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

    单薄的木门被人霍地撞开,带起的强风把案上纸张吹得四散。

    “前门开,后门开,妖魔鬼怪快走开!”举着把木头刻出来的七星剑,穆棱一挤着双眼,边戳刺边进攻,“呔呔呔!”

    搞不清楚状况,屋内的鬼书生对此目瞪口呆,他半晌迟疑道:“穆姑娘你这是……”

    能出声就说明安全!穆棱一悬着的一颗心放下,这才敢睁眼,“太好了阿满,你没事儿啊。”

    她手中木剑顿时脱力掉到地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响。

    今晨天刚蒙蒙亮,穆棱一被温峤叫起床学习,正在用凉水拍脸让自己强行清醒的时候,就收到鬼书生阿满的求救书信。

    吓得她立马翻箱倒柜找武器救他。

    缠着鬼书生的精魅并非那等不入流的小鬼,她一只妖能在生前修成人身,足以证明其厉害。

    于是上次穆棱一在与对方短暂交手过后,就用木头雕了一把粗糙的七星剑来,想着甭管有没有用,能拿这捉妖道士的标配吓吓她也是可以的。

    却没想到过来没见着那妖怪。

    “穆姑娘没看完我那封书信吗?”阿满问她。

    “看完?‘穆姑娘,那妖怪又来了……’她光是读了个开头就已经心急如焚,从柴火堆儿里扒出剑就往你这儿赶,哪里有耐心读完。”

    敢为朋友涉险,穆棱一是有点热血在的。

    从门外进来,温峤不急不缓,依旧端着他的搪瓷茶杯。

    “这位是?”鬼书生还没见过他。

    穆棱一不假思索地介绍,“噢,这是老温,我家里人。”

    同进同出又在同一屋檐下,可不就是一个家的么。她没觉得这样表述有什么问题,自然也没注意到温峤投来的那耐人寻味的一眼。

    鬼书生显然会错了意,以为他们是伴侣关系。都说人死灯灭便是万事空,许多鬼都因此丧失希望,浑浑噩噩地过完这段阴寿。

    没想到穆姑娘不仅勤奋上进、努力考官,还仍然保有对生活的激情,寻得了一位真爱,真是个有理想有追求的鬼啊!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阿满拱手道贺。

    恭喜什么?穆棱一本来就没睡醒,此时更是一头雾水,“……同喜同喜?”管他呢,照着说就对了。

    “……”这姑娘怎么这么憨啊?温峤对此选择视而不见。

    “咳,阿满?我仔细看过你的书信。信中,你说那只妖怪又来了,却没有对你动手,而是掳走了一位你认识的姑娘?”

    一下就被青年所展现出的稳重和靠谱所感染,阿满不像最初写求救信时那样慌乱,心中稍稍安定下来。

    “是,自从上次穆姑娘出手相助,帮我赶走妖怪后,她好些时日都没再出现。”

    “然而就在今天的凌晨时分,我突然听到一声惨叫,辨认出那是隔壁王姑娘的声音。待我跑出家门赶到街上,就只来得及看到一片紫色的衣角。”

    那衣服的颜色鬼书生再熟悉不过,正属于此前日日趴在他窗边看他的精魅。

    “你上回怎么帮他赶走妖怪的?”温峤好奇。

    照刚才穆棱一如临大敌的样,可见那妖怪实力不俗让她忌惮,所以之前是怎么成功将其驱赶跑的。

    穆棱一傻呵呵一笑,“纯属我运气好。”

    “那天晚上我刚好接了个活儿,要将修好的勾魂笔送到阴律司崔判官那里,路过此处听到阿满不堪其扰的求助声,就借勾魂笔的势将妖怪吓跑了。”

    判官笔可一笔定生死轮回,无论是妖是魔来到阴司都要受生死簿定夺,见到那笔自然害怕,她倒是会借势。

    温峤又问鬼书生,“那精魅夜夜来此,就只是缠着你?”

    小幅度点头,阿满有些脸红,“她什么也不做,就只盯着我看。”

    “起初还只是支在窗沿,之后越来越近,进了屋、坐了凳、就那么趴在桌子上仰脸看我,眼睛半天都不带眨的。”

    “她这样,我……实在静不下心温书。”阿满害臊。

    看得穆棱一笑起来,“我还以为只有阳间的妖怪好书生,没想到在这阴曹地府,白净书生还是照样吸漂亮妖怪。”

    被她调侃,阿满更不好意思了,脸红得像一只煮熟的大虾。

    “就是因为那妖怪不曾伤害阿满,我才没办法向龙大哥讨来状子抓她,也不能随意动用勾魂索等物。”穆棱一无奈地敲着粗糙木剑。

    鬼卒有规定,那些武器不能随意用在普通鬼民身上,违反规定可是要受罚的。

    “不过现在好了,既然她违犯阴律掳走鬼民,我就可以回衙署申请抓……等等。”穆棱一说到工作才想起,“我今儿个没去点卯,旷工了!”

    她一拍脑门,转身就往外跑,温峤长臂一伸,勾着她后腰带将人拉回来,“放心吧,我己经帮你请过假了。”

    穆棱一转危为安,大松劲儿,“老温你真的,太靠谱了!”她拍拍胸脯,又重新加入到讨论中。

    “这样看来,妖怪就是单纯对你感兴趣,怎么会心血来潮突然抓了隔壁的姑娘走?”

    穆棱一略微一想,八卦的眼神儿就锁定了鬼书生,“阿满,王姑娘和你什么关系?是不是你俩干嘛被妖怪看到了!”

    这很明显是嫉妒之下的报复行为啊。

    鬼书生连忙澄清,“穆姑娘慎言,我和王姑娘清清白白并无逾矩。”

    “她也是和咱们同期的考生,个测的题她写不明白,昨天白日里来找我问题来着。天亮后来的,天一黑就走了。”

    这里的天亮天黑都是阳间的惯用形容,因为幽冥是看不到太阳的,白天却会亮起那种紫紫绿绿的光照亮地府。

    个测……听到这个字眼儿,穆棱一原本轻松的表情霎那间变沉重了,个测,她的痛。

    不比于地府志这种努努力就能背下来的东西,个人能力测验这门考得太综合,感觉是把所有学科都融在了一起。

    像什么逻辑推理、算学证明、表达分析,那是一个比一个难,看得她一个头两个大,根本做不来。

    已经被穆棱一列为考公的最大难关。

    “个测?”温峤一听,立马转头看向穆棱一,“你不是也不会吗?刚好今日休假,你也趁着机会和状元郎好好学学。”

    早有预谋一般,他掏出穆棱一学得稀烂的个测书,以及错题集。

    “???”穆棱一惊呆了,“你从哪儿变出来的!”

    温峤微微一笑,“小穆,有困难就要想办法解决,一直拖着可不是个事儿。”

    头已经开始痛了,她控诉,“可是我还没吃早饭,你不能这么惨无人道!”

    温峤刚想说他还带了饼子和咸菜,然而鬼书生听到他们为了赶来帮自己,居然连饭都还没吃。

    立马表示,“要么就在我家吃饭吧,刚包的小馄饨配鸡汤,可以吗?”

    话才说完,阿满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二人已经排排坐在餐桌前,如出一辙的点头弯眸加礼貌微笑,“打扰了。”

    怔愣过后,他含蓄地笑起来,同时摆了摆手,“应该的。”

    由鬼书生下厨,馄饨不一会儿就煮好,三人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讨论对策。

    “虽然王姑娘至今不见踪影,但我总觉得那妖怪本性不坏,应当不会干出伤天害理的事。”阿满犹豫地说。

    饿狠了,穆棱一一口气吃了七八个,又喝下半碗汤,“真鲜!”

    “其实我也有点拿不准,因为她一连守了你四个月欸阿满!真是那种坏妖怪,不管对你有任何想法也早该动手了。”

    相比穆棱一土匪进村儿的吃相,温峤就显得斯文多了,他这人干什么事都是不慌不忙的,看起来特稳。

    他咽下口中的馄饨,“那就先不要把事情捅到衙署去,看看情况再说。”

    一旦公文批下来,不论后续事态如何发展,那妖怪都洗不脱掳掠鬼民的罪名,少不了要去刑狱里走一趟。

    触犯阴律者,下辈子不仅入不了好的轮回道,一生命途也会十分坎坷。

    “老温说的是。”事关他人命运,穆棱一也觉得合该慎重,“我可以再吃一碗吗?”

    “可以可以,想吃多少吃多少,锅里还多着呢,我去给你盛。”鬼书生接过她的碗往厨房去,热情又大方。

    温峤看了看自己还余大半的馄饨,疑道:“你怎么吃这么快?而且你平时也就那一碗的量。”

    鬼书生实在,盛的饭又多又满,一个挤一个恨不得将碗塞实了,量特别大。

    “我一想到这饭免费,心里爽也要爽死了,速度不自觉就提上来了。”贼兮兮地搓搓手,穆棱一又拿自己勺子挖了他碗里的一个走。

    “平时?拜托老哥,现在可是有人请客啊,这时候不多吃更待何时!”

    “此话在理。”免费的食物总是格外香,温峤默默吃快了些,决定待会儿他也要续碗。

    “来,小心烫。”鬼书生很快回来,依旧是满满当当一大碗。

    “谢谢!”穆棱一提勺再战,“刚刚我和老温商量了下,既然咱们现在选择再观望,就要搞清楚妖怪的动机,并且引她现身问个究竟。”

    “没错。”温峤接上话,“你们刚刚不是分析,此妖是出于嫉妒才掳走了王姑娘吗?那咱们可以利用这一点,激她出来。”

    “该怎么做……”舀个饭的功夫,他俩就已经把行动方针制定好了?

    阿满看着二人一边埋头苦吃,一边说得有条有理,深以为效率这东西还真是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

    瞧,他们连吃东西也不耽误正事儿。

    净了嘴,温峤又起身自己去厨房里盛一碗,回来坐下,“很简单。她如果能因嫉妒出手一次,就能再对出现在你身边的女子动第二次手。”

    抬抬下巴,温峤示意鬼书生看穆棱一,现成的人选。

    咕噜咕噜把最后一口汤喝尽,穆棱一满足地放下碗,随意一抹嘴,“没错,今天我就跟着阿满你,等入夜了也不走,肯定能把妖怪气出来。”

    “但此事危险,我们毕竟拿不准那妖怪到底是好是坏,所以我会先写好申请材料和说明,等晚上你就悄悄带上东西去衙署门口。”

    “如果丑时末我们还没去与你会合,你就把东西交上去,请求增派人手。”

    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点儿,是因为一到寅时值夜班的就回去了,直到辰时末才会有人来上值,所以要掐着最后的时间求救。

    “这怎么能行?我躲着,让穆姑娘独自犯险?不成不成……”鬼书生连连拒绝。

    “她怎么会是一个人?”温峤道,“我会陪着小穆一起的,你不用担心。”

    就这么说定,三人又细化了计划的内容和细节,剩下的就是等待了。

    然而悠闲的只有温峤一个,什么假意亲近说得好听,她穆棱一却得实实在在学习。

    头昏脑胀地跟着鬼书生解了一天的题,二人又成功蹭了午饭和晚饭,不得不说阿满的厨艺很绝,穆棱一和温峤无不是交口称赞,吃得意足心满。

    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穆棱一总觉得她每次跟阿满说话的时候,后颈都凉飕飕的。

    夜,很快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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