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方珩向她走过来,肖纪南下意识地退后半步,假装平静道:

    “嗨,好久不见。”

    他看了她一眼,一时间没有作声,然后缓缓道:“是啊。”

    “等下趟红绿灯吧。”他说。肖纪南这才转头看着前面的交通信号灯已经从红灯转为了绿灯,又从绿灯转为红灯了,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你去过那件咖啡馆吗?”他开口道。

    “没有。”

    “我也没有,上学的时候应该还没有这间咖啡馆的。”他垂着眼睫,望着她。肖纪南瞬间觉得自己笼罩在他的影子中,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他继续道:“既然这样,我们先去小公园转转吧,虽然它也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一如,我们。肖纪南心想,点了点头,率先迈开了脚步。

    陈方珩在后面跟着,与刚才的距离不同,两人已经打了招呼,加上此行的目的,她略微一瞥,就能看见他的身影在她身侧,一步之遥。

    “听阿姨说,你从H市回来的?”他问。

    “嗯,今天上午回的,你也是?”

    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道:“我从省城回来的,比你快一点。”

    肖纪南停下看了他一眼,没再接话。他继续道:“现在不是假期,所以是回来,暂歇吗?”

    她点点头,道:“你呢?应该还在工作吧,怎么有空回来了?”还是相亲,应该也不可能提前知道是她,所以确实是家中逼着,或是自己,也急于成家立业了吧。肖纪南心想。

    “是在工作,也挺忙的...”他的语气有一丝的不耐,继而说道:“听说是你才...”

    “工作起来确实挺忙的,我没辞职前也一样。”肖纪南打断他,微笑说道。

    徐方珩终于停下来,他本来在她身后半臂之遥的地方默默地跟着她,后来她同他讲话,于是他小幅度地上前了一步,与她并肩,略微侧着身子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本想一点一点将之前这些年的事情说清楚,然而还没等他开口说什么,甚至他连意图都没有表达完全,她就已经打断他了。

    有些微的愠怒,然而这些年痛定思痛,也是有自己的一番感悟。一闪而过的情绪飘过,他玩笑道:“怎么回来相亲了?不是有男朋友吗?”

    肖纪南曾经用陈诚当挡箭牌拒绝过徐方珩,因此他自然是知道的。

    “分手了。”她淡淡道,反问他,“你呢?没有女朋友,还是也分手了?”

    徐方珩笑了下,道:“没有。被你那样拒绝过,我应该很难重建信心开始新的恋情吧。”

    肖纪南一顿,没有抬眼看他,虽然感觉到他的身影仿佛一座毗邻的大山,她略微倾斜就能与他手臂相接,然而听着他用轻松的语气说着这样的话,一种长久以来压抑的委屈之感顿时扑面而来。

    不知道是不是初夏天气不定,陡然热起来的缘故,还是她出来得急,有些口渴的缘故。肖纪南感觉有短暂的眩晕,一瞬间升腾上来的委屈感,几乎就要裹挟着她眼中氤氲着的水汽夺眶而出了。

    她定了定身子,缓缓但冰冷道:“我也一样。徐方珩,看来我们确实不适合相亲,更加不适合在一起。”

    她说罢,转身欲走。

    徐方珩从后面追上来,用身体挡住她面前的去路。她以为要和他争执一番,同他见面已经耗尽了她的心力,若是与他久别重逢仍要这般为着前尘拉扯,她会后悔自己答应父母来赴约,更加后悔同他说出那样的话。

    然而他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盯着她的面庞,良久,关心道:“不舒服吗?”

    “没有。”她撇过脸去。

    徐方珩则不虞有他一般,凝视半天,喃喃道:“没有化妆,怎么会脸红?呵呵,你热吗?”

    肖纪南听他说自己脸红,已经是半恼半羞了,又听他突然叫了自己的小名,不由得生气:“徐医生,我们不是很熟吧。刚才我同你说了,咱们不适合相亲,也不适合在一起,你现在这样做什么?”

    徐方珩对于自己脱口而出的呵呵二字,心中也有一瞬间的讶然。然而瞧着她的脸色,仍有一丝出于医生本能的关心,缓缓道:“对不起...我刚才看你突然脸红,又怔了一下,以为你不舒服...”

    “我没事,徐医生。”肖纪南摆脱掉他的目光,道:“我可以回家了吗?徐医生。”

    她一口一个徐医生,不确定是不是仍有些气恼,徐方珩只好道:“我送你。”

    “不用。”

    “那你怎么回去?打车吗,还是公交?”

    “你担心我晕倒在路上吗?徐医生,就因为见了你一面。”肖纪南反问道,自己都不确定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怒气,应是见他同往昔一样的神情与语气,若是以前,可能会与他来来回回周旋几句,然而现在,她莫名提高了嗓音,道:“你以为谁都是病人吗?谁会那么倒霉的!”

    徐方珩一愣,匆忙解释道:“没有...”

    继而赶紧闭口不谈。

    肖纪南撇下他,一个人大步向前走了好远,去寻自己停到临时停车位上的车子。车子是肖爸爸的,听说相亲地点定在了小公园对面的咖啡馆,特意借给她开的,理由是那个地方距离不算远,但要是坐公交,反倒会比较绕。

    她拉开驾驶室的车门,见他还不远不近地跟着,有些小心翼翼的样子。

    突然发现,自己刚才确实是有些反常了。他兴许早就不在意之前的事情了,现在跟她相亲只是巧合,可刚才那一番话,倒让他咂摸出自己的在意来。他缓缓往这边走着,有一丝头发垂到了金属眼镜的边框上,他不在意地甩了甩,透露出一丝不安的神情。

    徐方珩那如同古代贵公子般玉树临风的模样,被她大声吼了一句,生出了点可怜兮兮的意味。

    “你怎么回去?”肖纪南不由自主道。

    “走回去吧。或者,你可以送我回去吗?”徐方珩说。

    她叹口气,“走吧。”

    徐方珩一笑,自然而然地坐上了副驾驶,肖纪南扶额,道:“这是我爸的车,副驾驶是专人专座,留给我妈的。”

    他哦了一声,道:“这规矩好。”马上要拉开车门下车坐后排。

    因为是临时停车位,车多位子少的情况非常寻常,肖纪南这边刚发动车子,就有别的车主默默地停在她车后,好等她走了将自己的车子停进去。而他两个人这一来一回,耽误了不少的时间,徐方珩刚一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后面的车子就催促地按起了喇叭。

    “算了,你就坐这里吧。”肖纪南道。

    车子发动,肖纪南问道:“你家在哪里?”

    “我去舅舅家,跟你一个地址。”徐方珩道。

    肖纪南看他一眼,没再吭声。过了一会,又问他:“你准备跟家里人怎么说?”

    也不知道徐方珩的家中,有没有人知道他俩从前的事情的。反正她家里的爸爸妈妈都是不知晓的,她这边比较好解释,就听他道:“好说好说,我就说你没看上我呗。”

    肖纪南不再吭声,两个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

    突然车中想起了震耳欲聋的电话铃声,是肖纪南的手机连上了车载蓝牙。

    熟悉的号码。肖纪南伸手挂掉了。

    铃声再一次响起,肖纪南感到徐方珩朝她看了一眼,没有理会,再次挂掉。

    徐方珩:“不想接电话,不如听会音乐吧。”

    说着,就要伸手去开音乐,就在这一瞬间,第三遍电话铃声响起,而徐方珩的手指,不偏不倚正好接通了电话按钮。

    “肖纪南!”陈诚的声音从车载音响中响起。车厢中瞬间安静了下来。

    “什么事?”肖纪南平静道。

    “你为什么要离开H市?还一个字都不说就走了,我可是你男朋友啊,公司离职还需要双方协商呢,还需要走手续呢,凭什么你单方面就宣布分手了?!”他的声音出离的愤怒。

    肖纪南仍是平静:“我提分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你若是肯好好沟通,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吧,现在反过来说我单方面宣布分手,那之前你置若罔闻就不是单方面无视我的决定吗?”

    她有些气愤,更多的是尴尬。肖纪南的心中早已经对这段感情不抱任何希望了,早在两三年前,两个人的交流就停留在日常对话的层面上,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不太熟的朋友。真正让她尴尬的,是此刻坐在副驾驶的徐方珩,一字一句,全被他听见耳朵里。

    一脚油门,肖纪南干脆加速回去。

    陈诚的声音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肖纪南把车停在家属院门口,按了静音的按钮,这样电话那边的陈诚会暂时听不到这边的对话,于是才对他道:“不好意思,你也看到了,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徐方珩面色有些白,手指紧紧攥在车门的把手上,骨节竟有些苍白嶙峋起来。

    他沉默地下了车。肖纪南飞快地撇开了头。

    车内仍有陈诚的声音:“...从前我问你是不是心里有别人,你说没有,还让我以后不要再问了,我都信了。可是现在,就连刘叶都知道你回乡的消息,我都不知道,你让我怎么想?”

    肖纪南卸了力气,刚才在徐方珩面前强撑着开车回来的意志瞬间瓦解了,她有些虚弱地翻开了随身带着的手提包,拿出诊断书,对着方向盘的方向缓缓念着:

    “肖纪南,女,24岁。患者自述病历:公司组织的体检中查出甲状腺结构异常,建议复诊。既往病史:无。经我院初步超声检测,发现甲状腺有微小钙化、结节边缘不规则、纵横比大于1等情况,结合CT扫描结果以及细针穿刺细胞学诊断,初步判断为甲状腺癌。遵医嘱,需入院做进一步检查,择期手术。”

    “够了吗?”肖纪南道,声音有些飘渺:“所以我得癌症了,或许是更坏的结局。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不想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了。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关心我,我信了。可我自问,也问你一句,这关心,没到生老病死,不离不弃的地步吧。既然这次把话说明了,以后也就不需要那么多的纠缠了。”

    那边沉默了一会,传来陈诚的叹气,他似有懊悔,道:“纪南,你应该早点跟我说的....”

    “现在也是一样的。我以为我说得够清楚了。所以从现在开始,或许从两年前开始,我们就已经分手了。若我还有余生,不管长短,我都只愿自己好好生活下去了。”

    “你听明白了吗?”

    肖纪南虽是疑问,然而落地有声,不容有他。

    不一会听到那边唔了一声,像是沉痛地点了点头。她在心底突然笑了笑,自嘲道,看吧,即便如此,他也不会抛下工作亲自看自己一眼,不过这确实不重要了。

    肖纪南挂掉电话,将刚才展开阅读的诊断书重新叠好放进包中。熄灭了发动机正准备离开,车子突然滴滴响了起来。

    肖纪南检查一下,发现原来是副驾驶的车门没有关好,她松开安全带,探着身子去够副驾驶的车门。

    突然,徐方珩挺拔的身形出现在副驾驶车窗的外面,他微微佝偻着身子,脸上是震惊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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