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风动,翠叶簌簌落下,又被风卷着往深处飘,上下悠荡,直至被院门拦住,一女子恰巧从内打开门扉,将竹叶放了进去。

    “他这回怎么来得这么快?”

    谢灵衣匆匆出来,把门一锁,法术再一掩,院落屋舍好似从未出现过一样,凭空消失在丛竹之后。

    拼夕夕的疑惑自然不比她少,“不懂啊宿主,大魔王身上就跟装了检测雷达一样,总能精准确认你的位置。”

    “时至今日,我还是很奇怪,褚粼然他一个书中角色,究竟是怎么做到将整个世界都给封死的?”让人走都走不掉。

    “宿主,其实大魔王的棘手之处,最开始便是在这里。”

    随着任务结束,拼夕夕也获得了权限,去拜读了一遍原书剧情。

    “原文里,他不仅杀了曲寻青,还带着谢灵衣的尸身,满世界的砍人。任凭系统总控那边如何阻拦,都没法控制他,世界全然被他锁定,最后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重启安排咱们进来的。”

    “怪不得当初,那边如此痛快地就答应了我的条件,放弃了宝贝男主。”谢灵衣若有所思,“原来是因为,有他这个更棘手的麻烦在呀。”

    身形一闪,谢灵衣从郊外来到城中,借人间混乱复杂的气息,来掩藏自己的行踪。

    这几年来,为了躲避褚粼然,她是四处东躲西藏,奈何无论窝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用不了多久,他总能朝自己的位置赶来。

    幸好她那时在传承之地顺利成神,虽然没办法飞升去上界,起码能凭实力跟褚粼然周旋,否则当年就能被他逮个正着。

    谢灵衣摇摇头,脚下生风,专往人多的地方钻。

    “宿主宿主,大魔王进城门了!”拼夕夕播报位置,拉响警报。

    上个世界中,由于它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扮作小丫鬟的女主角,拼夕夕后来特意去强化了自己的功能,能够实时监测书中人物。

    所以谢灵衣特意让它利用这个功能,以“反派男二”为目标,为她侦控褚粼然的位置,帮助她更快逃跑。

    “接近了接近了!宿主快跑,大魔王跟咱们就差一条街!”气氛上来了,拼夕夕紧张成电音。

    心口一窒,谢灵衣左右四顾,然后一头扎进了右手边的青楼。

    ……

    门内纱幔飘飘,红墙轩窗,燃香袅袅,像待嫁姑娘住的闺房。

    娇媚女子发髻低挽,齐胸襦裙红似烈焰,一曲舞罢,她施施然走到桌旁,招待贵客。

    “真没想到,人间还有此等绝色。”单手撑着下巴,他一双眼似笑非笑,如含春光潋滟。

    懒散坐于桌旁的,正是郎君打扮,方点了小娘子入房服侍的褚粼然。

    “公子说笑了,奴家为您斟酒。”女子媚眼如丝,一双柔荑轻捏酒壶,稳稳倒满杯面,“还请饮清酒一杯。”

    褚粼然非常赏脸,一口将小银杯中的酒水饮尽,夸道:“风尘之地,竟也有如此佳酿。”

    女子掩唇迟迟一笑,万种风情皆在眉梢,“可在这烟柳处,又有谁会真的品酒呢?”

    “倒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今日也不知是那俗人还是雅客?”他点点头,颇认同似的。

    “郎君龙章凤姿,何必妄自菲薄。”女子凑近了些,若即若离,牵扯出二人间的暧昧气息。

    风月场,脂粉气。

    厚重的气味冲进他鼻尖,褚粼然皱皱眉,似是反感,却不退反进。

    冷不丁出手,他扯了她一把,女子被这力道掼得顿时跌坐在他怀里,发出一声嘤咛。

    埋首在她肩颈,褚粼然深深嗅了一口,“还是当俗人比较快乐。”

    女子先是僵了一瞬,而后缓缓放松身体,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就被那人不安分的手吓得一激灵。

    “你穿红色不好看,恩客不喜……”

    不容商量,褚粼然上去就剥她衣裙,拉下一片雪白春光。

    “褚粼然!”

    她娇喝一声,拿手格开他动作,另一只手连忙把裙子往上提,身子后仰,蓄势逃离。

    “不装了?”温煦的脸霎时间沉下来,褚粼然双臂一拦就将人逼回来,死死控在怀里,“我以为灵衣,喜欢这样玩儿呢。”

    没想到他修为已臻化境,哪怕她如今神位在手,费心的伪装仍是不堪一击。

    谢灵衣无言,自知再装不下去,她默默卸了幻术。

    “没想到灵衣学什么都快,偶人做的好,舞也仿的美。”冰凉指腹流连在她精致眉眼,褚粼然似笑非笑说道。

    心里一咯噔,谢灵衣先声夺人:“好你个褚粼然,你刨我坟?”

    她当初千算万算,好容易和他约定好,让褚粼然把她埋土里,方便她逃脱,也防止被瞧出端倪。

    没想到这厮,埋倒是听话埋了,居然又给挖开了!

    “哼,是又如何?”

    他知道谢灵衣心里在想些什么,无非是认为他未曾守约,连尸体都想困在自己身边,这才发病挖坟,褚粼然根本不想解释。

    “我竟不知,教会徒弟逼死师父一说,字字珠玑。灵衣制的偶人以假乱真,差点把我也给诓过去了。”

    谢灵衣扯扯嘴角,“自夸?最后你还不是认出了。”

    “你做的已经足够好了,连细节都是那么完美。”抚着她眉骨,褚粼然想起什么,表情讥诮,“毕竟,连小花都能舍下。”

    那日,他解决了玄天宗那狗东西之后,抱着自绝的心去花海,欲与她同葬,没想到将人抱在怀里,褚粼然才发现端倪。

    ——那偶人身上,没有他留下的标记。

    无论生死,他留下的标记都不会泯灭,所以这具尸体是假的。

    意识到谢灵衣还活着,褚粼然一时迷惘,一时生气,一时又万分庆幸,总归死去的心又重新活了过来。

    复盘此前一切,凭他对谢灵衣的了解,褚粼然先是不顾天谴,封死了飞升之路,再凭着之前隐约触到的世界真相,摸索着将整个境内都封闭。

    从此,追着标记,开始日夜不停地寻她。

    “谢灵衣,你就没有什么要同我解释的吗?我寻了你十三年。”他挑了她一缕发丝,拈在指腹间轻捻。

    谢灵衣没猜错,褚粼然的确是功法大成,达到一个十分恐怖的地步,但他认出她来,却不是依赖了这些。

    方才大堂里挑选女子服侍,他在众多浓妆艳抹的美人堆里,看到她的那个瞬间,仅仅一眼,就即刻确认了那是谢灵衣。

    为什么?没什么好奇怪的。

    当你日思夜想,在脑海中千万次临摹一个人的身影,无数次地回忆她的点滴,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都翻来覆去地咀嚼过。

    那么她的动行举止、音容笑貌、甚至连她微笑时唇角牵起的弧度,你都会了如指掌。

    当你终于找到她时,又怎会认不出呢?

    “谢灵衣,看着我,说话。”他抬眼看她,一贯散漫的语调,像淬了冰。

    心猛地一跳,谢灵衣下意识望向他的眼,对上那其中掩藏不住的压迫感。

    她此刻坐在他身上,褚粼然明明是抬头仰视的姿态,却满是势在必得,仿佛一位君王在慢条斯理赏玩他的所有物。

    尽在掌握吗?她分明看见,他通红的一双眼里,布满伤痛。

    眼下是青痕,唇上是裂缝,肤色白得近乎病态,凌乱的发丝哀垂在颊边。

    他仍是美的,可从前她最爱他娇美,狠厉起来也是好看的,而如今他浑身透出的破碎感,却只令人心碎。

    十几年的光阴或许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可对于仙魔而言,时间或许难挨,却也不过是短短一瞬,怎会生出如此大的改变?

    可褚粼然却偏偏变成了这样,落魄失意的颓然模样出现在她面前,这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折磨?谢灵衣一颗心揪得生疼,紧咬牙关。

    二人固执地对视,谁都不肯软下,像一对拼死撕咬的困兽。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一路闯入她心间,攻城略地;而她始终冷漠,哪怕心中已然溃不成军,眼神却依旧淡薄如水。

    沉默间,褚粼然打横将人抱起,一把将她扔上柔软床榻。

    “你做什么!”谢灵衣警惕起来,手脚并用,连连后退。

    褚粼然却一把扯住她脚踝,将人拖回身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当初的事,你不想解释,没关系。现在我既然把你找到,你就别想再从我身边离开。”

    谢灵衣沉默不语,他就将她缚得更加紧,恨不得让二人融为一体。

    “我不愿强迫你,灵衣你知道的,可是我真的舍不得。”

    他急促地吻上她,得不到回应,就四处冲撞,像一头焦躁不安的小兽。

    “我不贪心的,十年,就十年……再陪我十年,我就放你走,好吗?”

    谢灵衣敏锐地察觉到他话里的“走”,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放她离开,更像是他打开这世界禁制的原因。

    难道关于任务,他知道些什么?

    “我走去哪儿?”谢灵衣神色一凛,严肃问他。

    “我不知道。”褚粼然与她目光僵持着,不退避,却无隐藏,“可是你知道。”

    “话说得太明白,反而不好。你说对吗,灵衣?”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冰凉的指腹在她颈侧不住地摩挲,汹涌的情绪无法按捺。

    修长白皙的脖颈是那般美丽,脉搏在他手下欢快地跳动着,很脆弱呢,稍稍一用力,就会断在他掌心。

    危险气息喷薄上她皮肤,谢灵衣突然心头一凛——

    褚粼然现在的状态很不对,俨然是犯病许久了。

    她假死骗了他一次,骗得他伤心欲绝,肝肠寸断,一连找了她这么多年。

    他是谁?是毁天灭地,暴虐无常的魔王,是二话不说捏死男主的反派,是和天道硬刚的狠角。

    而她骗了他。

    刚松下来的一口气,立马就提起来,谢灵衣全身警惕戒备。

    但只那一句,褚粼然就再不说了,埋在她颈窝挨挨蹭蹭。

    凝了凝神,谢灵衣打定了主意,“好,就十年。”

    她并非对他毫无留恋,不过是情势所逼,既然现在走不脱,顺着他来总比忤逆惹恼他要好。

    十年,总归他不再追问,也没有责怨。

    真是恨极也爱极了她。听到谢灵衣答应,褚粼然顿时半支起身子,顽劣地冲她一笑,模样惑人好似艳鬼。

    一把捉住她手腕压在头顶,指尖轻轻勾开身下美人凌乱的衣裙,褚粼然缓缓俯身而下。

    “好想你啊,灵衣……”

    余下的声音被吞吃入腹,模糊不清。

    ……

    “宿主,可以走了!”

    迷迷犹在睡梦之中,谢灵衣被恍惚叫醒,睡眼惺忪却下意识往身旁怀抱里钻,没想到扑了个空。

    本该睡在另一侧的褚粼然不知所踪,床铺都变得冰凉。

    “褚娇娇人呢?”谢灵衣捂着脑袋,问拼夕夕。

    “宿主……”拼夕夕支支吾吾的,“世界禁制解除了,咱们可以走了。”

    “我问你,褚粼然去哪儿了?”霎时冷下脸来,谢灵衣神色冰寒,话语中的凉漠不加掩饰。

    “宿主你别生气,大、大魔王好像在花海墓地那儿。”

    *****

    褚粼然死了,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手里捏着当初的那朵小黄花,美得好似一幅画。

    “疯子……”谢灵衣双目赤红,喃喃骂道。

    跪在他身侧,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眼眶之中滴落下来,颗颗滚烫。

    她想起了,今日是他二人定下的十年之期,褚粼然履行承诺放她走了,在他死之后。

    生时,他绝不会放手。

    疯子!彻彻底底的疯子!他要她爱他,疯狂索取着她所有的爱,一丝一毫都不肯放过,最后更是以死亡来充作交换的砝码。

    肝肠欲断,谢灵衣只觉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转,连身形都难以稳住。

    拼夕夕从没见过宿主这副样子,哪怕是当初伍梓绪死的时候,她涟涟不断的眼泪也是静默的。

    向来无所在乎的人,是不会有这种歇斯底里的时刻的。

    然而现在,她却痛得无法自己。

    “快、快带我走……”死死揪着胸口,谢灵衣半跪在地上,心痛得无可附加。

    再不走,她就真的承受不住了,谢灵衣闷声吐出一口鲜血。

    “好、好的,宿主,我们走。”拼夕夕慌得不行,手忙脚乱地启动脱离程序。

    跪趴在地上的人影慢慢变得浅淡,模糊的一片,正在从这个世界离开。

    “灵衣……”

    恍惚间,她听到褚粼然的声音被风传诵,依旧是熟悉的,懒洋洋的调子——

    灵衣,我知道你对我是喜欢的,可这份喜欢,却相对稀薄。

    距我想要的,还远远不够。

    我们本就是同样的人,所以我能在最开始,轻而易举看破你的伪装,也能在平日里,明白你浅浅的爱意。

    还记得那日,你出现在我的眼前,赐予我前所未有的快乐。心就从此生出血肉,获得了蓬勃生机。

    作为回报,我也想在你始终漠然的心上,添上那么一笔,独属于我的痕迹。

    然而时至今日,我才能向你诉说,我心中真正的爱,只有死亡才配描摹它的万一。

    爱情有很多种形状,而我给你的这一种,它恰恰是扭曲的。

    卑劣、自私、阴暗,它看起来是那样的不堪,妄图霸占你的一切。

    可也同样炽热、盛大、真诚,愿意奉献我的所有。

    希望这最后的死亡,能够作为铭证,把这份爱意带给你。

    灵衣,在你离开这个世界以前,你会因此生情吗?哪怕是因为怜悯。

    如果侥幸能被你记住,死亡就足够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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