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比往常都要更冷些,周围静悄悄的,却没有半分压抑,那是一种令人非常舒适的宁谧。

    空气很清新,吸进肺里泛着点微微的凉意,带起一阵清醒,困乏的身子都为之抖擞片刻。

    抱膝坐在窗边,谢灵衣朝外伸出一只手,一朵飘飘摇摇的雪花恰巧落下,在她冰凉的掌心中没有立即化去,小小一片晶莹。

    立马把手收回室内,谢灵衣眉眼含笑地递向缓缓走来的人,惊喜道:“褚娇娇你看,居然下雪了!是初雪!”

    如雪雕一样冰冷的样貌依旧精致,然而她面上难掩的虚弱之色,却冲淡了那份距离感,苍白得如同一层薄得几欲融化的冰面,一触即碎。

    褚粼然看着她,皱了皱眉。

    长腿迈过去,他一把将窗子阖上,扯着谢灵衣身上搭的狐裘将人裹了又裹,眉宇间萦绕着自己都没发现的躁意。

    “哎呀,小雪花都化了。”谢灵衣嘟囔着,把手艰难地从他捆缚中挣脱出来,怼到他脸前。

    柔嫩白皙的掌心中,只剩浅浅一摊水渍,褚粼然捏住她朝上的手掌,缓缓用大拇指擦掉那片雪水。

    谢灵衣的手,竟比那冰水还要凉上几分!褚粼然心下一惊,眉头高高隆起。

    “干嘛呢。”谢灵衣咳了一声,赶忙安抚地笑笑,手指触上他眉心,抚平那处的褶皱,“别不开心,下初雪了诶!”

    她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虚弱了?又惊又怕,褚粼然眼底的躁郁浓得化不开。

    “不是说只是一场小小风寒吗?谢灵衣,你怎么还不好!”

    他是魔,自他有意识那刻起,褚粼然就是以魔的身份存在在这世间了。

    所以他不知道普通人类是个什么构造,更不知道风寒会对一个炼虚期的修士造成什么影响。

    只要谢灵衣有心骗他,褚粼然根本没可能发现这里面的问题。

    她笑:“对啊,可我就是那种,从不轻易生病,生病就轻易没完,每次战线都拉特长的类型。”

    将人拉到自己身边,谢灵衣强行把褚粼然按坐下,然后歪头倚在他肩上,“你想让我快些好,是不是啊?”

    叹了口气,褚粼然忍不住拿侧脸去蹭她毛绒绒的发顶,音调低郁透着闷:“当然了。”

    源源不断的热量从他手心传递给她,谢灵衣挣了挣反压上去,在掌心那块挠一挠,再戳一戳。

    “那就去给我买涮锅的食材吧,咱们吃个辣锅,我一辣一热一发汗,风寒就好了。”

    “真的?”褚粼然还没听说过这种说法。

    “当然啦。”喉咙处痒得厉害,谢灵衣硬生生忍下咳意,却无法控制肌肤崩裂的趋势,只能催促褚粼然。

    “你是不是都忘了,我们要在下雪天,涮锅泡温泉的约定?”

    “当然没忘!那个时候你还不想同我一起呢。”褚粼然的关注点果然被转移走,“不过你可不能泡,会加重病情的。”

    “嗯,我就在池边坐着,赏雪吃肉。”谢灵衣掏出一张购物清单,上面列得满满当当,食材丰富多样。

    褚粼然大致看过,却不想去了,“这些店铺也太分散了,我天南地北跑上一圈好费时间,还是安排下面的人去吧,我想留下来陪你。”

    他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很躁很不安,总感觉心里惴惴的。

    “不好。”谢灵衣直接拒绝,推他,“他们速度太慢了,哪有咱们尊上效率高?快去嘛,我急着吃,肚子咕咕叫。”

    语气带着几分娇嗔,谢灵衣极少展露这种小女儿家的娇态,褚粼然被她这么一哄,又甜又无可奈何,只能听话走了。

    “那你好好在家等着我,等我回来。”他一步三回头,一反常态地重复着唠叨。

    “好。”

    谢灵衣冲他露出一个,温柔至极的浅笑。

    ……

    “灵衣,我回来了!”

    褚粼然举步生风,大跨步迈进来,镇定的神色还掺着几分笑意。

    然而细看他脚步,慌乱还虚浮,便知此时他非常不安。

    入殿没看到谢灵衣时,心便已经沉到了底,又喊了两句,依旧无人应答,褚粼然双唇紧抿,眼底酝酿着滚滚积云。

    铁青着脸,他闭目感受着标记的存在,以此来探知谢灵衣的位置。

    那是……褚粼然抬步去向暗室,从中穿行,来到花海。

    这里被他用灵脉供养着,又设下巨阵相护,四季温暖如春,花草常开不败。

    在一望无际的黄色海洋中,褚粼然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红得刺目的身影。仰躺在草坪上,她像是听到动静,面庞微侧朝他这边看过来。

    谢灵衣想要冲他招招手,奈何连抬手的力气都不剩,只能努力扯出一个微笑。

    然而刚刚牵动嘴角,浓稠的血液就从嘴巴里溢出,顺着脸颊流到地上。

    这一眼,褚粼然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她攥紧了,难以呼吸,剧烈的疼痛感将他淹没,身形一晃,他已然半蹲在谢灵衣面前。

    痛到一句话都说不出,褚粼然打着颤伸出手,想要去碰她,却不敢。

    ——谢灵衣从头到脚都被鲜血浇湿,一袭白衣已经看不出它原本的颜色。

    而从衣服上血色晕染的深浅程度,却能窥见那覆盖下方皮肤,道道龟裂、皮开肉绽的模样。

    经脉尽断,体无完肤。命相衰微,破体将亡。

    “你……”褚粼然恍惚中开口说话,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哑得厉害,刚刚甚至只发出了半个音节。

    “怎么回事?”他深吸一口气,尽量不让情绪失控,压抑道,“谢灵衣,你给我解释一下,我就出去一趟,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怎么,嫌我丑啊……”谢灵衣一说话,一股又一股的血就从她嘴巴里冒出来,“我可是为了等你,特意撑到了现在呢,你可不能不知好歹。”

    “谢灵衣!”他第一次大声吼她,却是因为恐惧。

    汹涌的魔力提纯再灌进去,他想尽办法去修补她破碎的身体,却根本没有半分起色。

    褚粼然能感受得到,谢灵衣的生气正在飞快地流失,任他怎么拽都拽不住。

    他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和死亡的无力。

    “褚娇、娇……撤了花海的结界吧,我想看看雪。”谢灵衣扒拉下他仍在努力的手,不想再让他白费气力。

    褚粼然怔怔看着她,静默半晌,终究挥手撤了这方天地的结界,任由外面的风雪灌进来,肆虐四野。

    “涮锅是吃不上了,雪总得一起赏。”谢灵衣气若游丝,却仍是笑着的。

    心脏狠狠一颤,他想反手握住她,像平日里那样紧密贴合,不留一丝缝隙。

    却在将将挨到她结满血痂的手时,猛地顿住,改为虚虚拢在上面。

    从今往后,他再也没机会和谢灵衣牵手了?褚粼然猛然意识到什么,眼前阵阵发黑。

    意识与现实割裂开,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感觉,褚粼然只知道,灵魂已经脱离了他的躯壳,一时被狂风撕裂,一时被暴雪掩埋。

    “死亡来得突然,我只是隐约有那么个预感,没想到还真就被我猜中了。”

    谢灵衣的声音又轻又缓,如同悄悄落在她眼睫上的那半枚雪花,轻轻一眨眼,便没了踪迹。

    “起初只当是风寒,可从今日晨起,我就感觉身体仿佛被什么蚕食掉一般,迅速萎顿下去……修士嘛,多多少少能感知自己的命数,我便明白自己大限已至。”

    乌黑眼瞳没有漫上赤色,褚粼然出奇的安静,只一瞬不眨望着她,看起来比平日里开心的时候还要正常。

    然而这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拿唯一干净的指尖,轻轻点在他手背上,谢灵衣咳喘一阵儿,“褚娇娇,死亡当然是每个人都将会面对的事情,不仅要面对自己的,同样要面对他人的。”

    “我,或许比别人更早些面对自己生命历程的结束,可这也是,能让你真正感受到生命宝贵的机会。”

    眸光闪动,褚粼然以为自己明白了她的意思,不曾想,谢灵衣却不悦地摇了摇头。

    “你以为我是在引导你向善吗?褚娇娇,那就不是你了。”

    “我、咳咳……我从未想过要让你改变什么,就像你喜欢真实的我那样,我爱的也是原原本本的你。”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喘,谢灵衣偏头吐出一大滩红得发乌的血,那其中混杂着块状物质,大抵是器官之类的肉块。

    气息奄奄,最后的话最重要,却也最费力。

    闭目停了好一阵子,若不是胸膛还有细微的起伏,她的样子已然与死人无异。

    “我想告诉你,生命很宝贵,所以……你要好好活。”谢灵衣沉沉望他。

    没有回答,眼睫交叠着,褚粼然慢慢贴近,嘴唇轻轻挨上她的,便不再动作,他留下珍重一吻。

    “褚娇娇,我舍不得你呢。”唇瓣相磨,吐息轻微,她留下这最后一句。

    相触的疼痛不值一提,不能满足他心愿才最让她伤心,谢灵衣不管不顾地,与褚粼然十指相扣后,渐渐没了气息。

    美得似乎,只是睡着了一般。

    灵魂在这一刻瞬间归位,同他一起,体会这灭顶的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幽蓝色的蛊虫突然从美人的灵府爬出,半明半暗间还未消失,便被人捏住了命门。

    回环灵蛊?褚粼然猛地睁开双眼,眸中划过一道厉色。

    ……

    雪花纷纷扬扬,狂风又夹杂着冰碴子往人脸上刮,真冷啊,他想。

    却不及怀中人尸体,半分的冰凉。

    白衣被血浸了个透底,恍惚看去,仿佛美人儿身着红裙娇媚。

    他第一回见谢灵衣便觉得,她穿红色应当是很好看的。

    可是她从未穿过那么艳丽的衣裳,白色的、蓝色的、青色的……谢灵衣穿一切温柔如水、飘渺如仙的颜色,只唯独不穿红色。

    为此,褚粼然还小小失落过一阵子,不过很快他就释然了——

    没事,等他们大婚,灵衣就会穿上红衣。

    而且,是为他一个人穿的。

    这个念头,光是想想就让褚粼然觉得自己快要爆炸,炸成一片为爱而生的火花。

    可惜,他再也等不到那样一天了。

    如今谢灵衣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怀里,红得刺目,令人心碎。

    褚粼然想,原来红色一点都不好看。

    剖开左胸,他从心口取出一朵嫩黄色的小花,是当初她送给他的那一朵,被他仔细种在胸膛之中。

    用心头血肉滋养的小花,此时依旧生机盎然,漂亮灵动极了,仿佛永不会枯萎。

    将人仔细安置在棺中,又细细理好她鬓发,褚粼然将小花轻轻放在谢灵衣摊开的掌心,眷恋地看了一眼,而后珍而重之地帮她合拢已然冰冷僵直的手。

    “你喜欢的,带它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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