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那大牢里,赵世雄被好酒好菜地照顾着,比起犯人更像是在当大爷。其实赵世雄多少也习惯了,那牢中的狱卒见到他来,简直比自己家亲戚还要熟。

    赵世雄与狱卒痛饮一坛老酒,骂天骂地骂父骂兄,踌躇不得志,满心苦水无人说。

    半醉半醒着,他同那狱卒问起,今日把自己送进牢里的那人是谁,狱卒登时打了个寒战,酒都醒了不少。

    “那少爷来头不小,问不得……问不得……”

    赶巧大牢外,苏锦正迈步进来,适时道:“无名小卒罢了,赵公子无需放在心上。”

    狱卒打了个酒嗝,刷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还因为有些腿软没站稳,踉跄着扑通一跪,向他行了个大礼。

    “六、六王爷!”

    赵世雄手里的酒碗当啷一声在地上滚了一圈。

    待狱卒滚出去,苏锦便弯腰拾起酒碗,自然而然地取代了狱卒的位子,和赵世雄面对面坐着。

    他道:“我很早就听说过你,赵公子。”

    赵世雄冷笑两声,没说话,好像没看见苏锦一样,故意忽视了他。

    苏锦用袖子擦干净酒碗,搁在桌上,又拿起酒坛,替他斟满,推到他面前:“并且,我很替你可惜。”

    赵世雄拿过酒碗,一饮而尽。

    苏锦慢悠悠地道:“我还知道,你恨他们。你恨你和你哥为什么长得一模一样,命运却又天差地别。你恨聪慧好学的是你,偏偏是那素来笨拙、不显山不露水的兄长榜上有名,甚至名列三甲。你恨你父亲,恨他给尽了你宠爱,却只因一次失利,就将你视作废物,使你变成了家族中的笑柄……”

    赵世雄攥紧了拳头。

    “若未曾享尽风头,受得众星捧月的待遇,自然不会晓得,那跌落神坛、滚入污泥是何等痛苦。所以你自甘堕落,成了京中远近闻名的头号纨绔子弟,你哗众取宠,你心有不甘,你想毁了自己好报复他们,把他们都拉下水,想让他们体会到和你一样的耻辱……”

    赵世雄猛地站起,砰一声几乎要拍碎了木桌:“给我闭嘴!”

    苏锦果然不说了,转而又在自己碗里斟了酒,拨弄着水面粼粼的烛火,道:“赵二公子,不知我说得可对么?”

    赵世雄低声笑着,笑声越来越大,最终变为疯狂的大笑。在他眼中中早没了先前的懦弱与失意,取而代之的只是恨,纯粹的恨。

    “你说得不错。所以,你一定也是和我一样的人。”赵世雄看着眼前这被称作六王爷的少年,目光如刀般,试图挑开那张笑脸下的东西看个清楚,到底是同他一样的怨恨、亦或者是更加疯狂的东西?

    苏锦却摇头:“不,我只是喜欢看热闹。”

    赵世雄冷笑:“那我倒是好奇,你喜欢看的是怎样的热闹?”

    苏锦笑眯眯地弯起眉眼,语调轻快如同讨得糖吃的小孩儿:“可使天下大乱,改朝换代的热闹。”

    第二日,虽然说是要和苏锦一起出门听曲云云,但先一步登门拜访的却是五王爷。叶白白不好拒绝,拉着阿图卢继续当哑巴,嗯嗯啊啊敷衍过去,花里胡哨的东西倒是收了不少。再上门的什么三王爷、七王爷,也是那一套,先送些东西认识认识。

    等人都走干净了,叶白白拽出屏风后面暗中观察的白英,问她看中哪个没,白英嫌弃地挑三拣四,不是这个长得不够端正,就是那个言行太过轻佻、身材太过臃肿不够养眼云云。

    又是晌午功夫,吃过饭,苏锦来了,这次倒是好好地带着孙二。一主一仆还没迈过正厅的门槛,叶白白就听见的白英低声道:“就是他了!”

    叶白白眼皮一跳。

    叶白白上下打量苏锦。

    长得端庄言行稳重、身材恰到好处地刚刚好。最重要的是,还是个小白脸。

    苏锦似未察觉到不对,仗着和叶白白熟了,挺随意地一拱手,道:“实在抱歉,昨晚没睡好,故而起得晚了些。本来还想着今天早些来,半日去南坊半日在北坊,现在恐怕只能选一个了。”

    叶白白心情不太爽,也没听懂什么意思,皱了皱眉:“什么南啊北啊,有什么区别?”

    苏锦解释道:“南坊新搭了个戏台子,其中小生唱得最好,热闹些。北坊就是单纯听曲了,听说琵琶不错,风雅些。不知阿白想看哪一个?”

    叶白白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便道:“北边吧。”

    等起身准备走了,苏锦自然而然地注意到了白英,同时自然而然地向后退了半步。

    “这位是?”

    叶白白看了一眼白英。她撒谎时总免不了支支吾吾地,不太自然:“这是,跟着我从波斯一起出来的……侍女。”

    白英很配合地行了个中原的礼,眼珠滴溜溜一转,笑意甜美。

    苏锦点头,也向她回了一礼。

    琵琶确实风雅,听得猫昏昏欲睡想打哈欠,一只手撑着脸,好不至于一头栽桌子上。

    叶白白和苏锦在席上坐着,白英与孙二在后头站着。孙二沉默寡言,心里还思量着事儿,神情恍惚。白英摸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苏锦的后背,用手肘怼了一把孙二。

    孙二:“?”

    白英小声问他:“你家主子平时都喜欢做什么?”

    孙二不明所以,但还是如实答了:“读书、写字。”

    “那在外头呢?”

    孙二思索了一下,道:“好像也不怎么出门。”

    白英略一思索:“那身体怎么样?”

    孙二:“?”

    “就是说,会武功吗?”

    “会一点,不多。”孙二琢磨出来不对劲了,皱眉,“你问这些干什么?”

    白英十分坦然:“看上他了。”

    孙二:“……”胡人女子都这么开放的吗?

    他咳了咳嗓子,不太自在。他本来想说这小祖宗不喜欢长得好看的,又想到叶白白,便想改口说这小祖宗只喜欢金头发胡人那种,再一想苏锦看到眼前这侍女、虽说也是个美人,但却对她没什么反应,所以貌似,也不是因为头发眼睛颜色,那么只有可能是……

    孙二目光深沉,自觉猜到了真相:“这个你就别想了,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白英:“谁?”

    她这一声有些大,引得叶白白回头看了一眼。孙二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等叶白白又转回头,才低声道:“这还不明显吗,你家主子啊。”

    “……”

    “……”

    其实叶白白耳朵很好,听得很清楚。

    相比于身后那两人的猜测,其实叶白白倒是觉得,苏锦更有可能是因为自己这个“波斯公主”的身份才如此主动的。做猫么,得贵有自知之明。

    所以,若一开始苏锦所见的人是白英,那么此时坐在自己这位子上的……

    “这曲子,听得可称心么?”

    苏锦偏头看过来,目光温柔。叶白白伸向葡萄的爪子不禁一抖。

    “还成吧……”说完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苏锦替她把葡萄挪得离她近了些,道:“确实有些无聊。现在去南坊,应当还能听上半场戏。”

    叶白白夹起一颗葡萄扔嘴里,嘟囔着:“算了,太麻烦。”

    苏锦垂着眼,似乎在想什么,过了会儿,道:“我听说东门那街上,常有些小食铺子,比如糖炒栗子、鸡头米、柿糕梨干……”

    叶白白眼睛一亮。

    苏锦看在眼里,仍不急不缓地道:“虽说,都是些寻常玩意儿罢了,不知能否入阿白的眼。”

    叶白白意简言骇:“走。”

    叶白白和苏锦在街上小吃铺前排队,那家店门口人多排哪家。

    孙二被白英拽着进了酒馆,二两银子砸在桌上:“小二!上酒来!”

    孙二才要说话,白英就伸手重重地拍在他肩上,道:“不用客气了,算我请你的。”

    孙二:“……姑娘这是?”

    白英沉痛道:“落花有意水无情,我本将心比明月。”

    这诗拼得那叫一个稀碎,幸好孙二的文化程度,比之这位波斯公主是差不多一个级别的,登时心有灵犀。他想起半月前,那大门边墙头下,莲芝同他深深那一望,素手落在掌心,却是将那视作定情信物的玉坠还了回来。

    孙二自觉明悟,看向白英的目光中已饱含热泪:“原来你也……”

    “兄台你?”

    “没错,我!”

    “同是天涯沦落人!”

    “别说了,话都在酒里,今天这酒我请了!”

    “好兄弟!”

    “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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