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我也不敢再瞒着各位大人了。既然你们去调查过雍王府的怪事儿,如今又回来我家问话,自然是捕了些风影找我求证。”

    江夫人倒还算沉稳,脸色不过变了一刹就立马调整过来,此时已然换上一副无比痛心的神色,扶额哀叹。

    “这真真儿是桩孽缘!”

    “……事情就是这样,雍王府势大强横,嘉敏县主逼婚我们岂敢违背?可我江家虽不是什么豪门大户,却也注重老祖宗传下来的好名声,断不会做那等忘恩负义之事,不顾樊家对我们的相助之恩。”

    “我家安扬品性高洁又痴心不移,绝不愿去高攀什么王府的门楣!”江夫人拿擦泪的帕子恨恨指着,尖锐的声音高高落下。

    夸张的举止,倒有些虚造声势的嫌疑。

    “他与雨娆,哦也就是定娃娃亲的樊家姑娘,叫做樊雨娆。他二人自小一起长大,郎情妾意,感情深厚的很。”

    “他是非雨娆不娶的。”

    “可是他们面对的,是权势滔天的雍王府啊,又能怎么办?”她痛抚心口,满面愁容,“我们就想让安扬去城外的庄子里先避避风头,暂且离县主远些,指不定多久她就忘了他呢?”

    “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啊!我的儿啊……”她死绞着帕子,一声声叫着江安扬的名字。

    得,说不了两句,又开始哭了。伍梓绪继续专注地欣赏他的小黄花。

    沉默良久,钟睿宁出声问道:“之后樊家小姐悲痛难愈,就随江少爷一齐去了?”

    “是,这也都怪我,怪我没早点儿觉察出那孩子情绪的不对劲儿。”

    江夫人眼中流露出悲伤和自责,“就安扬出殡前一天晚上,大家等了许久也不见雨娆来前厅用饭,派人去寻才发现,雨娆竟吊死在梁上了!”

    “我们自然是又哀又痛,雨娆这孩子那哪儿都好,就是太傻了……可大家伤心过后,却在孩子的去处上犯了难,不知怎么办才好。”

    江夫人吸了下鼻子,重拾了几分仪态,“樊家姐姐本是陪了她一同入京,却忽然失踪直到如今都没找到,她跟前儿又没什么亲近的长辈。”

    樊夫人?谢灵衣和钟睿宁对视一眼,彼此心中有数,暂且按下不动。

    “最后我们决定尊重雨娆的想法,既然她想跟着安扬,那我们就违制为他们办一场冥婚,共入了江家祖坟。这两个苦命的孩子合葬在一处,也算是圆了他二人此生相知相守的愿望吧。”

    江夫人深叹一口气,无不遗憾,苏芷曦则是在一旁听得眼泪汪汪。

    原来殉情不是古老的传言!凄美爱情竟真实存在。

    她简直要为二人可惜死了,有情人难寻,有意人难得,这么相爱的两个人,却被嘉敏那个坏女人给拆散了!将人逼上为爱殉情的死路,只得黄泉相聚。

    化作双飞鸟,交颈诉衷肠。悲鸣唱冤情,夜缠仇人梦。

    厉鬼索命闹得王府上下人人得以自危,嘉敏坏事做尽日夜被此等哀泣纠缠,在恐惧之中变得日渐疯癫。

    而这些都是她咎由自取!江安扬本就心有所属,她却偏要强迫,不惜以权谋私、残忍杀害人命、逼人无奈离家,途中丧命。

    樊雨娆更是无端遭祸,只因为身份尊贵的县主瞧上了她未来的夫婿,就要无故经历一场家破人亡。

    当她看见爱人的尸体时,该是怎样的心如死灰,才决定随他而去啊。

    想着这些前因后果,苏芷曦突然觉得有些痛快,厉鬼或许没有做错呢?什么律法严明,在权势面前根本需同虚设!

    生时无人为她的冤情做主,死后却能肆无忌惮地为母亲和心上人报仇,这分明是合乎情理的复仇!

    想着这许多,苏芷曦表情变换精彩,又是捶手又是咬牙的,谢灵衣看了她一会儿,神色如常地说道:“江夫人可知,王府已经接连闹出数十条人命。”

    此话一出,苏芷曦激动的神情果然一怔,慢慢冷却下来,谢灵衣微垂眼眸。

    芷曦,不要忘记那些枉死的人们,他们死得又何其无辜?厉鬼丧失理智、泯灭人性,和那个人面兽心的嘉敏县主又有什么区别。

    “是雨娆糊涂了,大约是她生前对王府积怨太深,死后竟成了缠怨的恶鬼盘桓作乱。可我们又能拿她怎么办?那孩子心里的苦想要发泄出来,是拦不住的呀……”

    江夫人长了一张格外市侩刻薄的脸,所以哪怕她从头到尾眼中含泪,为儿子儿媳的死哭得肝肠寸断,悲戚可怜。

    这张脸也让人无端觉着厌恶。

    “江夫人何以确认,在王府作祟的东西就是樊小姐的冤魂呢?”钟睿宁冷不丁发问,锐利的目光牢牢紧盯,审究之意明显。

    “?”江夫人的哭噎一下哽在喉咙,用帕子擦泪的动作都卡在了半道儿,进退不是。

    因为太过震惊,她一双眼瞪得都快要从眼眶子里蹦跶出来。

    “你、你们不是……”他们不是查出来在雍王府作乱的是樊雨娆的鬼魂,这才过来找她调查呢吗???

    怎么……

    她突然觉得自己大脑有些缺氧,晕晕乎乎,说话都连贯不起来。

    “江夫人,”谢灵衣似笑非笑,话音轻柔,“我们可是从始至终都没说过啊。”

    “砰!”听着江府的门在他们身后重重阖上,四人组已经被“礼貌”送客出来。

    刚才那一遭过后,江夫人立马就开始各种身体不适,什么头痛、腹痛、心绞痛,总之就是无力待客,请各位见谅。

    鉴于他们此行的目的——搞清楚这只厉鬼到底是不是已故樊小姐的冤魂,已经达到了。左右也再问不出些什么,与其继续听她在那里哭哭啼啼,倒不如礼貌出来对彼此都好。

    就是没蹭上他家的午饭,有些可惜啊,谢灵衣暗暗撇嘴。

    众人寻得一阴凉处暂歇,此地势高,可大致俯瞰江府地貌。

    找了几块大而平坦的石头,他们撢了灰尘随意坐下,苏芷曦却不安生,绕着谢灵衣走来走去。

    将阿萍所述与江夫人刚才复盘的事情经过仔细对上一遍,苏芷曦发现,双方所言完全吻合啊。

    她两手一拍,大彻大悟:“我终于知道咱们这个任务为什么叫做【前尘难忘】了!这是根据副本的主人公,厉鬼小姐的经历来命名的。”

    “一则丧母之痛悲愤难愈,樊小姐对嘉敏恨之入骨,死后犹念母亲惨死之事,前来复仇。”

    “二则深情难舍,樊雨娆死后也无法释怀他二人此生恩爱,怨恨县主拆散他们有情人,害她与江安扬无法相守白头,于是化作厉鬼前来报复。”

    苏芷曦越说越起劲儿:“所以我们只需要让县主一家受到应有的惩罚,抚平樊雨娆的怨气,就可以阻止她大开杀戒的灾难发生,顺利通关啦。”

    “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谢灵衣沉吟片刻,回头打量着阴森昏暗的江府,一阵风过,毛森骨立。

    其实按理来说,这件事他们追查到现在,一个脉络清晰、逻辑合理的悲剧事实已然浮现在众人面前——

    受宠县主仗势欺人,为了得到一个婚约在身的人,不惜杀害女方母亲,各种施压,最后意外逼死男方,女方伤心殉情。

    重重积怨之下,女方化作厉鬼寻仇。

    所有证据摆出来,各方说辞也能一一对上,整个故事是那么的合情合理。

    可谢灵衣就是感觉不大对劲儿,特别是结合她方才在江家看到的那些东西。

    “其实江府,并不干净。”她意有所指,神色不明。

    “江夫人非常确定作怪的鬼魂是谁,却在被指明后恼羞成怒,避而不谈。”谢灵衣回想着整件事情,“而在她口中,樊雨娆是悬梁自尽而死,可我当日与之交锋却并未在厉鬼脖颈上看到对应的致命伤。”

    伍梓绪一直看着谢灵衣,此时很自然地把话接上,“看来,这位江夫人料定京兆尹并无官员接触过尸体,所以打定主意蒙我们。”

    “确实,这位江夫人口中所说之话,不可全信。”钟睿宁表示赞同,附上自己的观察,“你们是否记得,江夫人在说话时提及雍王一家的态度?”

    “态度?”苏芷曦努力回想,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他们家在皇城脚下只手遮天,强抢良家妇男?还是说这三人之间是一段孽缘?”

    见她摸不着门路,谢灵衣温声引导:“芷曦我问你,江夫人对于儿子的死可是真的悲伤?”

    “悲,那是真的悲啊!”眼泪哗啦啦的就没停过。

    “那么,一位如此深爱着自己儿子的母亲,对于儿子的意外之死直至今日还不能介怀半分,她对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会不怨恨吗?”钟睿宁也帮着她顺思路。

    “恨,必须得恨!”如果是她,估计恨不得手刃仇家为儿子报仇。

    “所以就算对方再怎么蛮横势大,她在提及之时也会忍不住露出痛恨之类的情绪,绝无可能隐藏得一点不剩。”

    苏芷曦若有所思,消化这些信息。

    “不仅如此,我看她每当提到江安扬之死,神情总会有些遮掩,眼神也略有躲闪。虽然很细微,但确实跟说其他的时候不一样,或许不易察觉的才更真实。”谢灵衣补充道。

    “你们的意思是,雍王府其实与这件事没关系?”苏芷曦已经被绕蒙了。

    江夫人不恨王府,说明他们不是凶手?那为什么阿萍说是王府抢亲……

    不对啊,江夫人不是自己也说了,儿子被县主看上出去避祸才死的嘛。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她感觉脑子里现在已经是一团浆糊。

    “怎么可能,雍王府绝对洗不脱干系。”谢灵衣笑起来,“芷曦,你看问题不能一棒子打死,可以结合着来的嘛。”

    “如果江夫人的话本就真假参半,不是更为可信吗?可以将她想要隐瞒的那部分真相,顺利掩藏。”

    钟睿宁想了想:“你可以理解为,县主看上江安扬那部分双方说的一样,是实情。但或许江家同王府并不是完全对立,江安扬死时究竟发生了何事也值得探究。”

    “哦我明白了……”原来很多事情并不能用简单逻辑定性,苏芷曦似懂非懂地暗暗记下。

    “哇塞师兄师姐,你们光从江夫人情绪入手就能推测出她撒谎,真的好厉害。”

    这种观察微表情的技能她何时能会!

    “倒也不全是,芷曦。”谢灵衣抬抬下巴,示意她朝江府那边看,“如今是正午时分,江府上下却好似笼罩在阴云之下,昏暗幽闭,望之生寒。”

    谢灵衣想等着小师妹观察过后再与她细说,却被等待已久的伍梓绪接了话茬儿,飞速抢答。

    “你稍微扩大点范围从整体来看,移栽的树木、突兀的石墩、干涸的水坛、丢弃的木剑……”他嘴皮子快得能擦火。

    刚才钟睿宁和谢灵衣两人一人一句配合默契,再对上苏芷曦这个捧哏的,跟夫妻俩教导孩子似的!伍梓绪早就在旁边憋着一腔无名火,这下总算逮着机会。

    他虚指着那些物件,按着顺序说道,“将它们连点成线,你会发现这些毫不起眼的东西汇聚成了一个繁复大阵。”

    好吧,虽然语气生硬脸又臭,但好歹是在教她不是?苏芷曦咽下刺言刺语,顺着他指示一一看去,却发现这些一眼扫过去很是寻常的地方,都变得违背常理起来。

    而将这些被她忽略的东西串联在一起,竟真成了一个阵法!

    “我记得我学过这个!”苏芷曦在脑海中用虚线将全景描绘,清晰明了。

    “缚灵、息怨、镇恶鬼,这个阵法还很复杂来着,几乎是高等级别了吧?在凡间肯定少之又少,做阵的人绝对不是外行。”

    钟睿宁点点头:“没错,而且你方才若是留心便会发现,江府之中此类物件儿还不少。像什么驱邪符纸、古铜银剑、镇宅卦盘……位置隐蔽却精妙,个个都是实打实能发挥作用的。”

    “若说是安宅辟邪,他们所做的这些未免太过。”

    苏芷曦想起从前她家里也会挂驱邪用的桃木剑,但那只是求一个心理安慰,绝不会细致到这个程度,“这么害怕的话,是心里有鬼吧?”

    “是啊,若是说没什么猫腻,何至于做到如此地步?唯有心虚之人才害怕半夜厉鬼找上门。”谢灵衣面色淡淡,思考着其中关窍。

    “不过也没听说江府出了什么闹鬼的传闻,看来这些东西是真的有用。”苏芷曦想了想,“要是雍王妃找的人和江家一样能干,而不是骗子草包之流,估计王府也不会惨成这样。”

    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谢灵衣顺着思考,“若是事发突然,遇上此等危及性命的乱神之事少不得慌乱,病急乱投医也很正常。”

    雍王妃被吓昏了头,只想着赶紧解决麻烦,很容易就被人蒙骗。

    如果她没那么急迫的话,谢灵衣相信,王妃娘娘不会如此轻易上当受骗,那些人也不敢铤而走险到王府来求富贵。

    而小小一个江家,却能找来高人坐镇,进行了如此一番行之有效的防范,是为什么呢?未雨绸缪之下,是否……

    早有准备。

    “那现在我们怎么继续往下查?”苏芷曦看着自家师姐,等着她发号施令。

    江夫人这送客的架势,是决计不会再与他们多说些什么了,难道线索又在这儿断了?

    不过没关系,她相信师姐肯定有办法。

    “现在?”谢灵衣摸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看了看日头,“晌午已过,你们去吃饭吧。”

    ?突然转到用餐频道,除了师姐还真没有第二个人了。

    不过……

    “我们?师姐你呢?”

    “我啊,这顿饭自有人请。”日光之下,谢灵衣的笑灿烂耀眼。

    而且,主人家已然要等不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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