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飘飘的魂魄渐渐凝实,她停止漂浮,平稳着陆,一如当初身死后获得快穿者资格认定那样,来到了快穿界。

    [你回来了。]情绪有所克制,却不难让人从这道声音中听出欣喜。

    然而对于此,零一的态度却淡淡的,她用同样的话回复,“你也回来了。”

    沉默一瞬,对方艰难地说[我来,你似乎不太高兴。]

    [如果你是介意我的隐瞒,我要先为自己辩解一句,系列任务结束之前,我没办法……]

    深呼吸,零一努力平复胸中翻涌着的复杂情绪,她说:“我只是无法确定你到底是不是——”

    “他。”

    从虚空中现身,神明第一次以真面目示人,他缓缓走到她面前[只要你还愿意,我就是。]

    慈佛般温和的目光投来时,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袭上零一心头,她恍惚间感受到对方明切无杂的爱意。

    她在他眼中,是有别于众生的爱人。

    可对零一而言,面前的只是当初引自己入界的神,是旁观众生悲喜的局外人。

    他带她来到快穿界,给了她全新的身份。此后她勤勤恳恳做任务,不自觉中渡人也渡已……

    “穆棱一记忆全失下能记起那套刀法,是因为你?”她从后往前,一件件捋。

    他点头[你所处环境危机四伏,总要有保命的手段。穆棱一不爱动脑子,褚粼然的刀法横来直去,很适合你。]

    系统总控这一局布得严防死守,因为有零一交出任务权限在先,所以他能做的,也只有从她的记忆中露出这么点儿有用的东西给她了。

    “那时候知命系统故障被入侵,才让唐翎亦凑巧看到黎檬子树相关的剧情片段,是你配合行事?”

    他感觉零一的架势怎么这么像刑讯呢?一桩桩、一件件还记得那么请。

    [没错,当时你已经站在真相门外,我认为时机正合适,就帮忙推开了门。]

    若论对情感的细腻程度,唐翎亦绝对是她这几个身份中当之无愧的状头,若说谁能撞破自己角色的真相,那绝对非唐翎亦莫属。

    所以他卡着时间,在气氛感情都正合适的时候,让上一世的情景在她眼中重现。

    “好。”

    零一冷静得出乎寻常,她最后挑了一件来问,“那晚我梦见钟师兄被杀,他现实中死状和梦中一般无二,出现在梦里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或者她真正想问的是,那个动手的人,是不是他。

    这个问题对神来说多少尖锐了。因为他应该是公平的、博爱的、悲悯的,会平等地对待每一个生命,默默观度,不涉红尘。

    所以不论事实为何,神明这一刻都该感到为难,他该很难回答。

    可眼前人却毫不迟疑地认下了。

    [是钟睿宁。]他轻轻纠正她的称呼,顿了顿,然后问[零一,我看不得别人靠模仿我来接近你……你会觉得我残忍么?]

    悲天悯人的观度者在这一刻露出私欲,他实非单纯的旁观者,因为不知何时,他早已重新踏入红尘中。

    果然如我猜测那样,零一心想,我是各个角色的集合,他也是。

    残酷而果决地杀掉钟睿宁,就是他性格中褚粼然的那部分在起作用。

    他不是涵爱众生的神,更准确来说,不仅仅是,他同样是她心心念念的人。

    吸气,呼气,零一脸上终于挂了点儿笑,“所以神明大人,怎么称呼?”

    [我本没有名字,像你一样,意识觉醒时就成了我。]他也笑起来,舒展了眉头[你可以叫我楚珩。]

    “楚珩?”一挑眉,零一显然在死后了解过自己的原世界,知道最后她直播间没被封,多亏了那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那也是你?”

    “等等,意识觉醒?你是被困在小世界里的???”她以为是意愿的!

    [所有的一切,我和你从头讲起……]

    系统总控是世界运行的产物,凌驾于三千世界之上,支配各个小世界的核心运转。

    “它”靠设计生灵的悲欢离合,让他们产生爱恨嗔痴获得力量。

    由于越波折的剧情越能产生冲突,越激烈的情感越能爆发能量,总系统把主角之书设计得极尽狗血与恶俗。

    对此,观度世界的神明大人提出异议,他认为生灵们挣扎的太苦,“它”压榨得太过分,应按照世界原本的规则和秩序行事。

    他完全是公正地、不近人情地指出这一点。因为神明本身就是规则的践行者,是秩序的维护者,他只是看不惯“它”违规而已。

    可那样,“它”就没有足够的能量了。为了彻底掌握世界控制权,总系统决心搞死神明,自己当家。

    到时候还不是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于是召集各系统,“它”在总控台开大会,要大家群策群力,一起想办法。

    系统们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他是那样高高在上的神,不曾有悲悯的双眼,只有漠然的心脏。】

    【他主持公正与规则,所秉的尺度不曾有丝毫的偏移,无私欲的人又哪来的软处?】

    【我们拿什么来扳倒他?】

    一片叫衰声此起彼伏,在总系统即将发飙前,终于有系统说了句有用的。

    【——可他并非生来的神。】

    【他从众生中来,是勘遍红尘后练就了一颗置身事外的心,才成了三千世界的观度者。】

    【唯有真诚不懈者,才能将他打动。】

    【这个人身上,和他有牵扯不清的因果】快速分析完神明曾历那三千世的数据,这个代号“知命”的系统分支得出了结论。

    “它”把自己在这几个世界的发现调出来给同僚们看。

    【这女孩和神明有好几世的纠葛,牵扯出无数尘缘和因果。而且她很特殊,在这些世界无一例外地闹事儿搞罢工】

    在死后,她宁愿选择魂飞魄散也不配合,搞得他们只能不停地把她调到其他世界服役。

    【哦!神明居然每一世都和她有交集,或亲或疏或擦肩而过……你们看!这一世居然他还默默喜欢着她!】某系统惊呼。

    毕竟这样的巧合,在万千世界、亿亿生灵之中,实在是太低太低的几率。

    【那么就引神明去观度这个女孩,相信对于自己的前世,他会被激起不少感触的……】总系统不怀好意地说。

    果然,在观度这几个世界时,习惯了漠然旁观的神明独独被这个坚毅的女孩牵动了心神。

    他看着她一遍又一遍反抗命运安排,抛开生死不论,沉寂已久的心脏忽然就恢复了跳动,他想起来,自己也曾经是人。

    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活生生的人。

    命运的齿轮严丝合缝,它转动起来,哪怕是神明也被卷入其中,他接受了因果的牵扯——

    想为她重启人生,想帮她打破枷锁,想要她自由地活。

    于是在试图改动小世界剧情进程时,神明被伺机已久的总系统算计,意识迷失在了各个小世界里,和曾经的自己融为一体。

    彻底陷入其中。

    本以为他会就这样一去不返,然而令总系统意想不到的是,零一这个变数出现了,她察觉到了世界的异常。

    只不过人生轨迹的短短相交,女孩的死就唤醒了楚珩的意识,他重归神位。

    [世界规则无法更改,意识清醒者或可成为其中变数,让轨迹发生偏移。]

    楚珩得到启发,归位后立马着手建立快穿世界,以对抗总系统控制的小世界运行那套规则。

    主角之书自世界诞生起存在,哪怕是神也无法拔除依附其上的系统总控。

    所以他才另辟蹊径,使用自己的权柄安排任务者穿书,试图以正向变数的力量,纠正三观歪曲的剧情。

    他将零一带出来,让她成为快穿者,看着她在各个任务中一步步成长,成长得无往不利、所向披靡。

    才敢放心让她面对自己惨烈的过去。

    他再度开启那些小世界,代价是以自己的全部做赌,和总系统博弈。

    若成,主角之书的内容就要更改,“它”不能再随意决定任何人的命运;若输,他会彻底泯灭,化为尘埃飘散。

    这是一场豪赌,楚珩赌零一能改变自己曾经的命运。

    同时拯救他。

    [而我押对了宝。]他温柔地注视她,十二分地骄傲。

    “所以接下来呢?”零一慢悠悠问。

    [接下来?]神明罕见地紧张起来,他害怕零一会说出离他而去的话[什么接下来。]

    他装傻,不敢直接问,怕收到自己不愿听的回答。

    “我以为我们默契十足。”零一故意装出沮丧,“规范主角之书只是第一步,废除它才是最终目标,不是吗?”

    万物自然,此因彼果也合该自然而然地发生,不该被任何存在进行框定和谱写。

    所以那劳什子“主角之书”?就不该存在!

    楚珩勾唇[知我者,零一也。]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去疴除弊那得一步步来。

    “所以,接下来你不准备和我一起搞事情去?”她戏谑地说。

    松了口气,楚珩微笑着牵过她伸出来的手[当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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