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段坤提到莫颂的名字时,宁致韦便知道事情不好了,可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了阵脚,他前阵子还和莫颂联系过,想来段坤也是有所顾忌的,没有轻易动手,毕竟莫颂后面还有支持的老人,这里面牵扯的实在太复杂,只是现在段坤突然把事情摆上台面,无非是他和莫颂在斗法,借此也想敲打底下的人。

    宁致韦咽了口唾沫,缓缓侧头直视段坤的眼睛,“段老板,这件事上确实是我做的不妥,我也没有辩解的立场。”他语气诚恳,声音里还有一丝畏惧的战栗,“两年前我正是用钱的时候,莫颂找上我,提了这个事,你也知道我当时在宁家的处境,要想出头,必须得拼一把,我都沾了这种要人命的生意,怎么都是死,可我在莫颂底下也没讨到什么好,留下的货基本都到了他手里,我钱没赚到,还惹了一身骚。”

    段坤没打断他,宁致韦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段老板如果不信,这几年我和莫颂的交易都有账目,他藏的货我多少也知道点消息,看到账目你就知道,我真的是骑虎难下没有办法。”

    “要是段老板看完账目还觉得我在诳你,那到时候随你怎么处置我。”

    对于宁致韦当场反水卖了莫颂的操作段坤并不意外,不得不说,这人能从一个私生子坐到现如今宁家话事人的位置,确实有点东西,不过……

    段坤收走了搭在宁致韦肩上的双手,两指摸着枪管若有所思地在他身后踱了两步,宁致韦抿唇松了口气,却听耳后突然“咔咔”了两声,弹匣拆开里面是满满当当的子弹,段坤挑眉一笑,阖上弹匣时跟着便上了膛,转而将枪口对准了宁致韦的脑袋。

    这突变的场面实在有些诡谲,暗暗涌动的火药味叫屋里本就不轻松的气氛骤然紧绷起来,仿佛一触即发,阿文也在第一时间挡在了厉骋身前,手压着腰间的枪,但厉骋只是微微侧目,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你不会真以为,这次被查的那批货是我的吧?”

    “莫颂那狗东西兜不住事,没你精,就他手里藏的货还用得着我去找?”

    手下闻言顺势从怀里掏了张照片扔在宁致韦眼前,上面赫然是已经被爆头的莫颂,一直强撑镇定的男人此时心脏不由怦怦直跳,渗了一身的冷汗。

    “原本这也是你的下场,不过有人给我建议,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人,你猜是谁?”

    宁致韦在段坤的暗示中一下子便串起了许多事。

    在和段坤合作前,他最初找上的其实是赵征,毕竟白粉这种生意,一旦沾上便很难脱身。

    赵家在金三角那带人脉很广,实力更是不容小觑,最主要是,他们赵家不涉毒,可不知道是不是宁致韦私生子的身份,赵征很不待见,上门几次都直接回绝了他合作的请求,自那之后的很多事情里,赵征似乎有意无意也在打压他,无形之中,两人的梁子也是越结越深。

    这段时间因为厉骋的“关照”,宁致韦惹了不少麻烦,他手里的货不方便出,压了许久,莫颂不知道从哪里收到风像条闻着味的狗,打着帮忙销货的由头,吞了他不少货。宁致韦腹背受敌,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赵征竟然找上了他,提出要从他手里买段坤的货。

    一山不容二虎,段坤和赵征关系紧张,这是金三角众所周知的事,而他和段坤做生意,这事赵征也清楚,现在主动找上门,买什么不好,偏偏还是白粉,宁致韦觉得恐怕不是买货这么简单。

    打听过后才知道,原来前阵子段坤有个冒失的手下卖药卖到了赵征的赌场,被发现后因为慌张一下子吞了所有的药,结果暴毙而亡死在了赵征的场子里,段坤借着这件事和赵征火拼了好几次,两人的关系越发的剑拔弩张。

    不管段坤还是赵征,宁致韦其实都惹不起,可大概是曾经被赵征轻视过的缘故,现如今这人又舔着脸求合作,宁致韦不免有些沾沾自喜,但仅仅因为这个倒还不至于他去冒险,毕竟他对段坤也颇有忌惮。

    只是偏偏赵征找过他后,宁致韦又接到了莫颂催货的消息,有莫颂在,他总要被压一头,宁致韦这么多年在他下头受了不少气,所以对于赵征的提议他也确实心动过。赵征财力雄厚,愿意出那一亿的预付款,更甚至赵征也明说了,他的目的从不在货上,至于那批货会落在谁手里他无所谓,只是单纯不想让段坤痛快,而就在宁致韦犹豫不决时,恰好,厉谨良又送上了门。

    这或许是他的一个机会,赵征出钱,厉谨良又上赶着要来做这生意,莫颂还想在背后坐收渔翁之利,要是货被查了,首当其冲的便是厉谨良,一仓的货啊,就算厉家有通天的本事也摘不干净,不仅如此,还惹上了段坤,他能给赵征一个交代不说,更能叫莫颂吃瘪,一举三得啊……

    宁致韦的如意算盘打得确实不错,但显而易见,在他收到催货消息时,莫颂就已经死了,所以这一切……

    男人头皮倏而一炸,脸色彻底绷不住了,现在想来,所有的事情确实都巧合的太过诡异,足足过了好几秒宁致韦才挤出一句,“你和赵征?!”

    “对啊,我和赵征。”

    “你们,”宁致韦胸口不断起伏着,哑声粗喘了几下,“你们给我下套?!”

    听到质问的段坤竟然有些荒谬,“下套?宁总,人贪点没事,可你偏偏要找死,我拦都拦不住啊。”要不是他贪心不足,谁的主意都敢打,也不至于上钩。

    这个时候宁致韦脸上已全然没了过往的从容不迫绅士有礼,他长袖善舞的本事似乎在段坤这里也毫无用处,余光瞥见那冰冷的枪口,他到底还是不甘心,心下一狠,半威胁地试探道:“现在国内大半的资源都在我手里,那么多的下家,那么多的政要人物,他们可都只认我一个,你就算还想再发展一个掮客,一时半会儿……”

    宁致韦说到这里猛地愣住了,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一开始说了那么多废话,什么路线?!什么合作?!狗屁!这才是他今天请厉骋来的目的吧,段坤是打算用他的命做人情!

    终于反应过来的男人死死把着桌沿,阴狠望向段坤时宁致韦近乎失控地嘶吼道:“你个杂种!”

    段坤眼里杀意尽显,当即拍着他的脑袋撞回了桌面,袅袅禅香中恍惚间渗出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段坤略可惜地啧啧了两声,跟着便将手指扣上了扳机,“宁总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呢,你手里攥着的东西固然重要,但这和我要你死并不冲突啊。”

    枪已经上了膛,轻轻一扣,便能要了他的命,现下任人鱼肉的姿态叫宁致韦愤怒又不甘,额上冷汗掺着热血淌进眼睛时他也尝到了久违的挫败感,厉骋看着眼前的场面,面色始终平静,似乎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时间一分一秒,仿佛凝固着,又仿佛过的很快,直到,寺里再次撞起的钟声盖下了那声枪响……

    厉骋回到住处时已经是后半夜了,看守这处宅子的老人原本已经睡下,听到动静又赶忙起来,过来问他要不要准备些宵夜。厉骋摆了摆手,望着后面小院里暗了一半的灯,问:“她睡了?”

    老人大概是没反应过来,回过味来不由会心一笑,“睡了有阵子了,下午太太去后面小山上逛了会儿,估计是有些累。”

    院门关上,吱嘎的声响里,厉骋不自觉地也放轻了脚步,月光朦胧,星光迷离,伴着假山上淙淙的流水声皆没入了夜色,湿冷的寒意在这样的深夜里渐渐变得明显,就连送来的风也带着张狂的肆意,厉骋在无关痛痒的寒意中并没有着急回房,驻足在檐下眺望着夜色深处。

    大衣口袋里那盒份量不轻的烟将他的思绪再度拽回了不久前……

    那颗原本要爆头的子弹因为宁致韦的反抗闪躲,几乎是贴着他的脸颊擦过,但最终只击中了桌面。

    硝烟味顿起,场面混乱了一瞬跟着便又归于平静,不过沸腾的杀意已然涌上段坤的心头,尚有余热的枪口这一次并没有抵上脑门,段坤卡着宁致韦的脖颈,看着面色涨红的男人,决绝地将枪口对上了他的眼珠,只是扳机还未扣动,段坤怀里的电话却响了。

    “你的事处理好了?”

    “手脚这么慢,生疏了?”

    “戏就要唱完了,不过来看一眼?”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男人突然玩味一笑,“你指哪个?”然而这丝笑很快又僵在了嘴角,直到半晌过后,段坤隐忍地呼了口气,“你确定?”

    从段坤熟稔的语气中不难判断,电话那头的人和他应该是旧识,结合今天的种种,厉骋直觉对面的应该就是赵征,不过他同样也听出了段坤话里的不情愿,虽然不清楚赵征说了什么,但显然是和宁致韦有关,因为段坤最后竟然收了枪,“我这次卖的人情可不小,你别又忘了。”

    电话挂断,前一刻还动刀动枪的人在面对厉骋时又挂上了和善的笑,“抱歉啊厉先生,没冒犯到你吧。”

    段坤的手下很快把血流不止的宁致韦拖了出去,看来就算不弄死他段坤也不会让宁致韦好过,厉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他很有些客人的自觉,对于今晚发生的这些并没有要探究的意思,“哪里的话。”

    不过这在段坤看来却有些油盐不进,他在心里啐了一口,最后还是对厉骋道了句:“我呢,对你没什么恶意。”说着,段坤掏出了烟盒,他抽了支烟出来,却没点上,只是叼着,“厉先生考虑下我的提议吧,等你答复。”跟着,便将那盒烟又抛给了厉骋。

    冷冽寒风灌进了衣领,厉骋掏出烟盒打开,那里面塞着张纸条,上面是段坤的联系方式。

    这人能在他落地日本便找到他的住处,还知道厉家不少事,显然已经对他了如指掌,可现在还这么冠冕堂皇给了个联系方式,这大概是段坤能给出的最大诚意了。

    厉骋挑眉一笑,最后只是擦亮火柴点燃了那张纸条,然而火光蹿起时,某些东西如浮光掠影一般突然渗进了他纷繁芜杂的思绪里……

    回到屋里时,厉骋却没有看到原本已经睡下的人,反倒是屋里突然的布置叫他有些愣怔。

    屋内光线昏黄柔和,便越发显得满屋子红色的挂饰还有那些大红的喜字有些故意,就连榻榻米上原本的那床被子也换成了喜庆的红色,上头还洒着些鲜艳的玫瑰花瓣。

    厉骋意外之余又忍不住抿唇一笑,估计在老人和他那位日本太太看来,他和宁染是来度蜜月的。

    度蜜月啊……

    不过显然有人比他先尝到了蜜月的滋味,小茶几上摆盘好的点心已经被动了几块,成双成对的酒杯这会儿也只剩下了一盏,那瓶助兴的酒歪斜在了一边,瓶口滴滴答答,里头更是所剩无几,厉骋过去扶起酒瓶,微敞的拉门间这时恰好穿来些风,一下子吹散了屋里的玫瑰花香,却也叫他看到了月色下的那个人。

    厉家在日本的这处宅子景色不错,尤其是这间小院,开窗便能看到不远处的富士山,屋后还有一处可以泡澡的露天温泉,看守宅子的老人很有些情趣,在温泉旁载种了些许花草还有几棵梨花树。

    厉骋将拉门又推开了些,风来,梨花簌簌而下,落在了池面,同样也落在了宁染身上。

    水雾氤氲,残花点缀,灯火阑珊下池里的那个人犯了困,藕白的双臂搭在池边,宁染枕在上头,乌黑的头发如墨散开,露着纤柔的脖颈,白皙的肌肤,池水荡漾,每每泛起涟漪,总会从她的胸//前掠过,压着那里的春//色,落在厉骋眼里,是一幅蛊惑人心的画。

    夜风拂面而过,带走了指尖的湿意,那些酒他明明还没沾唇,可在见到她后,心却热了。

    厉骋唇角微动,沿着月光铺就的痕迹缓缓走向池边,但很可惜,石子悉索的动静到底还是扰了宁染的好梦,他还没怎么靠近,她就醒了。男人站住不动了,宁染偏着头,睡眼朦胧和厉骋对视片刻后仿佛才认出了他。

    池里的热意催着身体里的酒劲,醉了的宁染仿佛很爱笑,眉眼弯弯,眼角绯红,水光潋滟的眸子里好似还盛着些欲拒还迎的青,一圈圈荡漾,撩着水雾,溢着迷离。

    厉骋喉头不由上下一滚,无以名状的口干舌燥来势汹汹,烧到胸口,又沉到了夸间,迫切的需要一个挥汗淋漓的口子……

章节目录

夏会醉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吃口肉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吃口肉并收藏夏会醉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