来收他为嫡传弟子，悉心培养，于二十四岁便成为为百结帮最年轻的帮主。”
“知道此事全貌的本来只有普柯和杜泰来两人，殷晟和叶凉虽有猜测却无实证，然而杜泰来临死前不放心，给殷晟留了一封书信将一切告知于他，殷晟死前又传给了殷伯望，成了他用来谋夺百结帮的武器。”
“我身世既大白天下，无法再做帮主，当场留下帮主信物潇洒离去，可内心满是迷茫郁愤，决定先去见父亲一面，谁料父亲为维护少林的清誉，已经主动卸去方丈之位，又废了武功，自领杖责，后山思过。”
薛崖突然静默下来，半晌，他才语带嘲意，“父亲拒绝见我，只口颂《金刚经》中的忏悔经文，我这时才知道原来我一直敬爱的师父只是个不敢面对自己错误承担责任的懦夫！”
接着他眉尾一扬，“月儿见到我的时候，我这个昔日的英雄好汉，居然蜷在一个又昏又脏的小酒馆里，一身酒气，穿着沾着酒渍不知何时的破袍子，下巴面颊都是参差的髭须，落魄潦倒消沉至极。”
“那一天，月儿狠狠地大骂了我一顿，又跟我狠狠地打了一场。月儿一向最爱凑热闹，常一身男装远游四方，子规冈上她旁观了我的遭遇甚至曾出言相助，我一夕之间不容于江湖，唯有她猜到我会去见父亲，专门赶到嵩山附近徘徊寻觅。”
他轻轻一叹，“其实她不知道，哪怕我已醉的昏昏沉沉、心灰意冷，只想了此残生，在月儿出现在我眼前的那一刻，我还是觉得她是那样如梦一般美好明艳。”
薛崖喃喃自语道：“我不知道我们算什么，她陪伴了我三个月，一双辉月一样的眼睛，经常定定地注视着我。我被她看得，觉得没有了过去未来，没有相遇的以前，尽皆抛掉放下；相遇的以后，不求承诺媒聘。”
“什么都没有，只有现在。”薛崖的声音又怅惘又冷醒，种浩觉得有些听不懂，又隐隐地似有一点懂。
“月儿离开前交给我一枚枝簪子，告诉我可以用簪子去找她提一个要求，我后来才有些明白，她是用那簪子给自己在家族责任和自我中纠结挣扎不知道该如何抉择的一个出口。而现在我已经替他做出了决定。”薛崖的表情哀而不伤，坚定却执着。
种浩则带着悔恨与痛苦的哽噎声，宛如受伤的野兽般匍匐在地，令人每一个看到他的人都不忍直视心中酸楚。
已经三天了，这三天里种浩像疯了一样，毫不顾及自己的伤势无数次潜到水下寻找卫玲的踪迹，一无所获下立时去找蛟帮的分舵寻求孙钧的帮助。
而孙钧一听说师妹遇险失踪，快马加鞭赶来，一见面就抑制不住愤怒的火焰狠狠揍了种浩一顿。
要不是薛崖拉住他，种浩必然会伤上加伤。薛崖一掌迫退孙钧后，严肃道：“够了！现在不是怪罪谁的时候，卫娘子面相非是短命之人，必能化险为夷。我们要做的是调动更多人手沿着下游搜寻。”
突如其来的马蹄与车轮声乍起，薛崖神色一变。孙钧侧过脖子，看到了一辆朱轮的马车驶近。
顺着鲜红的轮子往上，架车的是个双十年华的秀雅女子，但见她轻巧巧地停车，轻巧巧地下辕，收鞭、下辕、停车、拴马，举止比京师一些所谓的大家闺秀还要大家闺秀。好似再粗糙轻贱的活计，在她手下做起来，也让人觉得高贵风雅。
观她的打扮只是婢女而已，仆人已是如此，不知那马车中的主人会是何等风华绝代、光彩照人。
婢女掀开车帘，霎时，天边仿佛为她的到来特备好了霞彩，手如柔荑、衣如云绡、发如翠雾、眸如秋水、眉如远山，她就想一片灿烂的晚霞将一切寻常之物都映照的美好如梦幻。
薛崖望着她的脸，再难保持平静，嘴唇微张欲言，最后只是缓缓道：“你来了。”
那娘子轻叹了一声道：“是，我来了。你既然用了信物那我便当你做出了决定。”
薛崖沉默片刻，才继续道：“我所求的你已经知道，此事本就与欧阳世家脱不了干系，帮忙之外我还需要一个解释。”
孙钧忽然猜到了她是谁，欧阳世家家主浩然公子欧阳叡唯一的妹妹——闭月仙子欧阳濯月。
却见欧阳濯月忽仰头向天，露出一截素颈，有些惭愧道：“你们的遭遇我皆已知悉，装作蛟帮劫掠过往商船确实是兄长命令戏水鲛阮家所做的。”
一直凝固犹如石雕的种浩猛地暴起，怒吼质问道：“为什么？三师兄到底为何做出这种有辱师门的强盗行径？”
薛崖挥手一拦种浩，“贤弟，你冷静一点，听听她怎么说。”
欧阳濯月不禁喃喃道：“是呀，兄长到底为何这么做！万顷良田还不够吗！雄踞一方还不够吗！可是男人啊，站在了顶峰还不够，眼中还有更高一层的山峰想去攀登，野心这东西一旦扎根生长就是没有止境的。”
看她那神态，薛崖顿觉心里一软，不忍相逼问。他不由心底苦笑，自己在她面前永远都硬不下心肠。
然后，却见欧阳濯月一抬脸，“大概一个多月前，兄长正为了蛟帮如歌夫人掌控汴京四渠水道漕运烦忧时，收到了一封来自京师的信，我并不知道那封信的内容，只知道信封上有一根竖立如剑的羽毛标志。”
“羽衣阁！”孙钧惊呼道。对江湖五脉两显三隐中三大隐世门派之首的羽衣阁，从来传说多过眼见，但他们每一次现身江湖无不掀起了滔天巨浪。
欧阳濯月点了点头，“我们欧阳家的先祖在唐末乱世结交江湖草莽、天下英豪，至五代十国末期，也算颇有声名。根据家中记载，据传本朝□□还未黄袍加身之时，和一位不世出的英雄结拜为兄弟，那人就是号称‘羽皇’的羽衣阁主古尘渊。”
“他与□□相约一在庙堂、一在草野，二人联手平定乱世。古尘渊凭盖世武功率羽衣阁击败扶持吴越的苍龙岛、建立南汉的修罗道、后蜀的子午堡唐家和南唐的诸多世家，助□□一统天下。”
“自大宋立朝伊始，羽衣阁就肩负起护佑赵氏皇族之责，隐于大内宫廷之中。一仙双魔中的入内内侍省都知孤羽仙张茂则正是当代羽衣阁主，而江湖上的天衣门也是羽衣阁支脉。”
“兄长看过羽衣阁的来信，当下召来了阮家家主，没过几日，水道之上就传来了蛟帮劫掠过往商船的消息。我虽然是注定要嫁出去的外姓之人，但在族中还算有些威信，家臣也不敢欺瞒于我，所以我知道兄长已经下定决心夺取蛟帮基业，同时嫁祸给明尊教。”
种浩冷笑道：“呵呵，三师兄这一手无中生有、煽风点火真是高明啊，我可不记得师父有教过我们这种阴险毒辣的计谋。”
欧阳濯月嗟叹道：“其实我曾经差一点成为你的师姐，你是最晚入门的，可知道你七师姐的母亲的谁吗？”
种浩摇头，“我只听说师母尚在人世，当初与师父和离两人各带了一个孩子，具体的师父和师姐从未告诉过我。”
“那你当初在京师见到如歌夫人和其子独孤敬江的时候就没觉得眼熟吗？”
种浩回想起两人的容貌，恍然大悟又惊愕失色，“三师兄难道不知道如歌夫人就是师母吗！”
欧阳濯月神色莫测，“他当然知道，但师母并不等于蛟帮。”
种浩望着她的神色只觉得他们似乎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了江南波谲云诡、动荡不安的复杂局势中，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商量议定过后，欧阳濯月便离开去调动部分欧阳家的属下帮助种浩寻找卫玲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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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坛沉酿酒，两个伤心人。
薛崖一掌拍去那酒坛上的泥封，这一下，他没控制好力度，不只拍去泥封，连坛口一圈的边沿也被他刚猛的掌力拍去了。他索性抬手就唇，对着缺口满满仰脖一灌再递给种浩。
一坛酒，在两人手中传来传去。
蓦地，薛崖忽然问道：“怎样，我薛崖的心上人是不是很好很好？”
种浩点点头。
薛崖微微一笑：“我们相识于我此生最消沉迷惘的时候。去岁子规冈上，百结帮副帮主仇群和四大长老以修罗道新宗主东方旭意图北上为名劝我召集帮中弟子和北方诸多武林同道。”
“然而明面上是商量对策，实际上却是仇群勾结殷家家主殷伯望在天下豪杰面前当众揭发我的身世。三十年前，修罗道宗主天残叟神功大成，四处挑战高手，搅得中原武林腥风血雨。”
“当时天下第一拳金台大师迎战西夏绝武堂破戒僧摆下的擂台不得脱身，少林派和百结帮无奈之下遴选十八名精锐，号称十八种子高手，在北邙山设下埋伏围杀天残叟。”
“那一战打得是昏天暗地两败俱伤。最终天残叟重伤逃走，十八种子高手仅活下来少林普柯、百结帮前帮主杜泰来、洛阳白马寺佛光禅师、殷家前家主殷晟和华山派掌门叶凉五人。”
“五人亦是受伤颇重，相伴返回的路上却遭到一名少女偷袭，几番争斗后他们捉住少女，普柯却一时心软私下放走少女，大意之下反被少女所制，少女挟持他一路南逃。其后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左不过是儿女情长那些事。”
“三个月后，普柯终归是受不住内心煎熬，狠心离开了少女，而少女已经珠胎暗结。十个月后，少女夜闯少林打算质问普柯，冲突中被当时般若堂首座的大力金刚掌重创，临死前少女告诉普柯她是天残叟之女薛楹蕊，他们的孩子叫薛崖，托付给少室山下的一对农家夫妇抚养。”
种浩不知为何竟从薛崖平静的讲述里听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明白大哥只是想单纯地倾诉而已，他安静地做个聆听者并不插言。
“普柯后悔莫及，六年后，亲自将他的孩子收为徒弟，又过了十年求杜泰来收他为嫡传弟子，悉心培养，于二十四岁便成为为百结帮最年轻的帮主。”
“知道此事全貌的本来只有普柯和杜泰来两人，殷晟和叶凉虽有猜测却无实证，然而杜泰来临死前不放心，给殷晟留了一封书信将一切告知于他，殷晟死前又传给了殷伯望，成了他用来谋夺百结帮的武器。”
“我身世既大白天下，无法再做帮主，当场留下帮主信物潇洒离去，可内心满是迷茫郁愤，决定先去见父亲一面，谁料父亲为维护少林的清誉，已经主动卸去方丈之位，又废了武功，自领杖责，后山思过。”
薛崖突然静默下来，半晌，他才语带嘲意，“父亲拒绝见我，只口颂《金刚经》中的忏悔经文，我这时才知道原来我一直敬爱的师父只是个不敢面对自己错误承担责任的懦夫！”
接着他眉尾一扬，“月儿见到我的时候，我这个昔日的英雄好汉，居然蜷在一个又昏又脏的小酒馆里，一身酒气，穿着沾着酒渍不知何时的破袍子，下巴面颊都是参差的髭须，落魄潦倒消沉至极。”
“那一天，月儿狠狠地大骂了我一顿，又跟我狠狠地打了一场。月儿一向最爱凑热闹，常一身男装远游四方，子规冈上她旁观了我的遭遇甚至曾出言相助，我一夕之间不容于江湖，唯有她猜到我会去见父亲，专门赶到嵩山附近徘徊寻觅。”
他轻轻一叹，“其实她不知道，哪怕我已醉的昏昏沉沉、心灰意冷，只想了此残生，在月儿出现在我眼前的那一刻，我还是觉得她是那样如梦一般美好明艳。”
薛崖喃喃自语道：“我不知道我们算什么，她陪伴了我三个月，一双辉月一样的眼睛，经常定定地注视着我。我被她看得，觉得没有了过去未来，没有相遇的以前，尽皆抛掉放下；相遇的以后，不求承诺媒聘。”
“什么都没有，只有现在。”薛崖的声音又怅惘又冷醒，种浩觉得有些听不懂，又隐隐地似有一点懂。
“月儿离开前交给我一枚枝簪子，告诉我可以用簪子去找她提一个要求，我后来才有些明白，她是用那簪子给自己在家族责任和自我中纠结挣扎不知道该如何抉择的一个出口。而现在我已经替他做出了决定。”薛崖的表情哀而不伤，坚定却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