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呢,也不过是个简单的故事,甚至有点俗套。

    落难的小狐狸被好心的书生搭救,他对她悉心照料,处理伤口、喂养食物、在晴朗的日子里带她到院子里晒太阳。

    小狐狸是个妖,生性纯善的妖,她不懂人语却通人性,知道眼前的书生是个好人,她很感激他救了自己。

    养伤的日子里,小狐狸听他读圣贤书、论孔孟道,渐渐能听得懂人话,也明白了勤奋的书生胸有大志,将来是要考取功名匡扶社稷的。

    而她是只妖,人妖殊途毕竟不是句玩笑,普通人若和妖怪牵扯太深,那是会折损阳寿、影响命数的,她不能害了他。

    或许只能默默祝福,以旁观者的姿态看他一展宏图,实现心中所愿了。

    这本该是个美好中夹杂着点点遗憾的故事,写进戏折子里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可惜这偶逢的情缘非但没有像话本里那样恩怨痴缠,命运的残酷还对他们亮出了爪牙,现实往往连平淡都是一种奢望。

    当初追杀小狐狸的大妖实在太强了。

    那才是实实在在的恶妖,修炼邪术、为祸四方,凭借吸取小妖的性命和妖力来提高自己的品阶,小狐狸就是它的储备粮之一。

    历经万分的艰辛,她从恶妖口中侥幸逃生,却在这过程中受了很重的伤昏迷在山野,被恰巧来挖野菜的书生阿满捡了去,因此拾得一条性命。

    而日日听他念书看他写字使小狐狸受益颇多,她在与阿满的相处中逐渐知晓善恶黑白,对修行便多了新的理解和感悟。

    修为增长突飞猛进,渐渐就有了突破的迹象。

    狐妖化人,这是多么离奇的事啊,志怪作品中总将她们狐狸刻画成吸人阳气的坏蛋,小狐狸可不想吓着书生。

    所以她在某天阿满外出的时候偷偷走了,想要找个偏僻的地方独自化形。

    然而等她终于变作少女模样再回到小屋的时候,独居的年轻书生已经死了,肚子被掏出个大洞,内里空空脏器全被挖走。

    大片大片的血浸湿了掉在地上的书本,上头的墨迹被血污所遮,一个字都辨不出了。

    这是那只恶妖干的,小狐狸对它的手法再清楚不过,残留的那股令人作呕的妖气也提醒着这一点。

    它找不到她,却在这个她生活了很长时间的地方闻到了她的气味,所以报复心起,残忍杀害了无辜的书生。

    他是那么善良,那么用功,那么有才华,可是将来要做大官造福百姓的人啊,怎么能就这么被一只恶贯满盈的妖杀死了呢。

    老天爷,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在做什么?小狐狸攥着脏污的书本,蹲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

    接下来的一年,她隐匿行迹、加倍小心,拼了命地提升自己修为。

    她要为书生报仇,这是她欠他的,珍贵的性命和教化的恩情,她都是要还的。

    于是最后,小狐狸拼上自己全部的修为与恶妖相斗,最终与其同归于尽,魂归篙里。

    来到幽冥,她抱着那么一丝侥幸四处寻觅打探,终于得偿所愿再见到了书生。他还是爱好念书写字,依旧勤奋努力考取功名。

    小狐狸想像过去在林间小屋那样陪着他温书,而且这一次,她会好好保护他。

    ……

    “原来你就是那只小狐狸啊!”阿满忆起旧事,恍然大悟,“当初我寻你不见,在山里头找了一个晚上,还以为你被野兽叼跑,担心了许久。”

    “好在你平安无事,还修成正果,成功化作了人形。只是……”

    阿满看着她略显稚嫩的神情,面露伤感,“你不该去找那大妖的,这都是我的命数,你没必要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修行五百年才化人身,她心性质朴,将来定能有大造化。却在还没好好认识世界的时候殒命,实在可惜。

    有些着急,小狐狸连连摇头,笨拙地用手比划:“书生,救我。我,喜欢,要报恩!”她眼神坚定,没有丝毫的后悔。

    阿满腼腆,整日里只和书本打交道最多,哪里接触过这么直白表达自己的姑娘,一时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放了。

    任他两个在那里青涩互动,穆棱一和温峤自凑到墙角去咬耳朵。

    “你也发现不对劲儿了老温?”眼睛偷偷瞟着那边,穆棱一把声音放得极低。

    呼吸相闻,温峤觉得他俩凑得太近,鬼鬼祟祟跟接头似的,刚想拉开点儿距离却被她锲而不舍地追上来,反复几次后索性作罢。

    “很明显。”他的注意力同样落在小狐狸的身上。

    若仔细留心便能看出,她的身形要比对面的鬼书生更淡更虚,而且这种淡化是逐渐严重的。

    “时限既定,她强行逗留幽冥自然违禁,若再拖下去,恐怕彻底消散也未可知。”

    “唉,一施一还本该两清,她却执着前缘妄图再续。”穆棱一摇头,“因果宿命而已,这姑娘真傻。”

    最近书念得多,穆棱一对地府的运作体系以及六道轮回的流程多有了解,所以在听罢事情原委后她就想到一处关键——

    小狐狸为报恩而死,还解决了为祸人间的大妖,必有功德在身。

    这类亡灵生前积善业,当投人间道,下辈子衣食无忧享乐安然,且不必蹉跎幽冥而被判去早早投胎。

    是不该在此间长停的。

    偌大一个地府,管理起来本就不易,而调度六界生死轮回更是一件工程量巨大的事。

    所以无论鬼魂善恶,被安排了就要乖乖服从,否则工作如何开展?这儿拖延、那儿抢先,还不得大乱套。

    故而违反安排的鬼自会被法规所不容,小狐狸该去投胎却不去,魂魄就会慢慢消散,直至彻底消失。

    “她到底想干什么,陪阿满这一时,值得么?”穆棱一不解。

    温峤想了想,“或许爱慕之余也有愧疚吧。前世她离开他身边,才使书生遭遇意外而死,所以失而复得后更加倍珍惜。”

    当后悔和遗恨至死难弥,他们会无数次地幻想,幻想如果当时自己没有离开呢,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故而当再次见到对方时,会觉得一呼一吸都难能可贵,无论如何也要时时陪着才能心安。

    回忆伴随着痛苦纷至沓来,血色的片段搅起惊涛骇浪要他重历失去的痛悔。

    不禁抬眼,温峤眸底藏着深沉的哀伤,那是片吞噬过汹涌情绪的无声之海,呈现出的永远只有风平浪静的安谧。

    所以穆棱一毫无所觉,她看着他点头称是,“毕竟一旦入轮回,她就会忘却往事再没机会偿愿。”

    ”阿满和普通鬼不同,像我们这些考生只有获取资格了才能脱离生死簿安排,从此长留冥界当差。”

    “而阿满生前便有状元的命格,死后是命定的鬼官,相当于和阴司焊死了。”

    “作为官员预备役,他再考一千年、一万年也是要中榜的,永生永世都是幽冥的鬼。”

    因而不难猜测小狐狸的想法,她单纯执拗,只想弥补缺憾陪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哪怕片刻也甘愿。

    生命之珍贵从不以长短而论,这道理很多人明白,却极少有人肯为那短暂的美丽付出代价。

    而这个刚刚成形、还不那么通人情世故的小妖怪却做到了。

    “你想如何?”温峤看她,察觉到穆棱一情绪的低落。

    “我不想让她死,她还小呢,有那么多好吃的没吃过、那么多好玩的没见过,不该这么死掉。”

    极端者或许成全了自己,留下的人却会经历无穷的悲戚,想到什么,穆棱一垂下眼睫。

    “此因彼果,经历的太少就容易执着,或许该让阿满和她谈谈。”

    往那边瞄一眼,二人正相谈甚欢,腼腆书生和青涩少女的组合十分养眼。

    温峤道:“人家书比你念得好,过会儿也能反应过来其中关窍,他肯定会劝的。”这情意太重,阿满负担不起。

    “可怜小狐狸单相思了。”穆棱一站累了,拉温峤蹲下来嘀咕,“阿满对她感激有之,心疼有之,却没有男女之情。”

    “这才是天生的读书人,脑袋里除了学习就放不进别的了,我实在佩服。”

    温峤不禁笑她,“不像你,除了吃就是玩儿,整日里想的就是怎么偷懒逃避学习。”害他得时时刻刻盯着,才能防住她躲懒。

    穆棱一撇嘴,“要么说一物降一物呢,您就是我的克星。我非但要为了养你努力工作,还得受你监工刻苦学习,真真儿是冤家!”

    忍俊不禁,温峤曲手轻轻敲在她脑袋上,无奈至极。

    却听那边儿的欢声笑语突然停了下来,凝重的氛围甚至都蔓延到他们这里,穆棱一和温峤对视一眼,知道这是在“劝活”了。

    于是默契地噤了声,一前一后挪蹭出门,不谋而合的目标锁定了厨房,那里有阿满留下的夜宵。

    ……

    “这就说好了?”穆棱一捧着圆滚滚的肚子,那里被装填了太多东西,有些沉重。

    温峤就比她克制多了,吃了个半饱,正端着茶杯在静静喝茶。

    阿满的情绪说不上高涨,“嗯,她明白的道理太少,不足以支撑自己做出最好的判断。”

    眼圈儿通红,小狐狸瘪着嘴,显然不认同他所谓的“不懂”。

    然而书生是她最喜欢、最崇拜的人,她知道他读了很多很多书,比自己这种野生狐狸不知聪明多少倍。

    因为书生已经知道了这一切,如果她死了就会成为他的负担,小狐狸的初衷绝非如此。

    他是她的恩人,她会听他的话,乖乖投胎。

    更别说书生还承诺了自己,以后她每入篙里进幽冥,他都会亲自来接她。

    小狐狸别无所求了。

    一行人前去往生河畔。

    “三生石,奈何桥,迷魂一汤渡情消,瞧瞧瞧,旧愁从不堪酒浇……”寂寥的歌声从前方传来。

    打眼望去,一座普普通通的木桥横跨于沧渺的忘川之上。

    它看起来似乎上了年头,坑洼的板面不知曾被多少双脚留下痕迹。然而人来鬼往,唯有它亘古不变,依旧伫立在原地不曾有丝毫的动摇。

    这是奈何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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