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君并不会仵作之术,也不通医理,只是仗着自己五感较常人灵敏的优势,查看了这几具尸体,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后,她轻柔的将白布重新覆盖在尸体的脸上。

    她心里默默祝愿惨遭此事的这几位可怜女子下辈子平安顺遂,但转头一想,自己对于她们下辈子的事也没有把握啊,没有万全保证的东西还是不说为好,不如说下辈子,姑娘们无论顺遂还是挫折都能够自己选,不要再像这回,生不是自己选的,死也不能自己抉择。

    林雪君心里装着事,面上却不显,拍了拍颜翎君的肩膀,“我要去金福寺一趟,你还能坚持吗?”

    要不说颜翎君虽是个深闺大小姐,却及其聪慧,几乎林雪君一提金福寺,她就知道缘由了,有点急切的问道:“林大哥,是觉得金福寺里有人认识凶手吗?”

    “也不一定,先看看。”没有把握的话,她向来不说。

    林雪君带着颜翎君出了县衙,看小姑娘一定要跟着,也没有拒绝。

    这小小的赤禾县连个租车行都没有,林雪君只能带着小姑娘回到纪家的宅子,让纪景焕弄辆马车。

    坐在马车里,她带着颜翎君坐刚刚好,纪景焕一个大男人也不见外,非得跟着进来,三个人缩手缩脚,肩挨着肩,腿挨着腿。

    表面上这里两个男人,唯一一个女的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少女。按礼说,这两个男的应为了姑娘的清誉,坐在马车外面,但他俩没有一个动的,林雪君是因为自己是个武林人士不讲究这个,纪景焕明显就是个小傻子,根本没想到这茬,只觉得大家是朋友,既是朋友当然可以一起坐一辆马车。

    而唯一能将一个真男人一个假男人轰下去的,默默不语,抱着自己的膝盖,盯着脚尖,像是一个刚踏入红尘四下茫然的可怜虫。

    林雪君闭眼养神,膝上横着把宝剑,脑子里演练了一遍又一遍的剑招,若是凶手现在出现在林庄主的眼前,必是一剑杀之,不留后手。

    在这中安静异常的环境中,就算纪景焕神经在大条,他还是会看眼色的,一动不敢动,默默抱紧自己。

    马车晃晃悠悠,走得不快,载着三个原本不该交集的人一步一步的在土路上前进。

    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最后都会抵达终点。

    到了金福寺,林雪君先下了马车,之后伸手扶着颜翎君下来,剩下那个就不用管了,若是连个马车都下不来就白长这么大个。

    还记得几天前,金福寺是香火鼎盛,人来人往,祈福上香的不知凡几,如今是人走茶凉,除了门前扫地的和尚,看不见半点人影。

    纪景焕走过去,先开口:“大师,主持在吗?”

    扫地的和尚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人,身材枯瘦,面上满是凄苦,若不是穿着僧袍,倒像是山下贫苦人家讨生活的。

    “阿弥陀佛。”他停下扫地的动作,打了个佛号,不愧一脸凄苦相,声音也是透着一股苦闷,“施主,主持不在,全寺上下除了贫僧,都下山念经去了。”

    四家人出了人命,这小小金福寺只这么多僧侣,一家分几个,可不就剩一个看门的了。

    “大师,你怎么不去?”纪景焕带着笑,“这让几个无辜的小姐早日去往西方极乐,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啊。”

    一脸苦相的和尚不搭理纪景焕的挑事儿的话,依旧保持着一贯的苦调子,慢吞吞说道:“贫僧功课不好,就不出去献丑了。”

    纪景焕觉得这个和尚在驴儿他,看和尚外表也知道他在这寺里待了好长一段时间,说这话,不就是把他当个小孩子糊弄。他少爷的脾气也上来了,但一看老和尚六十岁的样貌,心下一软,闷声闷气道:“既然功课不好,还不努力,在这扫什么地呀?”

    林雪君上前一步,行了一礼,道:“大师,您在这里修行多少年了?”

    “不记得了,莫约二三十年了。”老和尚用力挤出一个笑来,却越是不像样子。

    林雪君平静的看着他,就好像他和旁人没有任何区别,没有苍老,没有凄苦,不是和尚,也不是一个男人,只是在看着一个纯粹的人而已。

    “您可曾见过奇怪的人?”她轻声问道。

    老和尚摇头,“没有。”

    又问:“发生命案那天,是谁给吴小姐送的茶水?”

    “这……”他尴尬的缩着肩,“贫僧往常就是敲钟、扫地、念经,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些事情。”

    “无事。”林雪君微微一笑,“我们也不过是碰碰运气罢了。”

    老和尚明显的松了一口气,为了不让自己像根木头,他有开始扫起地来,尽可能显得自己很忙。

    林雪君很有眼色的带着人离开了。

    回去的路程,依旧是那辆狭窄的马车,晃晃悠悠,都能把人晃得睡着了。

    林雪君冲外喊了一声:“先去丁府!”

    “好嘞!”马夫恭敬的大声回道。

    颜翎君歪头靠着车壁,语气带着点沉重:“林大哥,前几日死得都是我不太熟的人,就算伤心也不过是物伤其类罢了,但是……王秀王兰……我是真的非常伤心。”

    她越说越轻,最后两个字就好像嘴里吐出一团空气,无声无息。

    林雪君双眼就像一面平静的湖水,“别怕。我们会找到凶手的。”

    静默了一会儿,依靠着车壁的少女才声音闷闷的吐出一个字:“嗯。”

    到了丁府的后门,马车停下。

    颜翎君撩开帘子,正要出去,她转头说道:“我觉得南夫人有可能是给凶手通风报信的人。赵小姐死去的前一天,其实我们大家一起去参加南夫人的宴会了,宴会中间,我还看到南夫人和赵小姐两个人一起出去过,半个时辰后才回来。”

    “我是真的不愿意相信她是凶手的同伙。可我怀疑了每一个人,只有她和每个人有关联,赵小姐和她谈过话,吴小姐和她都在金福寺,张家的二小姐身亡的时候她也在现场,我不得不怀疑她了。”

    “我们明早去拜访南夫人吧,万一只是凶手潜伏在她的身边呢。”她笑着,整个人像是天边高洁的白云,“我们一定会抓到凶手的,我有这个预感。”

    林雪君抿着嘴,闷声道:“嗯。”

    颜翎君下了车,马车又开始摇摇晃晃起来。

    刚刚一直不说话的纪景焕,这会儿反而开口:“林兄,我觉得颜姑娘和最开始不太一样了。”

    是不一样了,林雪君明显的感受到她从一个小姑娘开始成长了,只是不知道这种成长对于她的未来是好还是坏。

    晚上,明月高悬。

    林雪君独自坐在花园亭子里喝酒。

    她是很少喝酒的,酒在她的记忆里就不是好东西,小时候母亲离家不知所踪,父亲就借酒浇愁,浑似这个家除了母亲就没有旁人了,离家不远的卖猪肉的刘叔叔喝了酒后就会变成恶棍打骂刘婶,她的老父亲也差不多,只是不动手也不动嘴,用眼神用气势压制着她,使她身不由已像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

    她长大之后没有变得阴暗残忍,多亏了自己的师父无月散人和师叔宋常静的教导和陪伴,是他们告诉她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宽广,自己对父母的怨恨是支持不了她在这个宽广的世界中走那么远的。这才有了如今的自己。

    “林庄主!”某人飞跃屋顶,稳稳当当站在花园里,竟是沈三白。自从沈三白独自调查到当前,二人还是第一次见面。

    林雪君被打断思绪,也不恼,心平气和的回了一句:“沈大侠。”

    沈三白很是兴奋,一屁|股坐在林庄主的对面,笑道:“林庄主,赏月饮酒,好雅兴!”

    “哪是雅兴,不过是借酒浇愁。”她笑着,即使喝了酒也看不出半点失礼,“沈大侠如此高兴,可是调查有了结果?”

    “没错。”沈三白眼中流露出自信的神色,“这些贪官污吏,藏账本就那几种方法,我一眼看去,就知道他家的账本藏在哪。”

    “但你不知道我还查到了什么。”他故作玄虚道。

    林雪君顺着话题:“是什么?”

    “一座金矿。”沈三白凑近小声道。

    林雪君是真的吃了一惊,就算她这个很少关注朝廷的武林人士也知道金矿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性,这赤禾县的县令着实胆大。

    他接着说:“这金矿开采了将近二十年了,张县令一直用张家的船队运送金子北上。这船队就在崐州,且这老小子娶得不就是崐州府尹的姑娘嘛,我是不信崐州府尹不知情。正好把这些证据送到宋廉大人手上,一举拿下这些官场蛀虫。”

    “我还去金矿那逛了一圈,剩下不少呢,加上贪官污吏的赃款,这几年都不用太担心国库的情况了。”

    沈三白非常开心,看得出他是真心实意的。

    林雪君默然,心想:就是不大像个江湖人。

    等到转天。

    林雪君吃完早食,正要起身,就看见李管事急匆匆走过来,喊道:“少爷,林庄主,沈大侠,外面都传遍了,说凶手自首了,县令大人要公开审理,好多人都往县衙赶呀。”

    林雪君攥紧手中的宝剑,不可置信道:“有没有说凶手是谁?”

    “呃……”李管事想了想,皱着眉,“好像,是一个和尚。”

    纪景焕大叫:“不可能!不应是张陵吗?怎么会是一个和尚?”

    沈三白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好,有点不在状态,一脸茫然:“我,看错了?可是那天在金福寺的的确确没有一个人的表情行为有异啊。”

    林雪君:“我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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