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最近总是心神不宁。

    这是很不寻常的一件事。按理说她已经飞升二百多年了,虽然跟其他神仙的资历没法比,但也是二百多年没有当过凡人了,居然还会出现失眠多梦,辗转反侧的情况。

    齐昭一度怀疑是九重天风水克她,因为没搬来九重天之前,她住在影山仙府一直都好好儿的。

    她功德圆满飞升后只有接印受封那天上过一次九重天,仪式结束后天帝问她想把仙府落在哪里。齐昭对成仙本也没有高兴,想了想便说想要一个清净些的地方,然后天帝大手一挥就把影山给了她。

    又语重心长的跟她讲,九重天现在掌药的神仙不多,飞升后要担起责任,时刻铭记自己的身份,多做对三界有益的事情。听完这一番真心实意的话,齐昭便麻利的回到她影山仙府种地去了,从此忙忙碌碌二百多年再也没上来过。

    受封时天帝说辛苦她,她当时以为是客套话,天上还能没神仙做事?但来了才发现,是真的没人干。

    她来之前天医殿的司药司只有一位登册受印的神仙。但人家是掌金银针的,草药之事不过是代理掌管,几百年了终于等来了接班人,见了齐昭激动地涕泗横流,简直比见了自个亲娘还亲。

    她好不容易把几百年来无人打理的草药规整好,但司药司有些文书已经堆积许久,有些事情还得她亲手批复。影山位于凡间,离九重天实在有些远,让人飞来飞回给她送文书着实不方便,几番思量下齐昭便动身搬回了九重天。

    可是自从搬回来,她的脑袋就仿佛出了毛病,怎么都休息不好,有时候好不容易睡着了,就开始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怪梦。

    齐昭自己就是大夫,知道自己身体没问题,可能就是这几百年太过劳累,毕竟号称九重天第一大忙神的财神也没像她一样连干两百年。

    虽然自鸿蒙之初没听过有累死的神仙,但她也不想名留青史当第一个,将文书整理的差不多后立刻向天医告了假,准备好好休息一阵子。

    昨日是她休假的第一日,还特意点了助眠的香,但她睡着睡着又做梦了,梦中的她走在一座破旧小城的路上,天色昏暗不见日,尘土飞扬割面来,隐隐传来兵戈之声,不知道为什么地上的土砾都黏成了一团,她好奇低头去看,才发现竟然是是血。

    然后便听到有人喊她“齐昭......”

    ……

    “齐昭,你在吗?”

    听到门外的呼声似乎和梦中的声音重叠,齐昭猛的睁开眼睛,环顾四周,还是司药司雅致古朴的环境,桌上修订到一半的《百草图鉴》三三两两的摊开,一旁还有她未喝完的茶,甚至连她睡前亲手点的香,都在香炉里静静燃着,一缕一缕隐入空中。

    拧着眉毛一脸难受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齐昭眼神直愣愣地坐在床边缓了缓,又抬起手拍了拍脸,整理了一下睡乱的头发,这才起身去开门。

    门外的人似乎已经等不及了,敲门的频率快了起来。

    “来了来了,别敲了。”

    门刚打开一个缝,就挤进来一个满脸是汗的杏眼圆脸的绿裙少女,手腕上系着一红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叮叮铛铛的发出清脆的响声。只见她双手紧张兮兮的攥着一卷卷轴,进门后又探出头去左右瞧了瞧,然后猛的关上门,右手向上一指,一道绚丽灵光形成一个护法屏障,将她们围在其中。

    看到她这副架势,齐昭赶忙给她倒了杯水,一脸疑惑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不是跟着星君娘娘下凡叙职去了吗?”

    绿裙少女抻着头就着齐昭手里的杯子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大口,这才缓过一口气拽着齐昭来到案桌坐下,将手里的卷轴哗一下展开,用手指指着,哆哆嗦嗦道:“大事不好了,有,有个凡人求姻缘求到天上来了。”

    来人名叫合欢,真身乃是一颗合欢树。因为长在一座姻缘庙中,人们在庙里祈求姻缘,往往会在红布上写下自己的愿望,抛上树枝,以祈求天上的神仙能看到,合欢就这样日日被香火浸润,早早修炼成精。

    在她成精后,凡是有男女来她跟前抛红布,她要是觉得这两人有姻缘,就会回报给二人一朵合欢花,要是她感觉二人无缘,在一起难有好结果,就干脆什么都不给。

    齐昭也曾问过她,你那个时候还是个小精怪,如何能判断此二人有缘还是无缘呢?合欢却一本正经道:“无他,唯手熟尔”。

    日日夜夜在姻缘庙见多了神仙眷侣和痴男怨女,是佳偶是怨偶,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所以,合欢对自己牵线的能力一向很自信,很难碰到她如此慌张的时候。

    “求姻缘求到神仙上不是很多吗”齐昭用胳膊撑着头,拿起茶壶又倒了杯水给她,疑惑道:“以前不是经常有这种事,天上也传过不少。”

    什么某某仙君因工下凡偶遇痴情女子,此生便非真君不嫁;某偏执男子看神仙话本入迷,执意对某某仙女一见倾心非她不娶之类的,传到九重天大家都一笑置之,除了调侃一下当事神仙没人会当真。

    毕竟天条律例,白纸金字写着,九重天所有神仙统统不能有私情,违者严惩,最严厉的惩罚包括收回仙籍,贬下凡去,生生世世都无法再次得道成仙。

    合欢连忙摆手道:“我又不傻,要是还和以前一样,我至于紧张成这样吗。以前那都是假的,大家笑笑就过去了,没人会当真,可现在是真的。”说罢用手指猛点她的卷轴,怕齐昭不信似的又强调一遍“真的。”

    齐昭便朝她指的地方看去,上面记的其实很简单,就是一个凡人的前半生。

    说的是一个姓赵名阅的清苦女子,父亲去世后她和母亲险些被家里的叔伯卖掉。幸好父亲偷偷留有一处小院,这才给她们留下个藏身之处。母女二人就这样接点浆洗的活计渡日相依为命,这名女子自幼随父习得一手好丹青,所以平日里也靠画技赚点钱,只是过了不到一年,母亲也病逝了。

    合欢这次下凡叙职,恰好碰到了她在庙里请愿,本来合欢也没怎么在意,但听见她求的竟然是孑然一身,此生此世了无牵挂。

    这和去财神庙却希望自己一辈子穷苦潦倒有什么区别。

    合欢一下子就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正好闲来无事,便打算看看她的姻缘。

    她去翻了翻这女子的姻缘簿,发现此人姻缘簿上竟然是空的。

    空簿其实也不奇怪,毕竟有些人就是孑然一生的命格。当时她还笑说这姑娘求的还挺准。但合欢又随意翻了翻她的命簿,这不看不要紧,一看竟然让她看出了问题,发现了个惊天大秘密。

    因为这位女子的命簿上姻缘那一栏明确写了个“有”字,但姻缘簿上却是空簿,这就有问题。

    人的命簿是最重要最有参考性的,它结合了因果,福泽,记录了一个人此生运程,是大富大贵还是穷苦无依,是终享晚年还是晚景凄凉。

    但它又是不那么准确的,因为命由天定,运由人定,神仙也不可能彻底规划一个人的运道。所以命簿只会给一个准确的答复,在此基础上,得到答复的过程,命簿是无法控制的。

    而出现空簿一般只有三种情况。

    第一:该女子就是此生缘浅,没有伴侣。

    第二:该女子的姻缘簿被人为抹掉了,或者隐藏了。  但这种情况基本也不可能出现,姻缘簿都是她负责管理,不存在有人动手脚而她不知的情况。

    第三:她的伴侣,是姻缘簿显示不出来的,或者说,这个人的能量超越了姻缘簿的的归纳范畴,不在六道轮回里。

    而不在姻缘簿归纳范畴里的,那就只能是...

    已经脱离凡尘俗世的神仙。

    这下子,她真是原地一声惊雷,不得了了,九重天有神仙和凡人在一起了,一时间六神无主,直接横冲直撞的飞上天,慌慌张张的来找齐昭。

    齐昭接过她手里的卷轴,一边细细看一边道:“如果他们都是凡人的话,想知道是谁,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就是通过这姑娘的命簿倒推,但可惜的是神仙都会把自己的命簿隐藏起来,就算不隐藏,神仙的命簿也早就不属于凡间了,也是推不出来的。”

    神仙是脱离了六道轮回的,但没飞升之前还是个凡人,是凡人就有自己的命簿,飞升后重新在天帝哪里登名造册,这本凡间的命簿大家都会隐藏起来。

    毕竟通过一本命簿略施法术就能知道这个神仙在凡间的所有经历,甚至还能倒推到前前前世。虽然不推演别人命簿已经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了,但你也保不准说不定哪天某位神仙无聊了想偷偷看看谁谁谁那一世的私事取乐,所以命簿一到手,基本人人都隐藏。

    “就是因为不知道具体是谁才可怕。”合欢整个人软绵绵地摊在椅子上,目光呆滞,有气无力地说道:“比起知道这个秘密,你知道更可怕的是什么吗?”

    “什么?”

    “是第一个知道,哦,现在你是第二个......”

    齐昭问她:“这件事只有你知道吗?你没有告诉星君娘娘?”

    “没有,我一发现了这件事,浑身都软的跟面条一样,立刻就来告诉你了,九重天禁止神仙私情,尤其是和凡人有私情。一旦被知道,就是重重罚,所有相关神仙通通都要接受调问询。”

    九重天之所以对仙凡私情重罚,以往是有过惨痛案例的,曾经有个仙君,下凡成亲生了个儿子。那个儿子出生就自带法力,已经很逆天道了,可后来不知怎的这个孩子竟然早逝了。

    若是普通人,也做不了什么,可偏偏这孩子他亲爹是个神仙,难以接受丧子之痛。竟去司命殿和阴间地府偷更改了孩子的运道和命数,不仅让这孩子活了并且有了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一个人的命数并不是单一的独行线,而是纵横交错的线网,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个孩子命格的改变直接间接影响了很多与他有关联的人,而且这么大的事瞒天过海了许久才被九重天发现,后来虽然严惩了这位仙君,但无数人被迫更改的命数,也已经无法挽回了。

    经此一事九重天吸取了教训,对男女私情尤其是神仙下凡介入凡人因果的神仙一律严惩,施以重罚。

    合欢这么慌,也是怕万一那位神仙咬死不认帐,甚至他下凡改头换貌行为谨慎不留一点痕迹,九重天要查也没那么容易,而把这件事捅出来的合欢,可就不一定好过了。

    “这可怎么是好......”合欢恨恨道:“都怪我这个贱手啊......”

    齐昭看她举着手,忍不住问道:“这跟你的手有什么关系。”

    “我要是不手贱去翻她的命簿,我能知道这件事吗?”

    齐昭摇摇头,将手里的卷轴卷好放在一旁,揉了揉发胀的脑袋,想了想道:“你先别急,这事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我先跟你一起下去看看。”

    合欢一听,一捶桌子,激动道:“好好好,英雌所见略同,我也正有此意。”

    合欢是一刻都等不了了,说动就动,拽着齐昭直接就跳下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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