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季熊的心里,这年头就没有不克扣兵饷的军队和军官。

    不克扣才有鬼。

    但只要克扣的不是太过份,大家也都能接受,乱世里混口饭吃很难,差不多也就行了。

    “记住这银子不许刮削损毁,不得称重使用,按面值用,否则别人有权拒绝接受,户部银行柜台回收也是要贬值的。你若用不习惯,就去户部银行兑换成寻常银子,也不收额外费用。不过以后肯定这种龙银用的越来越多,毕竟方便好用。”

    书吏依然交待着,但黄季熊并没有把这些话当回事,就跟以前周富贵扣大家钱的时候,总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哪怕大家都知道那理由其实就是狗屎,可心知肚明也还是得表面配合。

    二十枚龙银。

    又给了他几枚小钱。

    一枚五钱银的,四枚一钱银的小银钱。

    钱装在一个小布袋子里,叮当脆响,这声音听的黄季熊心潮澎湃,他脑子里甚至一瞬间都已经连孩子名都想好了,生十个,五个儿子五个女儿,大儿子叫承宗二儿子叫继祖三儿子叫嗣业,老四还没想好·····

    二十五个银钱,哪怕实际只折十八两半多点,但这也是他一辈子都没攒到的财富了,不去管以后是不是还能月月拿到三钱九银子,就现在这笔钱,已经够他托媒人找个姑娘做老婆了。

    他甚至看着那远处旗下的一堆严州原大户士绅的脑袋,想着若是找媒人去找个他们府上的丫环做老婆,可能很划算,一下子抄了这么多家,这些丫环们也受连累,这个时候找个来当老婆,估计要比寻常时候便宜的多。

    花十两银子,找个能生养的,好不好看不重要,得身体强健,能生养便行。

    还剩下八两多银子,他琢磨着回头肯定还得拿出些来送给上官,那自己留五两肯定够,五两银子干不了什么事,但若是租间房估计是可以的,或者拿钱回老家,把自家的旧草屋再请人翻新一下,那就有家了。

    有了老婆有了房,还在御营有个差事,不管以后能拿多少,看样子总会比以前在周富贵手下强吧,如果一个月能拿到一两银子回家,那么养孩子就没问题了。

    一年生一个,三年生两个······

    如果运气好,没战死,那等将来老了,孩子们也长大了,自己这辈子也就圆满了。

    想着想着,黄季熊甚至都笑出声来。

    那书吏也跟着呵呵笑,黄季熊回过神来,他瞧了瞧这书吏,最后咬咬牙,从钱袋子里摸出了一枚最小的银钱,值一钱银子,他手颤抖着悄悄递了过去。

    “收回去,可不能害我啊。”

    书吏却没接。

    黄季熊还以为他嫌少,犹豫了一下,最后摸出那个五钱的来,

    “快收回去,你刚进咱御营,还不知道咱们御营可是天子亲军,待遇好,但规矩也严,先前方国安手下克扣兵饷,贪污钱粮,最后被殿下让那些人手下的兵拿枪捅了那些家伙,死的可老惨了,你当听说过的。”

    “可不敢乱来啊,如今我做书吏,待遇还不错的,一天二钱银子呢,这钱拿的安心,也够用。”

    黄季熊推了几下,见这人真不肯收,也就心下欣喜的把钱收回袋子,并藏进了怀里贴身处。

    领到银子的人,最后都没忘记发银子的人。

    他们怀揣着银子,向着中军坐纛大旗下,那位身披金甲的监国殿下磕头拜谢,高呼万岁。

    朱以海手里捏着一枚银元,听着不断响起的拜谢声,也是心潮起伏。

    粮台动手能力还是不错的,他们赶铸了一大批银元。

    虽然朱以海看着这些银元,觉得很粗糙,不够精美,但短时间内能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

    “殿下不心疼吗?”刚赶到的浙江巡按黄宗羲问。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钱在流转之中,并用到该用之处,才有意义。如果孤把这些贪官污吏奸民劣绅家抄出来的这些银钱,全捏在手中不用,那实际就等于没有这些钱了。”

    黄宗羲虽然年纪跟朱以海差不多,但是个难得的比较有见识的读书人,对于经济这块,有不少独特的见解。

    朱以海的话他深为赞同,但更佩服身为人君,居然有此等见地。

    “但一下子发这么多银子下去,还是非常惊人的。”

    “这么多人,其实到每个人手上也没多少!”朱以海早习惯了,千金散尽还复来嘛,今天发了这么多银子,还杀了几百人祭旗,效果是肉眼可见的。

    那些士兵对他这个监国的拥护更进一步了,而那些观刑的官吏士绅们,也多了几分畏惧之心了。

    此刻,只怕没有人再把朱以海的话当耳边风,没有人想着如何打折扣,而是开始想着,如何把坑赶紧填了。

    “士兵们拿了这么多银子,殿下不怕他们没心思当兵打仗了吗?”

    “这才多少钱?况且大都是穷光棍,有几个能把这钱捏的住的?”朱以海轻轻转运银钱,“我打算把士兵们手里的钱再回收上来。”

    黄宗羲愣住。

    “殿下不可,一发一收,可就人心生怨了。”

    “放心,我是那种反复无信之人吗?”朱以海笑着说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御营的兵,现在都是比较年轻精壮的,绝大多数都是些光棍,所以他打算如之前在三吴时一样,由御营出面,帮大家团购新娘。

    黄宗羲一时都没跟上。

    朱以海的想法是由官府出面,到一些相对落后贫困的山区里去找新娘子,给新娘家彩礼,接来跟士兵相亲成婚。

    “这官府若是出面办这事,肯定彩礼花费什么的要比他们自己弄少些,而且他们现在一般也没这个时间不是,就由军队、官府出面,到时呢,直接军中办集体婚礼,众人一起结婚,场面多热闹?”

    “按先前老例,军中还可以替他们出一部份彩礼钱。”

    最后士兵们娶了老婆总还得有个家不是,所以朱以海打算把这次收缴上来的田,拿出一些来便宜点卖给士兵们。

    给士兵娶妻,朱以海得往里搭钱没的赚,但是刚没收上来的田,和清退出来的官田军屯田等,可以拿出来卖给士兵,哪怕打点折便宜点卖,数目大也能卖一大笔钱啊。

    按现在的市价,严州的田,一亩能卖四到五两银子,经过这轮打击清理后,朱以海大约能清理出约三四十万亩的官田军田来。

    官田本皆是宋元时入官田地,后来还有还官田、没官田、断入官田,学田、皇庄、牧马草场、牲地、园陵坟地、诸王公贵族、寺观赐乞庄田,军民商屯田等等。

    名目很多,如果全清理出来,估计四成都有。

    这么多的官田如何处置,有人建议是官府出佃收租,也有人提议均田授地,授给将士,有人则提出部份发卖民间,筹集军费。

    黄宗羲就建议把所有官田拿来做为军屯田,部份驻守镇兵屯种,部份出租,所得粮食,则用于养军,可以解决很大部份军粮问题。

    将士立功或阵亡伤残等,也可以直接划出军田来赏赐或抚恤,这样也省去很大笔的银钱开支。

    对于这些划为军屯的田,征收二十税一的实物税,对于赏赐给士兵的田,则也按民田,征十税一的实物税。

    官田二十税一,民田十税一,并且征实物,就是地产什么,征什么,这样能避免统一征银对百姓的负担增加。

    毕竟地里不产银子,百姓交税用银,还得先把所出变卖折银,而这一过程中,肯定要被盘剥一遍。

    至于说税率的调整,他的理由是税率得是个合理的范围,这样才能既满足朝廷所需,又不累民,且必须得是个固定的税赋,不能加减无常。

    同时,因为田地有肥有瘦,所以税也应当不同,毕竟民间田地价格高低相差二十倍,赋税如果相同,也是不公平的。

    所以他又提出了一个解决办法,就是把田,按照肥瘦产出,划分为五等,然后呢,最好的田,以小亩计算,比如二百四十步便为一亩,中等田以四百八十步为一亩,下等国以七百二十步为一亩,中间再加上三百六十步、六百步两等。

    通过调整不同肥瘦田的大小,使之承担的税率实际一致。

    比如上田一亩产粮三石,下田一亩才产一石,现在通过改变亩的大小,上田一亩实际是下田三倍大,产出最后就同样是一亩三石,民田按亩征收十一税征收,就是一亩征三斗。

    原来如果瘦地一亩征三斗,那实际税率就是百分之三十了,两者相差巨大。

    直接把田分等,然后定不同的税率,或者把地通过这种大小亩调整,最后用统一的税率,各有各的优点。

    不过朱以海虽然也觉得大明的田赋税率应当重新制订,但现在时机并不算成熟,事情一件件做,他现在要做的是摊丁入亩,固定丁役,不再让地方官吏可以随意的科派,甚至朝廷调整赋税的起用留存和使用,这一步的目的是为了先把税赋收上来,特别是让士绅大夫们把税交上来。

    否则你再怎么调整税率什么的,收不上来就是白瞎。

    至于说清出来的官田,朱以海还是倾向于卖给士兵们而不是分给他们,一来要均田也没那么好条件,哪来那么多地均田,给士兵均了,官吏要不要均?百姓要不要均?

    更何况,现在朝廷穷的叮当响,有田自然是卖钱最好。

    而优先卖给军人,是既能回收士兵们手里的军饷赏银,也能给士兵们定心丸,有恒产者有恒心嘛,当兵打仗拿命拼,总得优先考虑他们出路,不说升官发财什么的,让士兵们娶上老婆有个家,再让他们有机会置上一些地,那他们才会真心拥护鲁监国和他这个新大明朝啊。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卖地给士兵,其实跟均田给士兵,最后能起到的收拢人心的效果是一样的,甚至还能卖许多银子补贴军费财政,何乐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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