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要造反,而且皇帝知道苏锦要造反了。

    叶白白蹲坐在池边发愣。

    假山下的老龟慢吞吞挪了挪爪子,拨开一片挡着自己的荷叶,慢吞吞道:“以那小皇子的出身品性,能做出这种事儿,也属于情理之中了。不过小龟我还是得劝姑奶奶您一句,此事非同小可,改朝换代牵连因果众多,姑奶奶您莫要一时心软,把自己搭进去了。”

    叶白白点头,那条齐根断去的尾巴好似还感受得到痛,提醒着她。

    她想起数日前与苏锦最后一次见面时他所说的话,可惜她不是真正的波斯公主,更不是为了和亲来的,实在没理由走。

    不知为何,她又想起绛珠与石榴。

    她不想怀疑苏锦,但是……

    八月十二,孙二来找叶白白,有点疑惑地表示,苏锦已按照她的委托给他们备好了马车,因又要事不能相送,还望见谅。

    叶白白自然没这么说过,但她也知道京城马上就要乱了,不安全,这马车就是苏锦最后给她的提醒。

    她说服白英一起离城,在马车将要驶过州界时,已距出发时过了两日。

    过州界前,叶白白下了车,道:“我得回去。”

    白英诧异:“你要回去?不是你说那边要打仗了么?你回去干嘛啊?”

    叶白白难得解释道:“我本来也是为了找人才去的京城,眼下人还在城里,我这么走了不太合适。”

    “就为了那个叫苏锦的小白脸?”

    叶白白点头。

    白英见她承认,倒显得有所预料:“就知道你和他的关系不一般。想好了,真不跟我们回家去?你不是说你自小无父无母在中原净受欺负么?万一你父母还在波斯活着呢?”

    叶白白也没想过自己当时随口编的谎话被白英记这么久,倒显得不太好意思,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白英看着她好一会儿,从衣服上拧下一枚珐琅瓷的扣子,递到叶白白手里:“若你日后反悔了,可来波斯找我。我一直当你是姐妹。”

    叶白白笑了,点头道:“好。”

    八月十五,中秋团圆夜。

    按规矩,苏锦本应进宫过中秋,却以身体不适为由推了,甘愿留在王爷府里。皇帝倒也没说什么,只点点头,算是允了。

    苏锦就着蜡烛垂眼看书,孙二被苏锦支去买月饼和桂花酒,一个在城西一个在城东,一时半会回不来。

    烟火自东方嗖地一声,炸开第一朵烟花。一切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开始了。

    苏锦把玩着铜钱,在心里计算着时间。

    忽地,门被轻敲三下,苏锦说了声进,来人便推门入内,正是赵世雄。

    苏锦松了铜钱,脸上带着笑:“怎么这时候来找我?若被人看见可不好。”

    “人生头一回参与这种大事,心里实在有些不安稳,想来向王爷请教……”

    赵世雄一边说着,慢慢走近,突然!他伸出手勒住苏锦的脖子,另一只手中,却是早早备好匕首。苏锦伸着脖子,一动不动地被他挟持着,那刀刃贴着他的皮,稍一动,就可割破喉管,让他血溅当场。

    “赵公子这是要请教什么?我不明白。”

    “装什么傻?汪家一旦落了谋反的罪名,我们赵家也得受牵连,我是想报复他们,但还没傻到这种地步。我将你交上去,同样是大功一件,照样能替赵家光宗耀祖!”

    “那倒是我小瞧你了。未曾想赵二公子居然有如此有勇有谋……”

    “闭嘴!”赵世雄目光凶狠,“我早已向外通风报信,宫中防备森严,你们这些贼人自然无法得逞!御林军很快就会到!”

    “真的吗?”

    赵世雄手中稍一用力,匕首割下一道浅浅的红线,溢出血珠:“我说了闭嘴!”

    苏锦不急不缓,察觉不到痛似的:“赵公子误会了,我只是想好心提醒你。”

    “什么?”

    “你要死了。”

    他话音才落,一枚石子便自窗外飞入,电光火石间,稳稳打中了他持刀那只手的虎口,赵世雄只觉手腕一麻,匕首应声而落,他慌张地下意识要捡起来,脖子上却是一痛,血喷涌而出,将苏锦那身蓝缎染得宛如穿了一身红衣。赵世雄又要伸手将脖子捂住,胳膊抬到一半,骤然没了力气,眼皮一翻倒在了地上。

    一道人影自门外闪身入内,方才出手的正是戟。他单膝跪地,道:“老奴来迟,还望少主赎罪。”

    “赶上了就好。”苏锦撕下一截袖子按在脖子上,止血。他神色有些懊恼,“怪我没看清人,未曾想背叛我的居然是他。听他话中的意思,此次参与行动之人的名单,恐怕已被他交上去了,我们再待下去不安全。可恶……”

    戟宽慰道:“少主无需忧心,此次参与暗杀的不过是我们的一小部分。即使失败,也动摇不了根基,大业仍有望。”

    “哦?”苏锦眉毛一挑,“你现在才告诉我这些,说明先前是不相信我喽?”

    “老奴不敢,只是数年蛰伏更须谨慎行事,不可妄动。少主急于求成,太过鲁莽,老奴未敢相劝。再者,若能成功,也不失为天命……”

    “不管此事成与不成,我都没办法再以六王爷的身份在京中待下去了……”苏锦看着他,“当真是好算计。”

    “老奴欺瞒少主,罪该万死,还请少主责罚!”

    苏锦笑了笑:“一切都是为了大业,我怎么会怪你?外面怎么样了?”

    “老奴正是为此事而来。宫中有汪家军把守,又提早有所防备,潜入宫中那几人,都已失手被捉,咬着自尽了。御林军行动迅疾,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搜查到这里,还请少主同我入暗道出城,尽快去往南州,同主人会面才是正事。”

    “不,再等等。”苏锦看着赵世雄的尸首,思考着什么,“他不是想光宗耀祖么,我给他这个机会。”

    戟稍抬首,看向苏锦。

    “赵家二公子与外族勾结,私通蜀南王意图谋反,阴谋败露只得自尽于此……”苏锦喃喃自语,“不过只是眼前这样,还不能够让他们相信。”

    “少主的意思是?”

    苏锦招招手,戟低下头,附耳过来。

    “所以,我需要你帮我。”

    戟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胸口刺入的匕首。

    “你!”

    戟推开苏锦,踉跄后退数步。苏锦被推出他的那一掌伤及病处,亦不好受,咳了数次,方才缓下不少。

    “少主为何要如此!”直到此时,他仍不敢相信。

    苏锦并未回答。那匕首刺得很有分寸,更好避开骨头刺中心脏。残留在手上的、夺取一个人性命所带来的战栗感,即使他早在心中预演过无数次,也依旧无法冷静下来。

    苏锦看着戟死不瞑目的脸,又低声笑了:“这都是为了大业。”

    他将血抹在赵世雄手中,在匕首柄上留下印,再用手帕裹着擦去自己的手印。就算是聪慧如他,也不得不承认事情发展和他预料中的差了不少。

    好在,差得不算多。

    府外火光冲天,大军将至。

    当御林军夺门而入,等待他们的只有两具似是自相残杀后双亡的尸体。

    御林军为首一人才要蹲下身,细看其中一句尸首,鼻子一动,嗅到什么古怪的味道,神色猛然一变:“不好!快退!”

    数枚早已备好的火药被点燃火信,只听轰然一声巨响,屋顶瓦片被巨浪掀飞,嗖嗖嗖,数十枚萤火向天飞去,在夜幕中炸出一片绚烂烟花。

    城中百姓大多一家团圆,和和美美。

    在院中玩闹的小孩看见这烟火,高兴地拍着手。大人喝醉了酒,也只当那是富贵人家的把戏,白白让他们这些平民百姓也跟着见识见识热闹。

    孙二拎着桂花酒,抬起头,面带困惑,那升起烟火的方向,正是自己要回去的地方。

    暗道内,苏锦扶着潮湿的泥土,缓慢地向前。他咳嗽得愈发厉害,弯着腰,几乎要跪在地上。

    这暗道直通城外,若能逃出去,就能保住这条命。

    湿冷的泥土味道呛在肺里,起先只是轻轻地咳两声,可一旦开了头,就再无法停下。他跪在地上,从喉咙里翻涌出淡淡的甜腥味,抬手掩住,只掌心咳出几点血,落在袖子上,斑驳地,梅花似的好看。

    他慢慢地站起身,想着。还不能死。起码不应该是现在死。

    “喵——”

    漆黑的暗道中,骤然传出这不适宜的声音来。

    苏锦回过头,在黑暗中,那是……一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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