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暮在丛林中已经走了半日,前面那引路少年始终与她保持一大段距离,一声不吭地走着。

    “是谁让你跟着我的呀?你之前一直在吗?”朝暮暮打破寂静问道。

    少年只微微偏头望了她一眼,没回答她。

    在孤慈院匆匆一面,朝暮暮能知道少年跟着她是为了保护她。

    谭星也好少年也好,对于朝暮暮来说信谁都一样,于是少年带她出来的时候她也没有什么犹豫。

    这里丛山环绕,人往丛林里一站,东西南北都难分清楚,朝暮暮越走越怀疑方向。

    早晨吃的大餐早就消化干净,可眼看着仍然在丛林深处,朝暮暮捂着咕咕叫的肚子,一脸痛苦地跟着前方那个似乎不知辛苦的少年。

    他也太瘦了,估计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朝暮暮方才小小比划一下,少年甚至还没长到她高。

    还是个孩子呢。

    “你饿吗?”朝暮暮路过一株杨梅树,开口问道。

    少年的脚步这才一停,他从怀中摸索半天,掏出一个硬邦邦的馒头和一块乌黑麻漆的红薯。

    他将白馒头递给朝暮暮。

    朝暮暮将馒头推回去,担忧道:“这些不新鲜了,你可别吃那个红薯。我去摘些果子给你。”

    杨梅还是青的,没人管理的缘故只在顶头上稀稀疏疏结了几个,朝暮暮掀起袖子,跳着够树枝。

    总是差一点点。

    朝暮暮磨了磨后槽牙,跑到远处开始起跑,跳!

    杨梅是够着了,脚下泥土不知道怎的黏糊糊的,哧溜的一下打了个滑,狠狠摔到了地上。

    “嘶……”朝暮暮脚腕一阵疼痛,她,爬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污泥。

    少年见状,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明明还是个半大少年,手却粗糙的很,朝暮暮龇牙咧嘴地借力站起来,将那杨梅递到他面前:“喏,这个我小时候上山砍柴常吃的。”

    少年怔怔地看了那几个青杨梅半晌,没接,视线转移到朝暮暮渗血的膝盖处。

    朝暮暮也低头看了一眼,虽说腿很疼,可她没想到看上去居然比想象的严重。

    她将杨梅塞到少年怀中,掀开裙摆查看膝盖情况。

    少年登时红了脸颊,蹭的一声转过身去。

    “破皮了……”朝暮暮欲哭无泪,也不知道里头怎么样,现在走路都有些酸痛,尤其是那脚腕显然崴着了,正隐隐作痛。

    少年等得无聊,随手塞了一块杨梅在嘴里——他被酸得眉头紧蹙。

    他仍旧拧着眉毛全部给吞下去了。

    等了半晌后,他朝朝暮暮走去,背朝她在她面前蹲下。

    朝暮暮:“……”他不会要背自己吧?

    看着那比自己还柔弱的小肩膀,朝暮暮于心不忍。

    少年也注意到了她的犹豫,他垂下眼眸看着地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扶着我吧,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伤,下坡注意些就是了。”朝暮暮干笑道。

    少年垂着脑袋站起来。

    朝暮暮将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这么一感受,少年真的一分肉都不长,瘦削得过头了。

    朝暮暮下意识将自己在他身上的重量减少一些。

    两人走了没多久,林子里传来了嗖嗖嗖的风声。

    朝暮暮环顾四周,一道黑影闪过。

    熟悉的身影稳稳当当从树上落下。

    “灿灿!”朝暮暮有些惊喜道。

    “我……来迟了。”灿灿神色有些疲惫,更带着些歉意。

    他自然而然地从少年手中接过朝暮暮,见她这副模样,眼中自责更深。

    灿灿本想直接将她抱起,突然想到什么动作一顿,用眼神询问朝暮暮可不可以。

    他似乎总是这样,除了实在承受不住倒在自家仓库门口的时候,其余都是小心翼翼的。

    朝暮暮点点头:“要劳烦你了。”

    “嗯。”

    朝暮暮躺在灿灿宽厚的怀中,他的温度很高,驱散了初春的凉意。如此安静的人,躺在他怀中也不由得将心静下来。

    想着难怪总觉得少年的性子好像很熟悉,原来这熟悉感来自于灿灿。

    少年多半与灿灿有什么关系,又或许他就是灿灿让来跟着的。

    暮暮回头想看那少年,却发现他早已不见了踪影。

    就好像进行了一个交接,他就功成身退了。

    “你……没事吧?”见灿灿疲惫的神情,朝暮暮有些担忧道。

    “嗯。”仍然是简短的回答。

    罢了,自己也问不出什么。

    她干脆放空了这几天紧张的脑子,安心地靠着。

    灿灿微微一低头便能看见女孩的脸。

    好像是第一次离她这么近,感知到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好像他稍一不小心就会伤到她。

    他曾经没有什么生命的概念。

    杀人磨去了他的温情,他的血液也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冰冷。

    只是现在……好像渐渐越来越有温度了。

    最近满脑子都是她的身影,怎么也挥之不去。

    甚至是在做任务的时候。

    仅仅是这样握着她的腰,他就好想让时间过得慢一些。

    一方面想将她全身心护着,一方面什么东西轻轻挠着他的心,好想释放出心中的小野兽,将她用力揉在怀中。

    唯一不变的,是每靠近她一点,就对光明渴望一点。

    可在泥淖里的自己,又如何能退出去呢?

    “啪!”突然那只柔软的小手朝他脸上拍了下来。

    灿灿:“?”

    朝暮暮吹了吹手,对于对方的心境变化毫无知觉,道:“这蚊子居然趴在你脸上咬。”

    “……”

    身后,躲进丛林的少年叫人看不清神色。

    望着那两人远去的身影,他攥紧拳头又放开,不知觉下那杨梅已经被抓得破了满手的汁水。

    他轻舔一口那汁水。

    仍然酸极了。

    ——

    丛林中车轮滚动,阿宇面前出现一列黑衣人,沉默地拦住了他们的道路。

    那随着马车的两名带刀侍卫示意他们停下。

    阿宇简单抱拳行礼,又神色复杂地撇了一眼紧闭的马车。

    “人在车里。”他道。

    那几人正要去掀开车帘,阿宇拦在他们前面,道:“我娘呢?”

    一个黑衣人不耐烦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阿宇慌乱地打开。

    是娘的字迹。

    阿宇:“我什么时候可以接娘回来……”

    一个领头模样的黑衣人道:“当初大人不仅救你们于危难,这会儿接你娘过去,那是天大的恩泽,莫要再想这事。”

    他掀开车帘,蹙眉,直接将腰间的佩刀拔出来。

    冰凉的刀刃抵在脖子上,阿宇额前落下一滴冷汗。

    “人呢?”黑衣人冷冷道。

    “不可能……”阿宇想到了什么,“再给我一点时间……”

    “你在与我们闹着玩?”黑衣人冷哼一声,将刀抵得更深,“大人可没空陪你们。”

    阿宇猛然闪过身,趁他未动手之际,反手竟将那黑衣人钳制住了。

    一旁的一群立刻围了上来。

    阿宇的力量超乎黑衣人的想象,他粗壮的手臂能够迸发出惊人的力量,被打到之处必然断骨。

    黑衣人被击中手腕,惨叫一声。

    一群黑衣人立刻将他围成一圈。

    阿宇捏紧拳头,望着那一把把银白色的刀剑,下了什么决心。

    突然,从旁踏来一道白色的身影,趁着黑衣人不注意的时刻,撒开一把药粉。

    阿宇立刻捂住了口鼻。

    几个黑衣人一个不注意闻了进去,接连倒地。

    找到了突破点,伸腿又将一人飞扫扑地,踩着他的手腕,夺过那剑。

    黑衣人仅剩下两个,他们对视一眼,转身便消失在丛林中。

    阿宇正要向前追,谭星拉住了他。

    谭星:“没用的,他们轻功是一流。”

    阿宇:“她……还好吗?”

    谭星眉头微微一动:“嗯。”

    阿宇痛苦地捂着脑袋蹲下。

    他浑身肌肉似乎都在紧绷发力,本来就不太合身的衣裳被撑出了一条裂痕。

    “我失败了……我娘她……还在他们手里……”他低声呜咽道。

    谭星拍拍他的肩头,迈步离开。

    在阿宇看不见的地方,他深吸一口气,闻到了这雨后泥土浑浊的气息。

    远山在朦胧的雾气中晕染成一张浑然天成的水墨画,画面与十五年前的某个阴雨天重合。

    院里鲜血的味道,惊慌失措的家禽在胡乱扑腾,蓬头垢面的母亲将他从狗洞中塞出去……

    “你们去东街巷口找个隐蔽的地方等娘,乖,娘马上就来,马上就……”

    ……

    他根本记不得那个女人的模样。

    这段无法消失的梦魇,如同每个午夜都会在耳边敲响的钟,反复出现在他的梦里,将他唤醒。

    那年,他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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