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的时候,禅院家的仆役们便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内容,年关将至,需要打扫的地方和需要准备的东西都成倍的增加,一忙起来也难免有些磕磕碰碰,但当靠近族地中心的某个院落时,却不约而同地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生怕惹恼了其中的居住者。

    众所周知,家主的弟弟扇大人讨厌过年。

    今天的禅院扇比平日里更早醒来,他喘着气从噩梦中挣脱,冷汗浸透了寝衣和被褥。出色的五感让他能够清晰地听到院落外仆人们的谈话声,还有哪几个院落没有打扫干净、注连绳和门松都采购好了没有……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喧闹声通常会让人有醒来的真实感,然而禅院扇的脸色却更加难看,甚至扭曲到不堪入目的程度。

    那个怪物又回来了。

    直毘人的女儿,禅院家的少主,继承了十种影法术的天才。

    两年里的每一天禅院扇都在诅咒她能在随便哪个犄角旮旯里死无全尸,但是每一次她都会完好无损地回来。禅院扇甚至埋怨起那些没用的咒灵和诅咒师,同龄的五条神子每逢出门都会有保镖跟随,而禅院梦子只带着几个没用的拖油瓶却能毫发无损,让人怀疑那些曾犯下多起血案的诅咒师们是不是改行做慈善了,要不然怎会放任这么一个未来的天敌在日本境内来去自如。

    走廊上响起匆忙的脚步声,障子门轻轻的拉开,年轻的女人恭敬地跪坐在门外,手里捧着洗漱用品。

    那是禅院扇的妻子,在梦子出门后不久,直毘人似乎才想起他这个弟弟也到了成家的年纪,无比迅速地安排了某个咒术世家的嫡女与他结为夫妇。妻子是家族特意养出来的符合禅院家标准的女性,柔顺贤淑,总是低着头跟在男子三步远的身后,从不在男人们讨论正事的时候插嘴,像侍奉主人一样侍奉自己的丈夫。即便一大早就起来操持家务,还要面对丈夫的冷脸,依旧不会生出半分怨气。

    禅院扇就着妻子捧着的盛满温水的铜盆,净面、束发、漱口,然后再被侍奉着换好衣服。看着跪坐在身前为他细心整理腰带的妻子时,总算感到哽在胸口的气顺了些许,随口问道:“今天怎么来晚了,你干什么去了?”

    妻子愣了一下,垂下头去答道:“昨天晚上真依着凉了,今天早上保姆告诉我她有点发热,您是否也去看一下……”

    她悄悄抬起眼,似乎希望丈夫能表达出一丝对女儿的关切之情,却不想对上一张黑如锅底的脸。

    禅院扇挥开她的手,轻蔑地冷笑道:“没用的两个废物,也值得我那么上心?”

    今年年初,流着他的血脉的孩子降生了,本来应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但是妻子生下的却是一对双胞胎女儿。

    对于咒术师来说是凶兆的双胞胎,和除了子宫外毫无价值的女儿,当听到那微弱的啼哭时,出现在禅院扇心中的不是舐犊之情,而是面对人生污点般的厌恶。他看谁都好像在嘲笑他,明明继承的术式历史更为悠久,成为家主的却是大哥直毘人;无比狼狈地输给了仅有十岁的侄女,那时的情景化作噩梦仍然日夜纠缠不放;妻子生下了资质差劲的双胞胎女儿,自己连最后能胜过大哥的可能性也磨灭了。

    种种不甘化作心底不熄的妒火,禅院扇大步走出房间,将妻子抛之脑后。

    *

    禅院扇向着主院的方向走去,现任家主直毘人不理俗务,将一应事项推给他人处理,而有资格接手的也不多,目前也就弟弟扇和侄子甚一,那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也快到退出舞台的年龄了。就在他即将抵达书房的时候,拐角后晃出一个男孩正要向外走去,注意到他的身影后停下脚步。

    “呀,扇叔,”禅院直哉挑眉,露出一个假惺惺的笑来,嘴上却毫不留情:“那么早就过来啊,我可听说小真依昨天晚上哭了一宿,你都不去看看吗,真是无情的父亲。”

    禅院扇看着他穿着的与和室格格不入的衬衫和长裤,目露厌恶之色,反唇相讥:“呵,平时可不见你那么积极,明明是你父亲唯一的嫡子,如今却上赶着给不知哪来的丫头当跟屁虫。”

    “慎言啊,扇叔,”禅院直哉的表情褪去,冷冰冰地看过去:“你怎么还没明白呢,姐姐她本来就跟我们就不是同一个高度的存在。看起来你还是输的不够惨,实力不行,脸也不行,生下的还是两个女儿,自己却一点夹起尾巴做人的自觉都没有。”

    面对禅院扇越来越黑的脸,禅院直哉幸灾乐祸地笑着:“你可要小心着点,姐姐可没有老头子那么好的脾气,说不定哪天看你不顺眼就把你赶出去了呢。”

    禅院扇的牙齿咬得咯咯响,猛地拔刀挥斩,被早有准备的直哉险而又险的躲了过去,正在禅院扇打算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侄子一个教训时,一只大手伸出来拎着直哉的领子把他扔开。

    面容粗犷的男人从房间里步出,皱着眉看向对峙的叔侄。

    “你刚刚不就吵着要走,又在这磨磨蹭蹭干什么?”这是对禅院直哉说的。

    “你不直接去道场,来这干什么?”这是对禅院扇说的。

    禅院扇皱起眉头,不解地看向禅院甚一,与之相对的禅院直哉吐了吐舌头,像狐狸一样灵活地溜走了。

    “去道场干什么?”无暇顾及禅院直哉,禅院扇问道。

    “家主刚刚下令,所有人前往道场集合,”禅院甚一挠了挠蓬乱的长发,瞥了一眼叔叔,率先向外走去,“估计你是跟传话的家伙刚好错开了,那就一起走吧,扇叔。”

    *

    穿过七重鸟居,禅院家的道场位于族地中间靠后的位置,再向后就是家族祠堂,非嫡系男子不得入内,因此平日里人迹罕至,只有在祭祖等活动时才会有些人气。

    而此时这由大型石板铺成的宽阔场地却集满了人,禅院扇眉头紧皱,嫌恶地看向那些拥挤的人群,本家的子侄和炳的预备成员也就罢了,站在这里的竟然还有躯俱留的废物们,他甚至还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的仆人们的身影,大哥在想什么,竟然让这种家伙玷污禅院家的禁地?

    禅院甚一依旧自顾自地往前走,看到他二人的身影,人群自觉地分割出一条通道,让他们畅通无阻的走到最前面。此时站在那里的人们扇就很熟悉了,啰嗦的长老、讨厌的侄子们……还有他刚刚才见过面的妻子。她似乎也是刚刚赶到,很不适应这种场合的样子,怯懦地站在角落的位置,和异性们保持至少三步远的距离,她手里抱着双胞胎女儿中的一个,倚靠在她的怀里,闭着眼睛似乎还在睡觉,旁边的女仆手里抱着另一个。

    正在轻声哄孩子的女人之间面前投下一道阴影,抬头便对上丈夫一张黑到滴水的脸,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禅院扇的胸膛起伏几下,终究是不想在外人面前丢脸的心态占了上风,强压着怒火问道:“你怎么在这里?还不赶紧滚回去!”

    面对丈夫的怒火,妻子下意识地就要听从命令,脚步却硬生生地钉在了原地,惶恐地看了一眼周围,随后细如蚊讷般说道:“……是、是家主大人派人叫我过来的,我告诉来人您已经离开了,但是她们非要我也过来,还有真希和真依也……”

    禅院扇不耐烦听完这颠三倒四的话语,几乎是脱口而出:“大哥他是不是疯了?!!”话音落地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色一白,平日里要是他说出此等不敬的话,哪怕直毘人自己都不在乎,长老们也会争先恐后地上来训斥他。却不想那些就站在一边的老头子们此刻却不约而同地无视了他的僭越之词,一个个也阴沉着脸,跟着斥了一句“简直是胡闹!”。

    道场的人越来越多,本来就是年底的时候,在外执行任务的成员也都开始陆续返家,禅院扇怀疑此时族地里所有活的两条腿的生物都聚集在这了,他站在前面还好,其他族人不敢冲撞高贵的嫡支和长老们,给他们留下了相对宽敞的空间,道场的边缘已经到了人挤人的地步了,哪怕不敢大声说话,细碎的耳语也足够汇聚成嗡嗡的噪音。

    禅院扇抱着胳膊,一脸不耐地打量周围的人,能和他站在一起的自然也都是家族的高层,资历深厚的长老甲乙丙丁,前任家主的儿子禅院甚一,现任家主的儿子禅院直哉,其他的哪怕是直毘人所出的庶子都得远远地站到后面……

    不对。禅院扇脸色一白。他终于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现在直毘人名义上的嫡子除了直哉外还有一位,甚至地位比他更高,此时却不见她的身影。

    禅院直毘人和禅院梦子,此时唯二没有出现的两个人。

    伴随着逐渐响起的脚步声,两道身影不分前后地出现在祠堂的门后,随后目标明确地一左一右分开,在道场祭坛的两侧站定。

    禅院扇的身体微微地颤抖起来,脑子里逐渐浮现出一个令人不敢置信的恐怖猜想,他瞪着自己血脉相连的大哥,禅院直毘人穿着一身正式的和服,没有像往常那样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也没有浸满熏人的酒气,他的眼神难得的清明,禅院扇甚至没有找到那个他总是不离手的酒葫芦。

    在他的对面,禅院梦子依旧是一身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现代装束,出门在外的两年里她长高了不少,披着一件一看就很暖和的浅绯色大衣,脖子上还围着一条白色的羊绒围巾,很是放松地站在原地活动着身体,视周围的千百人于无物。

    喧哗声大了起来,令人太阳穴突突的痛,有长老抢先一步踏出,向直毘人发难:“家主大人——”

    锐利的视线扫了过来,而后抬起手掌不容置疑地压下,强大的威压自现任家主身上扩散而来,整个道场顿时鸦雀无声。

    “我将在今日开启禅院家继承家主的试炼,”直毘人环视众人,沉声宣布:“凡在场之人,皆可向我挑战,胜者将为下一任禅院家家主。”

    即便面前没有镜子,扇大概也能想象出自己脸上的表情有多么滑稽,而在场的众人恐怕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他在开什么玩笑?在场众人?那些女人们和仆人们也算?他心心念念的家主之位,竟被直毘人随意地当作开玩笑的道具吗?

    他几乎都要直接上前了,但是还没等抬脚,另一道目光落了下来,犹如一盆冷水从头泼下,禅院扇的身体颤抖了起来。

    那是铭记在身体里的恐怖,无论怎么努力都忘不掉,位于后山的训练场上仍保留着醒目的裂坑,提醒众人那里曾发生过多么声势浩大的战斗,而午夜梦回之际,那炙热的光辉仍牢牢地铭刻在视网膜上,和居高临下的冰冷目光一同成为禅院扇终身的噩梦。

    在这一刻禅院扇明白了,这场试炼的候选人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位。

    *

    作为咒术界中维系灿然微光、统帅力量者,禅院家自诞生以来一直奉行强者为尊的理念。而每一代家主的选拔也贯彻了这一点,以现任家主直毘人为例,他是当代最强的一级术师和速度最快的咒术师。无论再怎么嫉妒自己的兄长,禅院扇也不得不承认他无论在术式运用上还是战斗技巧上都远远胜于自己,是当之无愧的咒术界顶级强者,即便是总监部都要以礼相待,但凡需要直毘人出动的任务酬金都要比其他咒术师多上数倍。

    而作为对手的梦子,即便再怎么天赋卓绝惊才艳艳,此时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哪怕比起两年前她的实力有了进一步的提升,禅院扇依然相信只要直毘人动真格,在她使出威力强大的招式之前就能凭借速度将她击倒,而此时直毘人的表现也彰显出他并没有把这场突如其来的仪式当作儿戏,而是罕见地严阵以待。

    正因如此才没有人出声反对,家主的威严是一回事,最根本的还是他们打心眼里相信直毘人不会输,哪怕是禅院扇,此刻也难得地为兄长暗暗鼓劲,希望他给梦子留下一个深刻的教训。

    在众人的见证下,继承仪式正式开始,几乎就在钟声响起的同时,咒力的碰撞激起音浪。

    那只禅院家众人无比眼熟的烈焰之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向敌人,而直毘人甚至来不及躲开,只能被迫格挡。出乎所有人意料,不过刚刚开局,梦子的式神竟然在速度上压制了以速度闻名咒术界的直毘人。

    显然咒术师们不知道先制攻击放到战斗中是多么可怕的因果律武器,梦子也不可能揭露其中的秘密,在风速狗使用神速的同时,使用子弹拳的巨钳螳螂,使用音速拳的路卡利欧,使出电光一闪的阿勃梭鲁,使出影子偷袭的梦妖魔纷纷出现在了直毘人的身侧,曾经无数场战斗中培养出的默契使得它们在不需要交流地情况下就能对准敌人的不同要害,封锁住了他的退路。

    气浪翻涌,烟尘弥漫,脚下的大地都微微颤动。禅院扇用袖子捂住口鼻,看向攻击的中心。

    “速度不错,”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禅院直毘人收回发动秘技·落花之情的手势,一记横踢扫开身边的宝可梦:“但是力量还差的远!”

    相较于被咒力淬炼了五十多年的□□,攻击力不够高的先制招式显得力不从心起来。直毘人躲开一次次来势凶猛的攻击,就像以往教导族中子弟那样显得游刃有余。

    禅院扇的心放了下来,果然那个小鬼还差的远,招式再强大打不到对方也毫无异议,就算她再使出那个陨石的招式,直毘人也不可能在原地当靶子给她打,这就是最快一级术师的底气。

    战局变得胶着起来,梦子似乎在不得章法地一味攻击,而直毘人依旧轻松躲避,击退纷涌而来的式神。再又一次交手之后,直毘人终于厌烦了似的叹一口气,沉声道:“出去两年,你就这点本事吗?”

    梦子对他的训斥充耳不闻,而直毘人却不想再这么继续下去了,在空中抓住化石翼龙的翅膀狠狠抛出去后落地,右手后撤,左手向前,张开的掌心里落下咒力凝成的胶片。

    “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速度!”

    直毘人的投射咒法能将视线内运动的物体拆分成一秒二十四帧,并追踪一套运动轨迹,这可以运用于封锁被手掌触碰的敌人的运动,也可以用来为自身提速,与此相对的,随着术式的不断叠加速度也会越来越快,而他攻击的力量取决于自身的重量和速度!

    直毘人每踏出一步,地上就会留下深深的凹陷,空气被撕扯着发出暴鸣,旁观者即便把咒力全部聚集到眼睛上也捕捉不到他的身影,只能看到破碎的石板眨眼间向着梦子所在的位置延伸,在二人的身影即将接触之时,直毘人毫不留情地向着自己的继承人挥出拳头,同时空中的二十四张胶片上已经印上了梦子的身影。

    咚,咚,咚。

    非常突兀的,战场上响起了沉闷的声响,震耳欲聋。

    禅院扇惊愕地张大了嘴巴,在这声音响起的同时,他看到了按理来说绝不可能看清的直毘人的身影,这一秒被无限拉长,连飘动的须发都根根分明,而真正令人惊讶的却不是这个。

    和鸟居平齐的高大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梦子的身后,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就像一道沉默的影子,那是一头巨大的蜥蜴或者恐龙,蓝色的身体上长着白色的棘刺,金属版的胸甲镶嵌着钴蓝色的五边形钻石。外表威严可怖的式神睁开红色的眼睛,伴随着它的动作,那回荡在天地中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

    禅院扇突然发觉那声音的节奏无比熟悉,熟悉到他自出生以来每天都能在自己的体内听到。

    心跳声。

    当帝牙卢卡的心脏跳动时,时间就会流逝,传说中的时间之神立于梦子的身后,轻描淡写地抬起前足,向着面前的敌人敲下。

    投射出的咒术胶片骤然破碎,散落的碎片之下是直毘人不敢置信的脸,试图掌控时间的人类无法抵挡时间真正的主人。投射咒法在那一刻被强行解除,附加在直毘人身上的惯性却没有消失,累积的速度和力量成为刺向他自己的刀刃,他的身体失去控制最终与梦子擦肩而过,直至击穿了祠堂的数间房屋后才被迫在山壁上暂停,坚硬的岩石上留下蛛网般的裂痕,紊乱的咒力仍在不受控地暴走,直毘人只觉得眼前一黑,鲜红的血液自口中喷出。

    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仿佛能扭曲时间的强大力量在式神的头顶汇聚,没有一丝迟疑地向着无法动弹的自己袭来。而梦子依旧站在原地,眼神平静没有丝毫动摇,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慢,和六年前的她如出一辙。

    这个孩子,在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今天的结局了吗?

    直毘人的世界沉入一片黑暗。

    *

    特级。

    这个式神是毫无疑问的和特级咒灵同一水准的存在。不然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击败顶尖一级咒术师,甚至到了碾压的地步。

    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这场战斗的胜负结局,但是没有人出声,甚至没有人敢去查看家主……前任家主的情况,只能通过他胸口微弱的起伏判断出一息尚存。

    年轻的怪物转过身来,面对台下的众人,比起直毘人她的身形显得娇小又纤细,但是带来的压迫感却更甚。

    她再度抬手,翡翠般的巨龙从黑影中抬起身躯,盘踞在她的身后。

    又一只特级。

    台下的人们麻木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台上的梦子依旧没有停下。

    一只又一只。

    一个接一个。

    或娇小或庞大,或威严或优雅,姿态各异的式神于她的身后一字排开,远远超过记载里十种影法术应当持有的数量。

    “那么,”梦子开口,她没有刻意抬高嗓音,但是在沉默到落针可闻的环境中显得无比清晰:“还有打算挑战我的家伙吗?”

    依旧没有人出声,所有人都拼了命地压低自己的存在感,不想被她注意到。

    “之前直毘人的话你们也都听到了,没有挑战者的话那我就是新的家主了。”

    梦子叹了口气,大概是觉得站着太累了,她拍拍身旁的烈空坐,巨龙瞥她一眼,将尾巴尖探出一截,训练家从善如流地坐下。

    “既然如此,全体目光向我看齐,我先宣布个事,”梦子清清嗓子,指了指旁边的一块儿空地,平淡地开口:“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不想承认我也好还是单纯因为别的也好,现在给你们一个脱离禅院家的机会,只要立下咒缚,从此与禅院家再无瓜葛。”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瞬间变得喧闹起来。

    “她在想什么!”长老嗤笑一声,即便梦子打败了直毘人,他依旧不愿意承认她家主的身份,禅院家是通过吸纳拥有强力术式的咒术师来维持稳固地位的一族,只有背叛者才会被逐出家族,而在场的要么是流着禅院家血脉的族人和家属,要么是从祖辈就依附于禅院家的世仆:“怎么会有人愿意想要离开禅院家?”

    就算有一两个心思活络者,长老们也有信心威逼利诱阻止他们,让梦子这莫名其妙的想法变成竹篮打水一场空。

    然而出乎他们的意料,一道健壮的身影径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禅院家是个大家族,光炳和躯俱留的成员加起来就有近百位,他们的亲属家眷、服侍他们的仆役更是只多不少,当全部集中在同一片区域中时,便会自发地形成等级制度。强者压迫弱者,弱者挥刀向更弱者,他们没有享受过御三家成员的特殊待遇,却因此遭受了更多的磨难。

    禅院甚一挡在许久不见的亲弟弟的面前,念出他的名字:“……甚尔。”

    禅院甚尔舔了舔嘴角的伤疤,眯着眼露出讽刺的笑:“哟,大哥。”

    对于这场亲兄弟间的交锋,梦子只是瞟了一眼,随后无聊的收回视线,从口袋里掏出一台游戏机。见她没有插手的迹象,又有几人围了上来,挡住甚尔的去向。

    “真稀奇,你们不是一直说我是禅院家的耻辱、让我早点滚出去吗,怎么,现在反悔了?”甚尔看着面前的叔伯兄弟,啧了啧嘴,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想离开随你,”甚一活动着肩膀,凝视着那张和自己没有一丝想像的面孔:“但是今天不行,今天谁也别想离开禅院家。”

    “看来你们是真不给新家主面子啊,”甚尔叹了口气,从缠在身上的咒灵口中抽出咒具,压低身体,像蓄势待发的猎豹:“我就不一样,我还是很感谢她给我这个机会的。”

    “——这个能光明正大打败你们的机会。”

    身为没有咒力的天与咒缚,在这个贯彻“非术士者非人”理念的家族里,甚尔是鄙视链的最底层。是前任家主的儿子又如何,有躯俱留首席的兄长又如何,他们本身就是最早放弃甚尔的家伙,任凭他被人欺压,在这个冷漠而残酷的家族里挣扎求生。即便有着顶尖的身体素质,即便有着惊人的战斗天赋,除了祭台上的那个人,这个家族没有任何人能看见他。在跟随在梦子身后游历各地之前,甚尔的心中就有着脱离家族的打算,现在只是时机成熟而已,不用偷偷摸摸地溜走,而是堂堂正正地走出大门。

    就当作是对于梦子这五年来的感谢,以及对于其他人前十几年的报复好了。

    没有人知道他们向来瞧不起的废物在经过两年的锻炼后强大到了何种地步,但在今天,他们见证了往日高高在上的躯俱留和炳是如何一败涂地的。

    天与暴君踏过阻拦者的身体,毫不犹豫地站在了那个象征着脱离的众矢之的。只要有一个人站出来,剩下的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不想在此困顿终身之人、无法接受禅院家理念之人、不想让下一代继续充当仆役之人、在冷眼中艰难求生之人……人们陆陆续续地从人群中走出,站到了甚尔的身后,以全新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青年。

    等到人数不再增加后,梦子轻轻击掌,目送相处了五年的同伴逐渐消失在视线中,随后再度看向台下。

    离开的人数大概占总人数的三成,比预想的多得多,剩下的人经过刚刚的纷乱后,看她的眼神带上了几分评估和不善,尤其是站在最前的几人,看上去已经恨不得咬死她了。

    然后梦子露出了微笑,语气轻快。

    “那么接下来就是处理我们之间的事了,”她站起身,将手背到身后,像小孩子一样兴致勃勃,一派天真的恶意:“向你们的家主立下咒缚吧,比如说,将一切献给梦子。”

    “……欺人太甚!”

    就在她话语落地之际,终于有人不堪忍受般地站了出来。禅院扇的身侧,德高望重的长老冲出队列,指着梦子骂道:“禅院家不是任由你胡作非为的地方,就算实力强大,你的品行却完全不配家主之位!不要以为自己真的能无法无——”

    他的话没有说完。

    禅院扇慢半拍地抬起手,什么温热而粘稠的东西溅到了他的脸上。他缓缓扭头,和另一边和他一样面色苍白的直哉对视,随后目光落到地上。

    一把金色的刀刃出现在叔父的上颌,在贯穿他的大脑后径直插在了地上,他的双目圆睁,愤怒的表情僵硬在脸上,似乎还在指责着什么,但是血液已经缓慢地在地面上汇成小小的湖泊。

    绿色的藤蔓伸过来,缠住仍在微微颤动的刀柄,轻而易举地将它拔出来,递回主人的手中。

    梦子握住神剑·上方神威,轻轻将血珠振落,轻松写意地如同拂去眼前的尘埃。

    “你们怎么还没明白呢?”她有些厌烦地叹了一口气,看他们的目光像看世界上最愚蠢的学生,或者干脆是不通人言的家畜:“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你们从一开始就只有两个选择啊——臣服,或者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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