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山山顶,那里的黄鹤楼下,有一场用天下罕见来形容都不过分的歌舞。

    三十余乐师的琴瑟笙箫。

    歌女舞姬一百六十人。

    清凉山巅,灯火如白昼。

    整座城都能仰头看到这边的辉煌。

    整座城都能听到那宏大天籁。

    城内百姓疯狂传递消息:“世子殿下又要赏曲儿了!”

    黄鹤楼下。

    气势如虹。

    “北凉参差百万户,其中多少铁衣裹枯骨?”

    “功名付与酒一壶,试问帝王将相几抔土?”

    “山上走兔,林间睡狐,气吞江山如虎。”

    “珍珠十斛,雪泥红炉,素手蛮腰成孤。”

    “十万□□,射杀无数。百万头颅,滚落在路。好男儿,莫要说那天下英雄入了吾觳。小娘子,莫要将那爱慕思量深藏在腹。”

    “来来来,试听谁在敲美人鼓。来来来,试看谁是阳间人屠?”

    ……

    《镇灵歌》总计一千零八字。

    在北凉军中广为流传。

    城楼上,只有寥寥两人,北凉王徐骁,义子陈芝豹。

    徐骁右手悬空捧着一碗烈酒,闭目凝听歌声,左手拍打膝盖。

    陈芝豹神情肃穆。

    黄鹤楼。

    第一次见识如此浩大煌煌阵仗的小姑娘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身边胆小的笨南北吓得撒腿就跑,没了踪影。

    李子怔怔望向不远处斜卧在榻的世子殿下,只见他缓缓喝着酒,头戴一顶紫金冠,一袭白袍,眉心一抹猩红,如同忘忧的天仙。

    洛图院中,还是着青衫的徐渭熊和李蓑衣,坐在榻上一边赏曲,一边手谈着。李蓑衣听着《镇灵歌》,内心想起当年西楚国都神凰城被攻破时,看着街市上的铁骑留下的阴影,像是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徐渭熊扶额看着棋盘,感叹道:“李大学士,世人皆传你文采卓越,更有人说你能夺了黄三甲的书甲、棋甲,可就凭你这破篓子棋术,我看悬啊!”

    李蓑衣闻言,只是抿嘴一笑。

    徐渭熊摇摇头,开始收拾棋子,笑骂道:“你啊!也就能和我爹那样的破棋篓子下了!”

    李蓑衣躺在榻上,伸了伸懒腰道:“回头我去武当山,把那年和倒骑青牛的小道士没论完的道,讲完。顺带着揍一顿。”

    “嗯。”徐渭熊也躺在榻上,漫不经心的回应着。

    “然后就该走一趟江湖了!”李蓑衣侧头,一双桃花眸子盯着徐渭熊的眼睛。

    “嗯。”徐渭熊仍是漫不经心的回应着,语气中听不出她的态度,不知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李蓑衣起身坐在塌边,穿着靴子,轻声说道:“待你学业完成,回北凉时,把我那几十个不省心的徒弟也带来北凉,有我李蓑衣他们只敢做不贪的能吏,这算是我娶你的第一件彩礼。”

    李蓑衣穿好靴子,拿起扔在门口的平安剑,走出屋子,走出洛图院,走出北凉王府。

    他披了件不算太昂贵的貂裘子,像是中等殷实人家里走出的游学士子,貂裘毛杂,不如狐裘粹美。站在清凉山上远远眺望着城楼,看着城楼上那驼背的身影和白衣,吐出一口浊气,白雾如白龙一般在空中翱翔,不过刹那便又烟消云散。

    他的走下清凉山,又走过城池,来到城楼下,走上城楼,站在了驼背老人的左边。这一路走来,他一步一步都走的很慢,如肩上有两座大山压着他一样。

    他沉默不语,这个在她面前畅所欲言的年轻人,却在别人面前却是个十足的“哑巴”。不知过了多久,清凉山的奏乐声结束,那白衣兵圣离去,他才开口说道:“徐叔叔,好几年没见了!”

    驼背老人只是“嗯”道。

    二人又沉默不语。

    许久,他才看着老人微笑说道:“徐叔叔,你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土壤让我拐跑了,你感觉怎么样?”

    老人死死盯着这张长得不错,却异常欠揍的脸,咬牙道:“我心堵!”

    “徐叔叔,渭熊回凉时会带我的弟子,这些混小子是能吏。这是第一项彩礼。

    待小年继承爵位后,我在蜀地藏预备西楚复国的十五万甲士将密云山脉入凉,再加上李元婴的那些流民,北凉也有五十万了。这是第二项彩礼。

    我一辈子只会有徐渭熊一任妻子,一生只爱一人。这是第三项彩礼。”

    说罢,缓步走下城楼,漫无目的的在陵州城内闲逛,一会在小巷中漫步,一会已在房屋之上狂奔。

    老人背南望北,呢喃道:“其实只要最后一项就行了……”

    子时,一个披着旧貂裘的书生坐在听潮亭四楼的栏杆上,脚晃来晃去,手中拿着壶不知从何处来的烈酒,正是那因北凉二郡主一诗名扬天下的绿蚁酒,书生似是已经酩酊大醉,靠着柱子。不时喃喃两句。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自困一楼的北凉毒士刚刚从醉醒中回来,听着书生的话,只是不理会,接着抄自己的书。

    只听书生又呢喃道:“一杯绿蚁……新醅酒,敬北凉铁骑甲天下,敬书生士子写春秋!

    一杯酒,拒北城,十八宗师撑骸立。一杯酒,敬北凉,男儿百万辞家去。复一杯,敬北凉,凉刀锋所向披靡。再一杯,敬北凉,铁骑凌云守社稷。余一杯,敬江湖,万古风流何须题?只恨不是书中客,来生愿做北凉骑。

    一杯酒……我写春秋……以敬……天地……去他娘的……剑来!”说罢年轻人一口将手中一壶酒豪饮而下,随即一头扎进了阁楼下还未清扫的雪堆中。

    ——

    春秋毒士李义山看着那在角落睡姿猖狂的书生,不由得扯了扯嘴角,笑道:“又是一个有意思的人,难不成是黄龙士第二!”

    回应他的只有书生那时有时无的打鼾声了。

    ——

    北凉王府。

    龙盘虎踞于清凉山,千门万户,极为宏大。

    北凉徐家坐拥整座清凉山,清凉山有座湖,湖岸山腰的位置,亭台楼榭的中央,有一座高达九层雄伟阁楼,名叫听潮亭。十五年前,徐骁马踏江湖,带回了无数的秘籍,珍本孤本数之不尽。

    听潮亭中,李义山仍抄着他的书,而睡在墙角的李蓑衣则是醉卧着打鼾。李义山对面坐着两个人,二人是父子,一人是喜欢趴在洛图院墙头的徐凤年,另一个则是昨日李蓑衣去城墙见得驼背老人北凉王徐骁。

    李义山护着几壶上了年头的绿蚁,徐骁父子俩干瞪着眼。

    早停息打鼾的李蓑衣,突然一声惊如天雷的鼾声响起,倒是惊醒了沉沉欲睡的李义山和发着呆的徐凤年,徐骁嘿嘿笑道:“这小子的鼾声到让我想起了军营中那群人!”

    徐凤年白了这位异姓王,接着想怎么劝自家二姐。突然身后一个空灵的声音轻飘飘的响起:“徐叔叔!马上都要成我老丈人了,还这么说我,真的好吗?!”

    徐骁忍住了揍人的冲动感,冷脸冷笑道:“臭小子,快点滚!小心我抽你!”

    李蓑衣笑嘻嘻的朝枯槁儒士行礼请辞,还一本正经的说:“再不回去,我娘子就要行家法了!”

    待一身富家翁打扮的异姓王和枯老儒士点头后,和无心再留的徐凤年一起下楼,见到在楼中读书的白狐脸,李蓑衣只是撇了一眼,便拉着想上前搭讪的徐凤年出了阁楼。

    二人站在听潮湖边岸,李蓑衣一本正经的说道:“这白狐脸应排颜值榜榜首,虽说谢飞鱼长的不咋地,但女儿到长的是不错。比我家徐大学士还差了点!”

    徐凤年回怼道:“呵呵,我二姐长的好看,却还没有比白狐脸好看。”

    李蓑衣只是摇头笑了笑,并没有出言反对。后笑着说:“给白狐脸十年,就是王仙芝第二!”

    徐凤年一脸吃惊:“真的!”

    “嗯!”李蓑衣只是点头笑道“等会你进洛图院劝劝徐大学士?”

    徐凤年沉默不语,犹豫片刻,微笑的点了点头。

    随即二人向徐渭熊的院落——洛图院走去。听潮亭上,徐骁和李义山看着离开的二人,李义山沉声说道:“如果他所言是真,那风年问鼎中原并非不可能!”

    “可风年没有这个心思”徐骁冷笑道。

    ——

    李蓑衣与徐凤年临近洛图院,徐凤年正一心一意的对李蓑衣简述关于徐渭熊的童年故事,低头看着清理出来的小径,忽然感觉身旁人止步不前,措不及防抬头,只见青衫女子坐在门槛上,左手摩挲着红螭剑柄,眼睛直视李蓑衣,完全忽略了徐凤年。

    徐渭熊沉声说道:“李大学士,昨晚可是威风啊!竟是夜不归宿!”

    李蓑衣赶忙躲着徐渭熊的目光,躲在徐凤年身后,只露出一颗脑袋,微笑解释:“昨日喝多了,在听潮亭中睡了一晚。”

    徐渭熊冷哼一声,对李蓑衣招了招手,说:“收拾行囊,即刻启程。”

    李蓑衣笑着点头说:“知道了!”随即翻墙进院,留徐凤年一人在风中凌乱,刚待徐凤年想开口挽留,徐渭熊挥袖入院。

    徐渭熊待李蓑衣收拾妥当,吃过一些点心,看了眼窗外天色,便去马厩牵赤蛇,徐渭熊说要走便是真走,绝不拖泥带水。

    徐渭熊牵出那匹因缘际会下才驯服的通灵爱马,与李蓑衣离去。

    徐凤年拿着未送出的棋子站在王府门口,亲眼望着一马一人一剑决然离去。

    何苦来哉。

    世间哪有喜欢孤身远游的世间哪有喜欢孤身远游的女子?

    ——

    那日,一匹赤马游北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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