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烛火跳跃着,裳禄睫毛微颤,挣扎醒过来。

    看到自己正躺在简易的木架床上,青布床帐,一样青布的被褥,就像打仗的军中将士用度。而身上襦裙也被换成了素白中衣裤,惊得她立时四下打量。

    只见是间方正的厢房,一床一桌几把椅凳与木架、柜子。隔一道薄纱屏风,武厉王萧铤着一袭青蓝长袍,正端坐案前凝视地图。

    夜风从窗缝飘进,把青龙烛台上的灯芯吹得袅袅,男人墨发半散肩,神情专注,已收敛傍晚的狠戾冰霜。

    他甚英俊,高大魁梧,宽肩窄腰。若沉静时,五官棱角分明,一股侠气与盛气相融的迷人。

    但这清隽实际只是表相,下午五马分身、猎犬撕扯,还有萧铤淡定悠然的一幕,尚且历历在目。

    裳禄打了个冷颤,记起路上收到的纸条,当时掖进袖中尚未来得及看。心中笃定那必然与大燕有关,连忙坐起身子寻找衣物。

    所幸换下来的都拢在床边椅子上,还有一套应该是从府上送过来的干净换洗。

    她伸手攥了攥袖口的位置,一道硬韧的小长条。晓得纸条还在里面,不由稍松口气。

    但看萧铤冷然沉着的侧脸,心道还是找个机会快点把内容看了,销毁掉,免得夜长梦多。

    她便鼓起勇气,启唇唤道:“主上,此刻是何时辰了,小宛去了哪儿?”

    吓昏过去才睡醒的女人,发出的嗓音娇弱,显得不比前些日执拗。

    但或许是被那般一吓,不敢再开口硬气了。到底是个养尊处优,虚有其表的娇贵千金。

    萧铤掀起眼帘,慢道:“戌时已过,夫人睡了近三个时辰。衣物是小宛换的,她已先回府去,饿了桌上有吃的。”

    听到是小宛换的,而男人语调如常,裳禄宽心了几分。

    瞥见桌面上有两盅瓷碗,还有米饭和小菜,她便坐过去。打开其中一盅,乌鸡枸杞桂圆汤,舀起来还是热的……莫非是专门备着等她醒来用的?只那鸡汤炖得乌浓,蓦然让裳禄又想起傍晚飞溅的血腥。

    “唔。”一股酸水兀地涌上喉咙,裳禄捂住嘴。

    萧铤听得讽蔑:“既是见不惯本王杀戮,何必辛苦来探营房?旁边一盅莲子银耳甜羹,吃不惯鸡汤就换。”

    裳禄决定不再轻易顶撞萧铤,她得在这个冷酷的男人手下苟住命。

    遂应道:“主上接连不回府,邓婆子每日过来为我梳头,跑得也是辛苦。我便想来问问,丫鬟找得如何了?”

    呵,就说怎会对他如此热络,搞得将士都在传主上与禄夫人新婚恩爱。

    萧铤眸色略沉,低醇嗓音应道:“丫鬟已经送回府里,诚如你所要求的,百琼堂雇佣!”

    裳禄讶然望向他,下午出门看到城内房屋皆被焚毁,难道他这是去其他城里为她找来的?

    原以为他根本不上心她。

    她盯着烛火下男人挺括的身躯,忽生一计,应该找个机会让他出去,然后速速把纸条看完焚烬。

    裳禄咬了咬唇,双颊不自然晕起红潮。她以正经官家之女自持,虽已知非亲生,可到底诗书礼仪、蕙心纨质,现在却要去讨好一个叛军首领。

    仔细盛了一碗银耳甜羹,走到萧铤案前,柔声说:“那算我谢过你,主上辛苦,喝点甜汤吧。”

    女人双颊妩媚,潭水般的眸子里几分怯生,却故作的亲昵。竟绕过桌案,径直坐到他身侧,递过碗来的十指纤莹,嫩得看不到毛孔,只见左手手面上隐约一道年月已久的浅浅划痕。

    正值此时,小磊掀开门帘问道:“主上,夫人可有睡醒?可要把两盅汤再去温一温?”

    赫然一抬头,唏,才睡醒的禄夫人,竟然倚坐在英姿挺拔的主上身侧,盈盈柔顺地喂汤喝呢!

    这得是多浓眷的新婚夫妻啊,好幸福……而主上俊颜冷肃,并未拒绝。以前主上总摒弃美色,现在知道有个枕边人的好处了吧?

    小磊边看边续着话在口中:“按主上说的,禄夫人口味精细,须备一份甜汤一份鲜鸡汤,鸡汤再热几遍无妨,甜汤再热怕要糊了……”

    他越说越慢,声音越低,感觉也没必要再问。

    成了,小磊窘迫而激动地阖上帘子。感觉应该去找个营房聊会儿天,才能够平复下去!

    不大的厢房瞬然又安静下来,烛火袅袅,裳禄的碗还端在胸前,欲收未收。

    萧铤竟是为等她醒来,反复地为她热晚膳……她还以为他本应无心无肺,对她浑不上心的。

    她颔首抿唇,提醒自己别多想,这是个该抵触的狠厉叛匪。

    言归正传。

    萧铤余光瞥去,薄唇轻抿:“夫人转变如此之大,几日之间而已,不再劝本王弃逆归顺了?”

    他言语悠然,脸上偏顺着她意,做出宠纵温和之貌。

    可她才不会自作聪明呢,认为他是对她温柔。

    裳禄被看穿,不掩赧然道:“我知劝不动你,亦想自己能保命。”

    这确如她性情。萧铤凛起浓眉,淡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好,那便喝点。”

    裳禄却未见他伸手拿碗。

    她逮不着碰他的机会,只得舀起一小勺,够去他嘴边亲手喂他。

    男人薄唇棱角分明,色亦好看,皓齿红唇的,吃东西时动作清贵。张嘴喝完一口,裳禄正要去撞他手肘,萧铤适时侧过身去取砚台。裳禄只得又喂了一勺……

    等到一勺一勺都喂完,汤也没办法洒到他身上了,她就只好放弃,坐回了圆桌旁。

    看了眼对面墙上的粗麻门帘,晓得那是连通到水房的,为着夜里沐浴起身方便。

    她便假装自己吃上几口,碰了汤碗在腿上,对萧铤道:“弄脏了衣服,妾身进去洗个澡。”

    萧铤唤门外士兵:“给禄夫人备水。”

    一会儿,士兵在浴桶里注进热水,裳禄便抱了那摞衣裙,还有送过来的一套干净换洗,走进了水房。

    浴桶里水温舒适,把她半日紧绷的心绪都舒展开来。

    趁着无人,这才把纸条打开来看,只见上面几行细小的字:刺史长女深明大义,望七日后将萧匪引至云桃山庄,送尔归城,切记。”

    果然是大燕军中密信。

    裳禄顿时心跳悸动,紧攥住纸条,看到了希望。

    那云桃山庄裳禄两年前游玩时去过,就在城北一隅,树木繁茂,尤其有座尖角亭子,亭柱缠绕花藤,四面环水,更加景致怡然。

    而燕军此举,倘若要活捕萧铤,恐怕难于出城。看来必是派出死士,要在那山水环绕中,置萧铤与死地。

    裳禄不由深吸口长气,想起今日所见情景。萧铤必须该死,留下他性命,那么下一座城落入他手中时,又该有多少赭将军还有那些官员大将、百姓商贾遭殃。

    她既已与身为叛军首领的他共枕同床,便不再抱有嫁给蓝闵渊的心,而殷家之后裳禄也指望不得了。若能立此一功,回到大燕后,不至于被连累指摘,能够找个适合安生之地。

    但七日之内,引萧铤去云桃山庄……当下彼此二人关系尚淡漠,她总该做点儿什么,不然怎能说动他同去游玩?

    想了想,裳禄便把纸条浸湿水,捻成末子,撒在下水的沟道里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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