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大铖匆匆换好衣服,便往外走,鞋都没来的及穿好。

    庭院廊下,一个三十多岁的美丽女子风姿绰约缓缓而来,一身丝裙穿在身上,显得格外的素雅而知性,得体的裁减又很好的衬托着身材,整个人犹如一朵盛开的栀子花,她便是阮大铖的女儿阮丽珍。

    一个满是江南水乡气质的美人,更是个名动江南的大才女,因自小接触家中的戏剧,所以长大也成为一个有名的戏曲家。所编的剧本,也是名燥江南。

    或许是因为阮大铖这辈子欺师灭祖背叛了东林,被士林所不耻诅咒,所以阮大铖无子。

    阮大诚本就是打小过继给了无子嗣的伯父阮以鼎为嗣子。结果他转眼六十了,也是无一子嗣,仅有一个女儿。

    只得把个外甥当孙儿养。

    阮丽珍嫁给了阮大铖桐城老家的同年光禄少卿曹履吉之子曹台望,育有几个孩子,不过丈夫因为老丈人士林中名声不好,所以夫妻相处不好,闹到要和离的地步,阮丽珍便干脆搬回娘家居住。

    今天她正跟几个堂妹弹琴作诗,谈论剧本创作,谈到兴起,便来找父亲请教。

    几个年轻的阮氏姑娘也都是美丽动人。

    “父亲!”

    阮大铖此刻却没有心情跟平时最宠爱的女儿多聊,边走边摆手,“为父还有急事要出门,回头再说。”

    阮丽珍看到父亲急匆匆的样子,也不由的惊讶,印象里父亲总是一副云淡风轻智珠在握的样子,怎么今天这么火急火燎的。

    “出什么事了,三叔?”

    管家于是把刚发生的惊人事情相告。

    鲁监国率御营突至富阳,提剑亲斩镇南伯方国安,收编方国安部众,然后命羽林军传首东京绍兴,并降旨罢免方逢年大学士之职。

    阮丽珍也为这个消息惊的玉口大张。

    她很清楚父亲跟方国安、方逢年关系密切,甚至隐约知晓些父亲最近在谋划什么,现在方国安出事,她很担心牵连到父亲。

    几个阮家小姑娘更是急的脸色苍白,这几年时局动荡,她们也经历了不少颠沛流离,见过许多名门淑女,却沦落尘埃的惨状。

    “你们先回去吧,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阮丽珍安慰起妹妹们。

    ······

    阮大铖急匆匆出门,坐上马车便往衙门赶。

    鲁监国在台州举义,自称监国,最初是以台州为行在,后来再定绍兴为行在东京,以分巡道衙门做了行宫,各个官府做了内阁、六省等衙门。

    绍兴城的街道上,已经有明显的变化。

    消息已经传的满城皆知,所有人都很震惊。

    而随着方国安首级一起到绍兴的,还有鲁监国的御营亲军羽林军一部,他们进入绍兴后,很快就接管了绍兴诸门城防。

    京营总督王之仁也接到旨意,随即绍兴戒严。

    五军营三千营配合羽林军,开始抓人。

    阮大铖赶到衙门,发现这里已经聚集了许多行在的官员,一众内阁大臣、司礼监的大太监们也来了,连锦衣卫指挥使国舅张国俊都在。

    每个人的脸上,表情都很凝重。

    众人看到阮大铖来了,都只是冷着脸,绝大多数人都还厌恶着马阮二人,尤其是东林出身的,他们一直视阮大铖为叛徒,背叛了东林,欺师灭祖投附阉逆,早就跟他誓不两立了。

    阮大铖径直走到马士英身边,“瑶草兄,怎么回事?”

    在绍兴行在,马士英跟阮大铖算是患难与共的好兄弟,他是贵州人,万历四十七年两人同中会试。相比起阮大铖,马士英最初仕途很顺,初授南京户部主事,天启中,历任严州、河南、大同三府知府,崇祯初,迁山西阳和道副使,五年,再升右佥都御史、巡抚宣府。

    但刚到任一个月,因为挪用公款数千金,贿赂朝中权贵,被镇守太监揭发,罢官流放。在那时,马士英本来也是东林党一员的,他被贬时,东林党因此还称这是阉党构陷,替他维护。

    后来马士英闲居南京,跟在江南名声大关系广的阮大铖这个同年再次相聚,两个失意的人相处的很好。

    阮大铖虽然被列为逆党不得复用,但他在朝中关系广,一番运作,献万金帮助东林党和复社助周延儒入阁。

    周延儒当上首辅后本要报答阮大铖,但因为阮被东林上下仇视,最后阮大铖便让周延儒帮马士英复出,马士英成功起复后自然一直记着这个大恩情。

    所以后来马士英以凤阳总督拉着江北四镇拥立了福王,成为弘光朝首功后,便不遗余力的举荐阮大铖复出。

    两人患难与共,曾经也都是东林俊杰,后来却都成了阉党奸臣。

    来到绍兴后,两个失意的人更只能抱团取暖。

    昔日为弘光朝首辅的马士英对阮大铖叹声道,“出大事了,方国安被监国诛杀,方逢年罢相,”

    “怎么会这样呢?”阮大铖跟马士英虽然名声不好,但相比起大多数自诩正人君子的东林党来说,两人都是那种更有干事能力的人,虽说弘光朝两人主政,也没有半点功绩,弘光朝迅速灭亡两人有不可推卸的罪过,但以当时那个草台班子,还忙于内斗的情况下,换谁来都办不成事,都不可能力挽狂澜的。

    就跟十分忠贞的史可法督师江北一样,虽满腔忠诚,但他督师江北,一样指挥不动四镇军阀,自己也根本没有什么可行的抗清守淮的办法,最后也只能是与扬州城共亡,以死报国而已。

    马士英拉着阮大铖走到一边,“监国数方国安十余条大罪,最关键的便是谋逆。”

    “哎,其实我看还是因为方国安暗里弄出来那个益阳王出的事,不听劝告,过于跋扈自雄,可也不看看面对的是谁,监国可不是圣安皇帝啊,他也不是左良玉和江北四镇,没那个本钱的。”

    “如今落的这个尸首分离的下场,也算咎由自取。”虽然马士英当初从杭州城下入方国安军,也一起相处了很长时间,但方国安的行事,确实是自找的。

    鲁监国如此强势,他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历,如今被鲁监国亲自带兵一剑砍了脑袋,怪谁。

    阮大铖感觉手脚总是发凉,七月大热天,却微微发抖。

    “监国行事,真是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

    马士英倒是挺坦然的,“我倒觉得监国行事有迹可依的,这位是中兴之主,杀伐果决,义阳王、通城王等称监国称帝他都能容忍,靖江王也称监国但因挑起内战便要被幽禁至死,益阳王更是被明旨讨伐。”

    “陈梧被杀,黄斌卿交出舟山后还能保全,这些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方国安不肯真正接受监国的诏令,不肯接受整编,鲁监国无法容忍,趁这次返回,一记黑虎掏心便要了他命。

    方逢年下台,则是因为方国安曾认他做义父,两人又暗里书信往来密切,据说这些信如今落到监国手里。

    “方逢年是罢相还是下狱?”阮大铖追问细节。

    “监国谕旨,给方逢年留些体面,让他自己乞骸骨致仕。”

    这些结果让阮大铖比较意外,“只让辞职致仕?居然没下狱?”

    “没有,方国安是谋逆伏诛,但方逢年只让他自己辞职,也不追究清算,甚至还给加少傅、柱国,并特旨致仕后仍领全俸,还令录其两孙至御前行走听用。”

    “殿下对方逢年还真是优厚了。”阮大铖叹道,一般人牵扯到方国安这样的案子中,换成崇祯或弘光,都不可能让他全身而退,必然是要牵连诛杀的。

    “据说,殿下说方逢年先前在绍兴城中绝食等死,准备殉国,是绍兴起义时郑遵谦将他救起,监国说他与刘公、祁公等都是国之忠臣。如今犯了些错,但罪不至死,给他留几分体面。”

    阮大铖也不知道该说监国是有些凶残呢还是仁厚。

    那边方国安堂堂大将,还是镇南伯,结果说杀就杀,还是亲自去杀,可这边方逢年却又宽赦放过,还给加少傅致仕,全俸养老,孙儿录用。

    “方国安被诛杀,其部下是否有作乱?殿下是否打算用方逢年去招抚方国安部众?”阮大铖问,毕竟方逢年老家就是严州的,他又是方国安的义父,如果他去招抚方国安部众,那就能起到很好效果,能避免动乱。

    “也许吧。”马士英道,他现在也是坐冷板凳的人,知道的消息也基本上是公开的。

    阮大铖道,“咱们也曾在方国安军中呆过一段时间,与方部诸将也算相熟,何不借此机会,上书监国,自请同去招抚方部?”

    马士英先是一愣,然后眼睛也微微眯起。

    这倒还真是一个机会,若是他们能把这事办好,那么也算是在监国面前表明了能力和态度了。

    “多亏阮兄提醒,赶紧写奏章。”

    “嗯,联名奏请吧。”阮大铖道,反正两人自弘光朝起,已经是马不离阮,阮不离马,被朝堂士林群起攻击。

    马士英有些兴奋的道,“我当年也曾在严州做过几年知府,自认为对严州也比较熟悉了解,况且也对方部有些了解,此事我当仁不让。”

    阮大铖抚须,“同去,就算到时你做严州知府我为同知,也比整天呆在这行在坐冷板凳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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